放在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瞬,五条悟打开一看,发现安娜半小时前给他发了一个[郁闷]的表情。
……半小时?
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扭头问辅助监督:“我在里面呆了半小时?”
“是的,这只咒灵有扭曲时间的能力。”
“这种诅咒不常见啊。”他随口说了一句。
就在这时,通知栏弹出一条娱乐新闻,描述了游戏论坛出现的集体退款事件。
他极快地扫过这条新闻,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打字回复讯息。
[我看到了噢,差评很多]
[哈哈,要不要过来]
不过直到负责清理后续的人过来了也没得到回复。他没在意,以为她在忙着玩游戏,转头问辅助监督:“下一个地点是哪里?”
“啊,是临近海岸的一个小村落,出现了疑似祭祀神灵的诅咒。”
“走吧。”
小村落的位置比较偏僻,祓除咒灵很快,搜索受害者并安排急救措施稍微花了点时间,全部忙完后已经一个小时以后了。
手机讯息界面还是没有收到回复,五条悟颇为疑惑地又发了一条信息。
[………人呢?]
因为契约的关系,只要距离不是很远,他都能大概知道她在哪里,但是好像从刚才就感知不到她的位置了。
不知道是离得太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没什么表情地收起手机,他看向正在统计伤亡人数的辅助监督:“还有多少诅咒?”
忽然感觉对方心情不是很好的辅助监督缩了缩脖子,打开任务记录表:“……还有四个。”
“都是特级?”
“不是的,是四个一级任务。”
五条悟“啧”了声,伸手把记录表拿过来:“位置分布得不错,横跨整个北海道,难怪要三天——其他一级术师是死了么?”
辅助监督解释道:“这个……因为欧洲向我们发出援助请求,总监部派遣了五名一级术师前去支援,所以国内人手才会比较紧张……”
“自己的事情没处理好,还有心思外派。”五条悟不耐烦地说,“让那群老东西把他们家族的人叫出来。”
……老、老东西?
辅助监督沉默了,随后弱弱地说:“五条先生,我没有这个权利……”
“哦,对。”
五条悟一拍脑门,决定自己打电话,号码播到一半时顿了顿,眼神看向辅助监督。
“说起来,我一说‘老东西’你好像就有反应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么?”
辅助监督:“……”糟糕,要说实话吗?
面对五条悟感兴趣的眼神,他感到无比胃疼:“大、大概知道一些……”
“你也觉得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很恶心对吧。”
“……请不要再为难我了。”
五条悟耸了耸肩,拨通了上层里关系跟他最恶劣的人的电话,态度非常友善:“派人来北海道解决诅咒,不然我就把你家炸了。”
“不相信么?哈哈,那就等着看吧。”
辅助监督:……这是明目张胆地在威胁吧!
……
我紧紧握着安的手掌,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走了一小段路,他低头看向我:“累不累?”
摇了摇头,小声对他说:“不累的。”
安低声笑了下,换了个话题:“怎么又变成小孩子的样貌了?”
“我也不知道。”
但是我有一点猜测,这可能是从低维度跨越到高维度的代价,不过没打算告诉他。
“……过来就这样了。”我只是这样说。
他明显不太相信,但看我又是一副什么都不会说的表情,叹了口气,笑道:“没事,我也年轻了啊,回来以后又变回二十几岁了。”
“嗯,安的白头发没有了。”
“刚才还叫我爸爸啊,现在怎么又是名字了。”
我不说话,假装没听见。
安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楼下有一个大院子,坐了很多闲聊、下棋的老人家。
他们看到安之后,纷纷对他打招呼,有几个老人指了指我,问了安一句什么。
「她是我的女儿」
在安说出这句话后,周围的老人眼睛一亮,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安一边回答他们,一边弯腰轻声对我说:“大家在跟你打招呼,安娜也要友好一点哦,要说「大家好」,这个发音是‘大家好’的意思。”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安,又看了看这群慈眉善目的老人,妥协了:「……大家好」
然后他们笑得更和蔼了。
安带着我穿过热情的人群,进入中间的单元楼,对我解释道:“老一辈都有点热情过头,不过他们没什么恶意,基本都是好奇居多。”
“嗯,我知道的,我没有感觉到恶意。”
打开门,屋内的装修简洁大气,完全不像老房子,更像是城市中心售卖的精品房。
安从鞋柜里拎出一双崭新拖鞋:“可能有点大。”
然后又问我,“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我摸了摸肚子:“好像没什么感觉……”
“那就随便吃点吧,蛋包饭可以吗?你以前很喜欢吃,现在还喜欢吗?”
“嗯,喜欢。”我点了点头,“只喜欢你做的。”
他失笑道:“那一会儿要吃光哦。”
说完他就进了厨房,而我则是站在客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是安的家,可是只有他本身才是我熟悉的。
我磨蹭着,踱步到厨房门边蹲下,双手抱着膝盖,安静地等他出来。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我悄悄探头去看,他一边握着锅铲一边接电话:「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特别大:「安!晚上有任务,你怎么还不过来,跑去哪里了?!」
安:「……」糟了,忘记了。
对方发现他沉默了,立刻火大:「你不会是忘了吧!」
安叹了口气:「抱歉,家里有急事」
「老子管你什么……」
「我女儿过来了」
「急事——嗯??你女儿??」
安不再多说:「总之就是这样,让张子扬替一下我,过两天还给他」
「我做不了主,你自己找队长——话说回来,你什么时候有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嗯,那我晚点打给队长,挂了」
「喂?喂??……」
我听不懂安说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能听出来他的语气有点无奈。
扒住门框的手微微用力,“……安?”
他意外地看过来:“嗯?怎么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此时的心情,又酸又涩,还混杂着迷茫难过:“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安愣了下,立刻关火走过来,蹲在我面前,语气温柔:“一点也没有,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如果你有别的事要做……不用管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见你,见到你就很好了。”
他抬起手,轻轻戳我的额头:“没有别的事。就算本来有别的事,你来了就是你最重要。”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安摸了摸我的头,目光柔软得不可思议。
“以前难过都会撒娇要抱抱,现在对我好冷淡啊,我也要跟着一起难过了。”
“……没有,没有什么。”
我垂下头,手指捏着衣角。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说道:“你有一个小习惯,每次对我撒谎的时候都会捏衣角,太明显了。”
顿了顿,用略微受伤的口吻问我,“对我也不能说吗,我不能让你信任了吗?”
“不是的!”我提高了音量。
感受着他的体温,我静默片刻,语气涩然道:“……我骗你了。”
“骗我什么了?”
“我不是异人,不是你以为的被社会排斥的人类。”我一直都后悔没有亲口对他承认。
尽管我一直觉得,他一定会接受我的身份。
但是当真正承认了自己当初在撒谎、打算告诉他真相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担心。
“……我出生在黑暗大陆,是非人类的怪物。”
“嗯?”但是没等我流露出担心的情绪,安立刻接话了,疑惑道,“就是这个吗?我早就知道了啊。”
……?
我惊讶地抬头。
“我后来调查过,根本没有像你一样的异人种族,那时候就知道你的特别了。”
他完全没有被我口中的“怪物”所影响,说道:“原来是黑暗大陆啊,那就难怪了。不过通道不是被封闭了吗,怎么过来流星街的?”
对于这个,我也很困惑:“我也不知道,某天我一睁眼就在流星街了。”
安闻言点了点头,笑容更灿烂了:“那不是说明我们的相遇是注定的吗?”
“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是从拍卖会里逃出来的,想问你有没有受过什么伤,又怕会触及你的回忆。”
“这么说的话,不就是完完整整的小孩么。”
说着还捏了下我的鼻子,好笑道:“这个有什么好纠结的,你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啊。”
他的目光像浸泡在冬日的暖泉里一样,温柔软和,可我却陡然害怕起来了。
酸涩的情绪自心底深处弥漫开来,顺着身体脉络爬遍我的四肢百骸。
胸口仿佛被巨物压住,喉咙也被堵住,呼吸逐渐急促起来,我不受控制地抓住他的手。
“……不是的,不是这个。”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在流星街里所见到的幻觉,他浑身是血地从墙壁里钻出来,目光怨毒地憎恨着我。
“我,我……”
这一刻,就连询问都需要鼓起莫大的勇气。
“你恨我吗……安,你恨我吗?”
我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我想要生日礼物,你根本不会死的,都是因为我……”
他愣住了。
“对不起,我错了……”
呜咽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生怕会被推开,就连回握也不敢太用力,“不要讨厌我好吗?”
此刻,我就像等待宣判一样惶恐不安。
忽然,他握着我的手骤然用力,伸手把我抱进怀里,搂得紧紧的,耳边传来他沉重的叹息:“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恨你呢?”
“被那两个家伙偷袭是我太大意了,给你找礼物也是我本来就想做的,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安娜,我是爸爸啊。”
……安……
……是爸爸……
“呜……”
强行维持了大半天的平静终于破碎,我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泣不成声。
“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你……”
“可是、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你……”
我想告诉他自己找得有多辛苦,还被可恶的家伙骗了,可是所有话都堵在喉咙里,争先恐后地想要出来,反而什么话都说不清楚。
“安,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
当初那种世界崩塌的绝望感,如今再回忆起来,仿佛已经隔了一层透明的玻璃。
即便如此,在重新碰到那层玻璃时,整个人仍旧会难过得颤抖起来。
“我差一点点,就真的死掉了……”
安把手搭在我的后脑勺,轻轻往里按着:“对不起,擅自把你丢下了。”
“我很担心你,安娜。”他叹息着说道,“虽然你在流星街长大,但你受我影响太多了,也太依赖我了。我……很怕你会走不出来。”
我在他怀里流着泪摇头。
“我身为父亲,不但没有教你怎么面对痛苦,曾经还把自己对异世界的焦虑压在你身上。”
“对不起。”他轻声说着,“不要讨厌我好吗?”
“没有,没有!”眼泪就像永无止境,一直流个不停,“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安似乎笑了:“那我也是啊。”
轻轻摸着我的头,“放心,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更不可能恨你。”
长久以来,高高悬在心中的利剑终于落下了,融成甜润的暖流渗进心间。
他说永远都不会恨我。
我知道了,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小声地,带着哭腔应道:“……嗯!”
他弯起眉眼,含着笑对我说:“不过安娜很坚强啊,已经自己勇敢地走出来了吧?我发现了哦。真棒,我很高兴。”
我愣了愣,汹涌的眼泪渐渐停歇,嗓音稍微有点沙哑:“……不是的,我不是自己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