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霍银仙是否与近日的连环惨案有关,她出手杀死周白宇,自然只能是为了丈夫蓝元山的胜利。
一场甚至还未开始的比试,就这样无情的夺走了一位正道大侠的性命,难道不是一件很讽刺、很可笑的事情吗?
追命道:“争强好胜之心,人人皆有,若是没有这一点,也不能称之为武林中人了,只是人人表达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倒也不必太过苛责。”
敖近铁道:“只是如今乃多事之秋,若是有人利用他们的争斗之心,又害了人性命,届时又该如何悔恨呢?”
他此话说得极有道理,追命心中,其实也不希望他们再有争斗——他与周白宇殷乘风俱有过共经患难的情谊,如今周白宇就此身死,怎可能不令朋友伤心?而黄天星是他大师兄无情的好友,倘若在比试中有所损伤,无情岂不也是痛心?
他正要应承敖近铁的话语,冷不丁却听到了一声惨叫在身后响起。那像是一只雄狮,在生命的最后发出的痛苦嘶吼——追命立刻回过头去,却见叶朱颜沉着一张脸,将他成名的“椎心刺”刺入了黄天星的小腹!
他为什么会突然动手?以他对黄天星的忠诚,为什么会突然刺杀自己的主人?谁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黄天星的心情,和被霍银仙杀死的周白宇,又能有什么不同呢?
他大吼一声,一只手擒住叶朱颜的手腕,一只手捏住叶朱颜的脖子,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看着就要凭着胸中一股怒气,把他掐死在当场。然而旋即便有人从背后袭来,以同样的手法捏住他的脖子,不过眨眼之间,就把他的颈骨拧成了麻花。
动手的人是敖近铁。
竟然就是刚才那个还说着希望不要再有争斗的敖近铁?!
追命大吃一惊。在看到黄天星出事时,他其实已经急掠而起,想要扑上去救援,然而身侧平静无波的河面突然破开,从中跳出两个人来,只听刷刷两道风声响过,他的两只脚踝上就被套了两道铁铐,沉沉的铁链一直沉在河中,任凭他怎么使力,竟也无法抽出半分,想必是在河中套着震河的石牛一类的物什。
而与此同时,两道刀光朝着他的双腿袭掠而来,似乎转眼便要将他斩杀当场!
第二十一章
黄天星遇袭之前,原胧雪正低头琢磨着此事的疑点,听到惨叫之后,她也第一时间辨明了方向,想要出手救援,然而却有一条铁链从河中袭来,一把缠住她修长纤细的脖子,随后便一把将她拖入了水中!
河边的芦苇丛里驶出一只小筏,筏上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中年女人,喃喃自语道:“地上我绝不是你的对手,难道水里我还斗不过你?!”
岸上追命那边,那两把刀落在他的腿上,却好似打在铁块上一般,竟是纹丝不动。一道剑风迎面而来,他抬起头,张口一吐,一道酒水在空中散落,迎着日光,折射出亮眼的光芒,扑在来人面上,不过眨眼之间,对方捂住脸,发出一声惨痛的叫喊,随即跌倒在地,捂住脸翻滚而去,只听哗啦一声响声,却是他收不住力气,转眼便滚入了河水之中。
动手的人是元无物。
但同时发出惨叫的,还有另一个人,却是风度翩翩的富少江痩语。他亦是还未明白情况,便被人从后一剑授首,惨死当场,杀死他的人,却是与他最为交好的文武秀才奚九娘。
他杀完人之后,看也未看好友的尸身一眼,只抬手擦了擦飞溅到侧脸上的血迹,便提着剑围了过来。而在杀死黄天星之后,叶朱颜和敖近铁也立刻扑将过来,围在了追命的身侧。
追命挨个看过他们洋洋得意、道貌岸然的面容,恍惚间明白了什么,脱口而出道:“唉呀,原来,我才是被瓮捉住的那只鳖啊!”
他最后将目光投注到那竹筏上的中年女人身上,不禁叹气道:“厉焦红,居然是你!”
厉焦红并不理会他,只拿着手中竹竿警惕的注视着河面。原胧雪被她用铁链拉入水中之后,正常人猝不及防之下,本该因溺水而挣扎,下意识的浮出水面,谁知她却如同泥龙入海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上连一根头发丝也未能瞧见,反而叫她更是提心吊胆,不敢疏漏半分。
奚九娘也察觉到她心中的悚然和不安,不禁高叫一声:“厉大姐,别慌,我来助你!”随即飞身落在那竹筏上,拿手中长剑往水中连刺了数剑,没过一会儿,便见血色从水下浮出,再过得一刻,一具女子的尸体便晃晃悠悠浮上了水面。
见此情形,厉焦红和奚九娘都松了口气;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便再是武功高强,人岂有能憋气那么久的?这尸体定然是那原胧雪无疑了。
奚九娘当即跃回岸上,得意的哈哈大笑道:“崔略商,崔略商!如今,只有你一人还有命在,要是想活命的话,不如现在跪下来,朝我们兄弟磕两个响头,说不得,我们还会留你个全尸!”
他外号“文武双全”,自然不是虚言,据说昔年曾经参加过科举,却被奸人陷害作弊,未得录用,因而颇有几分愤世嫉俗。然而追命此时看去,只觉得他满心丑恶,挂在脸上,如何还有读书人的清高与一方豪侠的侠气?
他忍不住冷笑了两声,沉声说道:“原来,你们根本不是为了采花贼的案子来的,你们从一开始,就是想要趁机消灭武林四大家!”
闻言,几个人皆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司徒不道:“追命,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我们便是有那份心思,又如何能强迫他们互相残杀呢?约定要在谈亭一会的,是他们自己,我们只是顺势而为,见机行事罢了,不是吗?”
奚九娘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蓝夫人呢!若不是她心心念念蓝元山的胜利,不惜到此伏击周白宇,然后又自尽在此,我等就要自己动手了,这下子倒是省了桩事,平白少了一个麻烦的对手。”
叶朱颜沉稳的说道:“黄天星和周白宇既死,剩下殷乘风和蓝元山两个,便成不了什么气候了,如今他二人皆在西镇,等解决了你,我们立刻去西镇,送他们上路。”
他不开口倒也罢了,此时一开口,追命的目光立刻就看了过去:“其他人倒也罢了,追名逐利,毕竟是人之本性,可你全靠黄老堡主一手提拔,深得他信任,这么多年来,只要他有一份的东西,定然有你一份,你为何要这样待他?!”
此话说到最后,已是十足的喝问,然而叶朱颜的表情仍然不咸不淡,甚至反问了一句:“如果是你,兢兢业业为他管理了数十年家业,却发现这份家业,怎么都不可能落到自己的头上,你能忍下去吗?”
他垂下眼睛,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的野心终于暴露无遗:“他活着,我便永远只是东堡的一个管事,只是他的一条狗!只有他死了,才有我的出头之日!”
什么知遇之恩、信任之义……这些东西,哪里比得过一个“利”字呢?!
“这么说来,我的四大名捕之位,也碍着你的事啦?”追命冷笑着问敖近铁。“还有谢红殿,她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一心只想破案抓贼,给青州一片清净……不想反而招了你们这样的人!”
敖近铁微微一笑:“崔兄,你都已经看得那么清楚了,又何必再问呢?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说清楚,谢红殿可不是我杀的。”
奚九娘补充道:“也不是霍银仙杀的,昨天咱们和厉大姐来这里布置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追命苦笑道:“我如今已经是将死之身,想不到你们居然还这样满口谎话!不是你们,青州附近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侠遇害?只是你们要弄障眼法,又何必要杀害那么多无辜之人?!”
敖近铁摇了摇头:“就是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我是讨厌谢红殿,恨不得她去死,免得以后再有人说——青州公门里所有男人加起来,都没有那只母老虎有用!”
他嘿嘿冷笑道:“她一个女人,老老实实去嫁人生子不就完了,来干什么捕快,还那么能干,什么事都抢在前面,你以为,青州公门里,有谁看得惯她吗?没有!便是她今日不死,日后,我也一样不会放过她!”
看他越说越激动,显然被戳中了要害,司徒不赶紧打断他道:“好了,但我们主要的目标就是武林四大家,何必节外生枝呢?也不怕出事。谢红殿的死的确不是我们干的。”
奚九娘道:“不仅是谢红殿,之前那八桩案子,也不是我们干的,不管是哪个乌龟王八蛋干的,反正就不是我们干的,你都要死了,骗你又有什么意思,难道怕你到了阎王殿里乱说不成?”
敖近铁深吸一口气,也道:“若是知道凶手是谁,我早就抓了他去结案升职了,何必看着他再三作案?”
话已经说到这一步了,司徒不抬头看了看天日,对另外三个人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快点送追三爷上路吧!你放心,若是你怕日后寂寞,迟早,咱们会把其他三位爷送下来陪你。”
他洋洋得意,追命的侧脸轻轻抽了一下,忽然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转向敖近铁:“敖兄杀死了黄老前辈,后续想必也要靠你来抹除犯案的痕迹,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去,你在这次事情中居功甚伟,看来,以后东堡就该归你所有,你就该是新四大家之首了吧?”
此话一出,司徒不脸色骤变,连忙呵斥道:“住口!你们别听他的!”
然而,叶朱颜本来已经上前的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敖近铁,沉声说道:“敖兄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等敖近铁回答,司徒不就急急说道:“你们在想什么呢,就算要论这些,也该先杀了追命再说!”
奚九娘却笑嘻嘻的说道:“他双脚都不能用了,最后那一口酒也用了,有什么好怕的,敖兄叶兄要论个主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啊,司徒兄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莫非,你也想做这个四大家之首不成?”
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彩,显然是十分期待那两个人打起来,自己好从中得利。司徒不气不打一出来,却也不敢强硬的阻止——毕竟一旦动手,这三个人很可能就会反过来一起对付他了!
他正在担心之中,忽然听到河上的厉焦红惊叫了一声:“不对!不对!我带来埋伏的那两个人呢?!”
拴住原胧雪的铁链是她亲手扔出的,但还有两个人埋伏在河岸边,扔出了困住追命的铁链。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为什么他们还没出声?还没出现?!
她对那几个男人的勾当毫无兴趣,一心只想要为死去的兄长厉单报仇,因而并未去岸上,一直留在筏上为厉单哭泣,此时心愿已了,正打算随水而去,忽然想到自己那两个兄弟,脸上的表情顿时就变了。
她打量着水面上的尸体,那的确是原胧雪的衣衫,但当她用手中撑杆把尸体翻了个面,顿时发出一声又惊又怒的大喊:“啊——不是她!!!”
话音刚落,一道刀光从水面之下直劈而上,将竹筏和她齐齐劈做了两半!
第二十二章
原胧雪被拖入水下的时候,的确有过一瞬的愣神,但不过一刻之后,她便犹如鱼一般随水而起,以手中铁链勒死了岸边偷袭追命的两个人,脱下外衣裹在其中一人身上,等到奚九娘的长剑刺过来的时候,便将其推了出去。
随后,在那两人以为她死了、放松警惕的时候,她解开了脖子上的铁铐,本该悄悄潜回岸上,先一刀削了靠近河岸的那几个伪君子的人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伏在水下,忽然就想起了些许过去的记忆。
先是迎面而来的海浪,一层又一层的扑到她的小腿上,不断冲刷着她的脚掌。她整个人仿佛变得很小很小,在海滩上自由奔跑着,直到有一双大手伸过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来,小雪花。”一个貌若好女的年轻男人含笑凝望着她,一只手托着她带着脚钏的小脚,把她递给了另一个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衣裙,带着装饰着珍珠的头纱,面容如同男人一般刚毅肃穆,但她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的时候,却忽然变得如同春水般温柔。
她听到自己叫他们:“爹爹!祖母!”
那女人摸了摸她的头,对身边的男人道:“这么说,她现在是你们的孩子了?”
“对,家谱已经改了,还是用的她母亲为她取的名字,胧雪。”那男人笑着说道。“小桃花也很喜欢她,很高兴能有这个妹妹。她如今没有了长辈,老原又是族长,我们接手养育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她的天赋也很好,是像母亲吗?”
“我是不怎么关心这个啦,不过老原说,等她大一些,再来看她自己喜欢学什么,那应该是不错吧。”男人伸手勾了勾自己的下巴,笑眯眯的说道。“反正咱们家最不缺的,就是武功啦。我的小雪花,你会像棠溪堂姐一样,喜欢用刀吗?”
这段记忆只到这里,剧烈的头痛又再一次困住了她,几乎将她扼死在水中。随后,模模糊糊之中,她看到另一个松竹般挺直的青色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手里提着一把长刀。他浑身并无任何杀气,只是施施然站在那里,却已经让原胧雪头皮发麻,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然后,她听到他漫不经心的说道:“阿霁,以你的天赋,你的刀法,应该就只能到这一步了。”
——记忆回溯至此,她在水底,猛地睁开了眼睛!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原胧雪有些茫然的发现,敖近铁的脖子正握在了她的手里,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倒在她脚下,已然没了气息。
“……已经死了两个了啊。”她歪着头,浸透了水的长发披散下来,盖住了半张脸。杀人的感觉还停留在她手中提着的刀上,那让她感觉很轻松、很畅快。“——那还有两个。”
她随手一拧,敖近铁的脖子便咔咔开始作响,尽管这位青州神捕涨红了脸,手背上青筋暴起,用两只手死死抓着她的手臂,想要全力将她的手拉开,然而他根本敌不过原胧雪的力气,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过后,他的脸便已经彻底朝向了背后。
“一个。”
她手一抬,将敖近铁的尸体扔在地上,冷漠的横跨过他,朝着另一个人走了过去。司徒不整个人都在颤抖,甚至根本不敢同她隐藏在长发下的无神双眼对视,因为刚才,他亲眼所见,此女如同鬼魅一般从水中翻身而起,先是一刀杀了厉焦红,随后抬手将刀掷出,又是一刀将叶朱颜和奚九娘砍做了两半。不过两刀……只是两刀……这些个连自己都要忌惮的武林高手,落在她的刀下,却简直比砍菜切瓜还要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