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落下泪来:“这次府里办宴……她生得这样好看,我怕她出现在前厅,被人瞧中,会向盛煌讨要,这才刻意安排她去了后厨,又怕她双目失明,会伤到自己,还吩咐了人专门照看她……她……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去厢房……她真的会是杀死盛煌的凶手吗?”
她朝着冷血看了过去。日光之下,这位年轻名捕的神态纹丝不动,只是淡淡说道:“还要看证据。”
第三章
冷血去见了柳激烟。
虽然被胧雪指认为凶手,但他毕竟和武林五条龙是多年的老友,又颇具盛名,谁也不觉得金盛煌是他所杀,所以,凌玉象让人把他送去客房,又请了名医来为他疗伤,冷血到的时候,大夫刚刚为他包扎好了肩膀,柳激烟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你来了。”他坐在床边,神色如常的同冷血打了声招呼。冷血仍然站着,手里抱着剑——只要他还能站着的时候,他绝不会坐着,哪怕是休息,他也习惯站着休息。
柳激烟道:“你已经看过金兄的尸身了,凶手是用什么招式杀死了他?”
冷血道:“是飞血剑魔巴蜀人的飞血剑。”
柳激烟顿时恍然:“是飞血剑魔的后人前来复仇?这么说来,倒是我太激进了!那女孩未必是此事的凶手。”
他被胧雪一掌打碎了左肩,会怀疑她是杀人凶手,也是理所当然,此时却仍能冷静分析,为其说话,名捕风范绝非虚名。冷血也道:“在她身上,并没有发现凶器。”
之前金夫人一来,那胧雪姑娘便乖乖束手就擒,被慕容水云点住穴道,此时也正正关押在客房之中。金夫人虽然满心哀痛,但仍是心下存疑,于是亲自去搜了那小姑娘的身,证实了她身上,就连一根锋利的簪子也没有——金盛煌身上的伤口乃是利器所伤,便不是剑,总归应该有把利器吧。
而在厢房内外,也没有刀刃残留。如果她是凶手,凶器又该是什么?
“原来如此。”柳激烟点了点头,点燃了手里的烟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这便告诉你。今日寿宴上,我多喝了两杯酒,便到院子里去透气,正好看到老金往厢房里走,他是今日的寿星公,不在大厅里陪兄弟们喝酒,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我一时兴起,便跟在他身后上了楼——”
“然而我刚迈进屋子,就听到了老金的惨叫声,紧接着有人打了我一掌,我转身往外跑,就遇到了慕容他们三个,本来以为打我的人一定是凶手,也一定已经离开了,谁知道她居然还在那里……居然还是个瞎子。”
柳激烟说到这里,不由叹了口气:“她只怕是被我身上的烟味迷惑,倒没有注意到那个真正的凶手,不过一个瞎子,能像她这样警觉又灵敏,已是难得了,说来,还是我愧对捕神之名,竟没有注意到当时在场的,是否还有其他人。”
冷血思索道:“如若如此,此人的身法委实惊人,且一直潜伏在暗处,或许还在等待下一个动手的时机。”
柳激烟颔首道:“不错,是有这种可能,所以你和凌兄他们一定要小心。唉,若是我没有嫌疑,以我和金兄的关系,倒是该义不容辞帮忙,但嫌犯就该有嫌犯的样子,不该离开此房间一步,更何况我这手……冷兄,金兄的事,就要劳你多多看顾了,还请务必还他一个公道!”
他勉强朝冷血单手拱了拱手,动作看起来颇为滑稽,冷血却是郑重其事的朝他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你放心,我会的。”
然后,他站到了胧雪的面前。
“你就是冷血?”似是听到了他的脚步声,那女孩抬起头来,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神态委实毫无异样,若是不细看她的双眼,实在难以想象,她竟然会是个目不能视的瞎子!
“姑娘贵姓?”冷血只打量了她两眼,就迅速移开了视线,问了一句。
“免贵,姓原。”胧雪回答。“早在几天前,我听夫人说,你和捕神会来赴宴,我就准备找机会见见你们,却没想到,正式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冷血问道:“你要见我,是有冤情想要报官?”
然而,原胧雪却摇了摇头:“不是冤情,或者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冤情。”
她叹了口气,似乎斟酌了一番语气,才继续说下去:“其实,过去的事情,我全都不记得了,唯一想得起来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这样的情形,应该也可以报案吧?人总不该莫名其妙的失去自己的记忆,也不该没有来历,我想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但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入手,才会把主意打到你们身上。”
她十分坦然,说完这句,便微微一笑道:“不过,或许……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倘若没有这次的事情,我应该会选择先将此事告知那位柳激烟柳神捕,毕竟,你实在是太年轻了。”
这话冷血一时有些接不上,想了想,才干巴巴的说道:“今夜我就在外面,若是有麻烦,你就叫我。”
原胧雪只是弯了弯嘴角。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她年轻美貌,有着一张十分容易与人亲近的面孔,但这一笑之间,却忽然有种逼人的傲气,自她脸上展露出来。
“谢谢你,冷四爷。”她轻声说道。
“——但我不必。”
或许是接到消息,当天下午,又有两位贵客来到金府,他们之中的一位名叫庄之洞,乃是本地的名捕,善使一条铁锥;另一位则叫做高山青,乃是沧州府十万禁军的总教头,用一柄巨神杖,有万夫莫敌之勇。
他们在江湖上的名声,或许没有冷血和柳激烟有名,但在这沧州府中,便是冷血和柳激烟,也没有他们的地位!
同时,他们也是“捕神”柳激烟的莫逆之交,彼此都在生死关头救过对方,此番一来到金府,便要求一见柳激烟,看他负伤在身,一副凄惨模样,更是怒不可遏。
“那小娘皮在哪儿?!”高山青最重义气,当即就要跳起来找原胧雪算账,还是柳激烟拦住他,苦笑道:“难道只有我打别人,没有别人打我的道理?两位仁兄现在需要做的,应该是找出杀死金兄的凶手,将他捉拿归案才是。”
庄之洞也打圆场道:“正是,咱们都是吃公家饭的,当以公务为先,其他的事,且等之后再说吧。”随后便去详细询问了冷血案情进展,对此十分上心。
如此,又来了两位得力的帮手,本应是很值得高兴的事,但武林五条龙这边,却有新的问题出现了。
慕容水云想要回家一趟。
他的家远在城外,这几日,他为了给兄弟贺寿,一直住在金府,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却委实放心不下家人,因此想要回去看看情况。
因为还没弄明白飞血剑魔的传人究竟是何人、又藏匿于何处,所有人随时都有被偷袭的危险,凌玉象并不肯答应让他独自离开金府,慕容水云却是去意已决,甚至直言道:“我到了这把年纪,死也罢了,可我家中妻儿何其无辜,如何能叫他们因我受难呢?”
“二弟……”他如此情真意切,叫凌玉象一时难以抉择,倒是龟敬渊不耐烦的嚷嚷道:“大哥,你怕什么,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我陪二哥回去就是了!哼,我倒要看看,有谁敢来杀我!”
“就你这样,还怕别人杀不了你?!”凌玉象被他一句话气得,差点没直接同他动手,还是坐在一旁的沈错骨道:“不然,也加我一个吧,只要我们不落单,便是那凶手真的来了,难道能敌得过我三人的联手不成?!”
“……也好。”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凌玉象也只能相信自家兄弟了。他们兄弟五人之中,本也只有三位兄长成了家,沈错骨和龟敬渊皆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而凌玉象的家人也在城中,住得不远,他已令人将妻儿接入金府,如今只需确认慕容水云家人的平安,也算是少了一桩隐患。
“二弟,四弟孤傲,五弟蠢笨,只你性情沉稳、智计过人,千万要管住他们,照顾好自己,我等你们一起回来。”他亲自将兄弟们送出了金府。
“大哥你也是,虽则府中有几位神捕在,还有高教头相助,轻易出不了大事,但你一向慈和,又颇为仁厚,可千万不要放松了警惕,让仇者高兴,亲者痛心!”慕容水云拉着他的手,依依惜别了一番,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凌玉象长叹一口气,这才返回了府中。
随后,当天夜里,原胧雪迎来了独自一人前来拜访的庄之洞。
“原姑娘,不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吧。”这样说着的沧州名捕庄之洞,笑容可掬的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第四章
原胧雪盘着腿坐在床上,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白天,那位冷四爷不是已经来问过我了吗?”她显得有些不耐烦,声音里带着几分抗拒的意味。“难道,你不相信我的答案?”
“当然不是,只是,方才我和冷兄重新勘察了金兄遇袭的房间,发现了一些之前没有发现的东西。”庄之洞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惋惜。“我们从金兄的身上,找出了一方写着邀约的手帕,想必他带着这帕子,是前去房内赴约的……原姑娘,你白日里对金夫人说,是金兄叫你上楼去拿东西,所以你才会出现在那里,可这个理由本来就是说不通的——你既然是个瞎子,他怎么可能使唤你做这样的事?”
此言一出,原胧雪立刻抿起了嘴。庄之洞却一味说了下去:“你会指认柳兄,无非是因为,他和你一样,都进过那房间,但柳兄一个大男人,总不会用手帕约金兄上楼吧,这一点,你又该如何解释?”
“我根本不用解释。”原胧雪冷冷的回答。“因为我根本没有拿过什么手帕,也没有约他上楼。你又要怎么证明,手帕是我的?”
“当然,这手帕上没有名字,也不会说它属于谁,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它有你身上的香气啊。”庄之洞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到原胧雪面前。“不信的话,你闻闻看。”
因为原胧雪眼睛看不见,他直接将手帕递到了她挺翘的鼻子下面,看她轻轻抽了抽鼻翼——庄之洞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因为床上的少女甚至没能发现什么不对劲,便直接倒了下去。
“这种闷香叫软玉香,本来是宫里用来对付不听话的妃子的,温香软玉,别有滋味。为了保护皇上,管你是什么身份,会什么武功,中了这等迷香,一个时辰之内都休想动弹一下,也叫不出声来。”庄之洞感叹道。“以姑娘你的美貌,做妃子怕也没什么难的,在下也很乐意客串一回皇帝,享受享受人上人的滋味,只可惜,冷血还在这庄内,却不能与姑娘共赴极乐,以致打草惊蛇了。”
他看原胧雪说不出话来,无神的双眼定定的瞪着他,因为视线无法聚焦,显得格外朦胧,却别有一股风流韵味,不由伸出手去,试图去摸她白玉般滑腻的脸颊:“其实,你为何要卷入这件事呢?我等兄弟此行只为报仇,并没有打算节外生枝,可你打伤了大哥,我也只好现在便送你下地狱了!”
话音未落,他神色一变,突然抽回手,将腰间的铁锥拿了起来——他的耳力非比寻常,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知道应该是冷血追了过来,便不再拖延,直接以铁锥刺向原胧雪的胸口!以他的功力,这不过是点头的功夫,谁知道对方的动作却比他来得更快——原胧雪抬起手,竟以修长柔软的手指,一把夹住了他的铁锥!
庄之洞脸色骤变,表情一下子变成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对方的手指捏在锋利的锥刃上,竟然毫发无伤,已是令人诧异,他试图抽回武器,但铁锥上仿佛压着千斤的力道,竟是纹丝不动,因而不过一个照面,他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你、你没被点住穴道!”他惊叫一声,原胧雪却已经如同鹰般跃起,用空着的那只手掐住了他的喉咙,甚至还有心情朝他一笑:“是啊,我还没中迷香呢!”
她话刚落下,只听碰的一声,门便被人踢了开来,持剑闯入此间的,正是冷血!
凌玉象一身素缟,端坐在灵堂之中,面前摆着的,正是金盛煌的棺木。
他痴痴凝望着结义兄弟的棺材,不过一天功夫,便老去了许多,显出前所未有的疲态来。之前金夫人红着眼睛劝他,先顾着身子,回房休息,他却拒绝了弟妹的请求,执意独自为兄弟守过这一夜。
有脚步声出现在大厅门口,逐渐靠近。凌玉象没有回头,只是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这是兄弟魂兮归来啊,但他心里清楚的知道,这并不是。
因为同时响起的,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凌兄。”来人唤了他一声,却是本该被关在客房的柳激烟,旁边扶着他的,正是高山青。
“柳兄,你怎么来了?”凌玉象又叹了口气,随后还是站起身来,迎上前去。柳激烟的目光落在金盛煌的棺木上,也不禁有些惆怅,道:“凌兄,关于金兄的死,有些话,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告诉你。”
“什么话?”凌玉象颇为不解。“之前冷血去询问你的时候,你难道没有告诉他?”
柳激烟摇了摇头:“就是因为有他在,白日里,我才不敢同你说,还是高兄说,冷血和庄兄又去审问那位原姑娘了,我才请他带我来见你。”
闻言,凌玉象转头看了看高山青。这禁军教头面容冷峻,神态严肃,似乎也是知道了某个严重的秘密。他不禁问道:“你要对我说什么?”
柳激烟沉声说道:“其实,白日里我冲进房间里的时候,金兄还有一口气在,我听到他叫了一声‘冷’字,就没了动静,随后就被那原姑娘打伤了!”
凌玉象浑身一颤:“你是说,凶手是冷血?”他想了想,似是有些不信:“不可能,不可能……他是个敦厚沉稳的年轻人,我不信他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柳激烟咳嗽道:“可是,请他来断案,却是那位原姑娘要求的……若非他们早就认识,她为何如此信任冷血?为什么在打伤在下之后,丝毫不慌张的留在此地?又为什么不说,金兄临死前叫出的‘冷’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