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乐不乐意是一回事。”原胧雪很平静的回应道,觉得她这样天真,倒也很是可爱。“但是婚姻有些时候,和感情是没什么关系的。”
小珍也表现得很是平静,甚至还不如习玫红生气。她挣脱了习玫红的手,走上前去,轻轻为习秋崖整理了一下衣襟,随后抬起头来,对他轻轻微笑了一下。
“二少爷,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你也……很难过的。”她豁达的说道。“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为我做的一切,小珍永远都会感激你。”
多亏了有习秋崖的另眼相待,她才能在青楼中保住完璧之身,光是这件事,就足够她对习秋崖感激涕零了。何况习秋崖一直以来,的确是认真想要娶她为妻,她如何不知道呢?过去,其实是她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浮木一般,紧抓着他不放啊,因为一旦离开他,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在那个夜晚,她在习笑风的命令下,在众人面前被剥光了衣服,根本羞愤欲死,也不必别人来推,就自己跳下了河,只觉得就这样死了,倒也不必再在人世间受苦。
然而却有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从水中托起,救了她的性命。在她睁开眼睛,对上那青年担忧的目光的时候,她的心,忽然就化为了一汪春水。
习秋崖其实没有变,他仍是过去那样柔软心肠,还在为抛下自己痛苦不已,但只有小珍自己知道,在听到他向原姑娘求亲的刹那,自己心头浮现的,居然是丝丝难言的窃喜。
并不是因为离开他,自己与铁手才有可能;想必无论什么时候,一个□□同一位名捕,都不会有任何的可能。
只是这颗心既然为他所动,她就再不愿许给别人了。
第三十四章
小珍脚步轻快的离开了习秋崖的书房。
她走得很轻松,很洒脱,并没有丝毫的伤心和怨恨,反而像是放下了肩头重担一般自在,让追出来的原胧雪有些吃惊,若有所思的叫住她道:“我本来觉得,若是你很伤心的话,不妨再在书房外面等等我,但如今看来,你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啊。”
“原姑娘。”小珍不意她会追过来,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局促了两分。原胧雪却朝她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没什么,你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我只是想问问,你会不会做饭?”
小珍想了想,也笑着答道:“虽然比不上酒楼那些大厨的手艺,但养活我自己,总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想着,原姑娘大约是担心她离了习家庄,便无处可去了,却不知道她本来就是在泥水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原姑娘,也真是位温柔的好姑娘,不知道她那疯癫的毛病,究竟有没有办法治好,小珍自知帮不上忙,却也想要在佛前,为她拜上一拜。
然后,她听到原胧雪语调轻快的说道:“神侯府的后厨还缺一位厨娘,你想不想随我们一起上京呢?”
“真的吗?”小珍的目光顿时一亮,忙不迭同她保证道:“当然愿意!我、我可以做好的!”
“只是我和无情要先走一步,以我现在的情况,同行的人越少越好,你也不要同我们一起最好。冷血和铁手,都要先留在此地养伤办事,就有劳你照顾他们一二,再同他们一起回来吧。”考虑到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原胧雪折中出了个主意。小珍先是秀脸一红,随后立刻明白了她话中的意味,不由小声说道:“原姑娘……你不打算留下吗?”
“当然。嫁我所爱为妻,那自然没什么话说,可我要嫁的又不是一把刀!”原胧雪理直气壮的说道。“若他是真的想娶我,有空想这些邪门歪道,不如去练练暗器,学学吹箫,或者练练木雕也行啊。”
她自觉说完了话,于是同小珍道别,又倒了回去,只留下小珍站在原地,有些困惑的思考了一下:刚才……原姑娘是不是不小心透露了什么?
等原胧雪回到书房,习玫红也已不见了踪影,习秋崖疲惫的坐在书桌后面,一只手撑着头,便只看他此时的神态,也知道这对兄妹,方才又是不欢而散。
不过他们家里人自己的事,原胧雪便不打算插手了,她只是两三步跨到习秋崖面前,朝他伸出一只手:“把碎梦刀给我。”
闻言,习秋崖先是一喜:“姑娘答应了?既然姑娘答应了,这把刀就是你的……”
他解下了腰间的刀,正要双手递给原胧雪,然而望着面前的手,动作却骤然停了下来。
原胧雪有一双修长的手,摊开的手心里,可以看到清晰可见的老茧。这双手并不算十分美丽,却是一双握刀的手,他至今仍然清晰的记得,碎梦刀握在这只手上的风采,即便强大如唐失惊……也是被她轻轻松松的一刀斩做了两半。
——若是这把刀在她手里,不管她想做什么,应该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到吧?毕竟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的挣扎,都显得多么可笑啊。
鬼事神差一般,在触到原胧雪的手指之前,他收回了手:“……此刀虽是我给姑娘的聘礼,但毕竟是习家庄镇庄之宝,若是这样随随便便给了姑娘,难免惹来非议,不如在婚仪上,我再交给姑娘,也免得污了姑娘清清白白的名声。”
“哦?”原胧雪似笑非笑的回应了一句,慢吞吞的缩回了手:“好啊,这听起来似乎也不错,只是——你想好下一个理由了吗?”
“什么理由?”
“这次是婚仪,下次,又该推到什么时候去呢?你莫不是要说,成亲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把刀放在你身上,同我身上没什么分别?——你以为我会相信这种鬼话吗?”原胧雪说到这里,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哎呀,其实我刚才就想说,到底是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这等误解?我若要你手上的这把刀……哪里由得你来说不?!”
话音未落,她的手以极快的速度伸过去,一掌拍向他的胸口!习秋崖大惊之下,连忙持刀相对,却又想起碎梦刀需以水醒刀,否则就和寻常柴刀无异,顿时脸色苍白,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在当场了。
——然而那只手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已经卸了力道。原胧雪没好气的说道:“明明知道碎梦刀离不得水,你怎么都不带个水囊在身上?我虽然知道你武功不怎么样,但也真没想到,你连脑子都这么不好。”
她收回手,从腰间解下水囊,扔给了习秋崖,后者先是松了口气,随后脸上乍青乍白,忽而流露出难以描摹的羞耻表情来——明知道以碎梦刀驭使失魂刀法,能发挥出十倍的功力,对方还这样大方的把水给他,是有多看不起他的刀法啊?他虽然武功不如她,但有碎梦刀在手,也不再是那么不堪一击了吧!
因着这股强烈的羞耻之心,在将水囊中的水倒在刀刃上之后,他忽然鼓起勇气,抢先一刀朝原胧雪劈去!他学的,自然也是习家的失魂刀法,虽然因为长兄是板上钉钉的家主,从没有人要求过他的刀法,但他如今心境大变,对于家传刀法,竟有了些前所未有的明悟!
原胧雪暗地里撇了撇嘴,屈指在迎面而来的刀刃上弹了一下。习秋崖只觉得一股怪力自刀尖颤颤传至刀柄,叫他虎口一麻,碎梦刀差点脱手掉落;等他手忙脚乱的抓住刀柄,原胧雪已经抽了桌上的毛笔,随手转了个圈,随后便以此笔为刀,同他比划起来。
刀乃长兵,且为利刃;笔只寸短,又为草木。这场比试的输赢,原本应是毫无疑问。
然而越是同对方交手,习秋崖越是惊讶,冷汗甚至细细密密爬满了鬓角。原胧雪拿着这支笔,好似完全洞悉了他的动作一般,他每一刀落下来,对方的笔已经提前落在了此处,那动作如此飘忽不定,虚虚实实,层层叠叠,就像一个喝醉了酒,或是失了魂魄的人——这分明就是他们习家的失魂刀法!
“你怎么会我家的刀法?!”他脱口而出,质问了一句。原胧雪淡淡一笑,回答道:“我不是同唐失惊比过一场么,已经足够了。”
不过,交过一次手,已经足够她学会这门刀法了,毕竟比起那把独一无二的碎梦刀,习家这家传刀法委实逊色太多。
然而习秋崖却似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般,立刻萎顿了下去。他连吃透刀法都觉得艰难,哪里能想象,有人竟能学得这样轻易。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了曾祖父习奔龙的想法,为什么他会对自己的后代产生嫉妒之意,甚至不许后代学习泅水之法,原是因为上天,从来都不肯予人公平,便是再努力,最终也只能止步于天份!
——他却不知道,就是强如他面前的原胧雪,也是被人挑剔过“天份”的。
原胧雪却不理会他的失落,陪他将失魂刀法练过一轮之后,便将手里的笔一扔,对他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依靠外力,的确能得到一时的安稳,但其实一点用也没有。我若是想要碎梦刀,只管杀了你夺刀便是,何必同你谈什么条件,凭你也配?更别提,便是我肯,你又有没有勇气,把你手里最大的保障给我呢?”
她说到这儿,不由哈哈一笑,拂袖走出了书房,只剩下习秋崖站在原地,怔怔的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半晌,才用力抓紧了手里的刀,跌坐了下去。
原胧雪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无情身边。听到她的脚步声,后者转过头,打量了她两眼,随后微微皱起眉,责怪她道:“不是说了,你如今不该再随意动手了吗?”
“我没有同人动手,只是热了热身罢了。”原胧雪不以为意道。“难得有人这么不怕死,见过了我发疯的样子,居然还敢向我求亲,不陪他玩玩,岂不是浪费了他的好胆色?”
她话语中揶揄的语气实在太过明显,然而在场的两个男人仍是齐齐一惊。无情原本想要问点什么,话到临头,却又咽了下去,只是手无意识的抓紧了轮椅的扶手。铁手却不似他这般踌躇,有些焦虑的问道:“原姑娘,还请问向你求亲的是……?”
“自然是习秋崖啊,冷血和郭秋锋都在屋子里躺着,伤得那么重,总不至于这么赶着来寻我说此事吧。”原胧雪笑着说道。铁手眉间的焦虑更重,一句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道:“他怎么能这么做,那小珍又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啊,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已经邀请她去神侯府做厨娘了,你们应该不反对吧?”
原胧雪话音刚落,铁手便松了口气,温和的对她说道:“如此便好……多谢你,原姑娘。”
“你若是想感谢我,就好好把小珍带回东京吧,我同她说好,让她随你们一起上京。”得到铁手的承诺之后,原胧雪转向了无情。“既然话都说完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也是因为此番习家庄的意外,再次启程之后,他们尽量的缩短了在路上花销的时间,每日直到入夜方才投宿休息。
及至这一日,两人路过一个名为翠杏村的村子,一进村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味扑面而来,原胧雪精神一振,当即决定留下来住一晚,品品当地的好酒。
她几乎每晚都在打坐调息,梳理凌乱的内力,如今气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了许多,因而无情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纵了她偶尔的贪杯。两个人寻了家酒楼坐下,让小二把店里数得上数的好酒都打一壶过来,倒在酒杯里挨个品尝。喝得正酣的时候,却又有琴声自楼下大厅中传来,随后响起的,是一管莺啼般婉转动人的歌声。
“嗯?”原胧雪持杯的手停在了唇边。一边伺候她喝酒的小二察言观色,当即重重的叹了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位卖唱的姑娘,可真是苦啊……”
“等等,这位姑娘,不会是姓白吧?”原胧雪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问了一句。店小二不明所以,拱手道:“不知姑娘说的是谁?下面那位姓丁,名叫丁小发,却不是什么白姑娘呢。”
“哦……”原胧雪点了点头,曲起手指,不动声色的在自己额角边敲了敲。
所以……刚才自己脑海中浮现的劳什子“白狐报恩”“梅花烙”的故事,又是谁给她说的呢?
第三十五章
小二声色并茂的告知了两位客人,这位丁小姐的悲惨经历:她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原本也是养在深闺,千娇百宠的,只是因着前些时日,她的兄长犯了事,被官府的人抓走了,如今她孤苦无依,只得出来卖唱,挣些钱财,好来救她哥哥。
那小二叹气道:“其实,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她哥哥是被人冤枉的呢,只是,咱们这些升斗小民,养家糊口尚且不易,谁又有胆量,同官府作对啊!也亏得我们掌柜心好,收留她在这里卖卖唱,好歹能养活自己,否则啊,像她这么年轻,这么漂亮的姑娘,还不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呢!”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原胧雪的反应,毕竟如她这般年轻的姑娘,总是有一副柔软的心肠,会对别人的痛苦抱有强烈的同情心——然而原胧雪一边听着,一边平静的端起酒杯,仰头喝光了杯里的梨花白,俨然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叫他看得也不由一愣。
听他这么一说,坐在她身边、身有残疾的年轻公子则是淡淡的笑了笑,开口道:“你们掌柜?………邹重宵能如此好心?只怕,他已经为这姑娘想好去处了吧!”
“啊这……”店小二没想到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家掌柜的身份,不由尴尬一笑,嗫嚅道:“掌柜他……真的是出于一片好心的……”
——邹重宵外号“大义灭亲”,这外号自然也是有缘由的。这人武功高强,又十二分工于心计,原本颇有名气,然而每当他遇到麻烦,总是“大义灭亲”,把自己身边的人拿去牺牲,死的死,伤的伤,以至于最后众叛亲离,没了踪迹,不想却是逃到了这个地方,当起了酒楼的掌柜。
他的恶名江湖上人尽皆知,小二也觉得有些理亏,正踌躇间,却是原胧雪微微一笑,柔声开口道:“那就请这位丁姑娘上楼来吧,也让我们听听,她是不是真的有冤屈要诉吧。”
小二喏喏应是,忙不迭下楼叫人去了。原胧雪转过
头,对无情道:“他也做得太刻意了,怎么,你和那个邹重宵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