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可能对温小白动手?
他怎么可能亲手杀死她呢?!
但那一刀终究还是落了下去,就像世间的很多事情,其实并不必归根究底一样。雷总堂主的手很快,温小白的呼吸也停止得很快,她甚至都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人一刀斩断了脖子,脸上的神情也因此凝固在了这一刻,看起来好似一尊支离破碎的美人瓶。
“啊……”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原随云轻轻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很好,早这样做不就没事了,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的。”
但雷损从未相信过他。
他之所以动手,是因为残酷的事实已经摆在眼前,若不随了他的意,让温小白落在这个冷酷的男人手中,只怕她只会落得更悲惨、更可怕的结局,而毫无还手之力。
倒不如两个人一起死了,一起到黄泉地府里去,虽然温小白免不了怨恨自己,却也能落得痛快,少些苦闷。
他当然不会奢望自己能在原随云手下留下命来,杀死妻子之后,便将不应刀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惨白的面容转向原棠溪,这昔日威震一方的霸主,此刻却像是一个无能为力的乞丐一般,脸上止不住的流露出深刻的乞求之色来:“我的女儿,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全然没做过任何错事,求求你救她一命,我欠你的恩情,来世做牛做马也会偿还……”
原棠溪没有回答,但她眼睛里透露出的那种浓烈的怜悯的神色,其实已经给了雷损确切的答案。反倒是原随云见此情形,情真意切的说道:“雷堂主,你居然不相信我吗?真可惜,在下是生意人,一向最讲究信誉了……不过既然阁下不相信,便是我真的毁了约,也没什么关系吧——”
他微微笑着,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雷损的刀锋,等着他落下那最后一刀。察觉到他的注目,明白他在无声催促自己做出选择,也明白自己其实早已别无选择,雷损终于颓然的、无可奈何的横过了刀锋。
炽热的鲜血终于飞溅开来。
一切都安静了。
原随云领着原棠溪抵达神侯府的时候,丁枫已经先一步回到府中,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云出岫和原胧雪。得知父亲和不知何时苏醒的生母即刻便到,原大小姐自是又惊又喜,十分纠结的出了房间,一直来到大门处,正好看到原随云风度翩翩的迈过门槛,抬眼看见她,不由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靠过去。
“父亲。”近乡情更怯,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原棠溪,着实让她松了口气。原胧雪顺从的走到父亲身前,随即便被原随云搂住肩膀,靠
在了他的身侧。原随云眉眼含笑,像个十分骄傲的父亲一般,温声对身后紧随而来的原棠溪介绍道:“棠溪堂姐,你是第一次见到她吧,这是我的女儿阿霁。”
又转过头催促原胧雪道:“快,叫堂姑啊。”
“啊?”他突然表现出这样古怪的热情,让原胧雪颇为不解,不过她既然被外祖父过继给了父亲,原本就与生父生母断了关系,遵循原随云的身份称呼原棠溪,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利利索索的开口唤道:“堂姑好……”
——有那么一瞬间,愤怒和仇恨一下子涌上原棠溪的心口,让她悲痛万分,差点腿软得当场跪倒下去。
堂弟果然还是那么聪慧,那么残忍,知道怎么样……才最令人痛苦!原棠溪深吸一口气,不敢在心爱的女儿面前落泪,只得咬着牙,强颜欢笑道:“好、好孩子,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她如饥似渴的凝望着面前陌生而熟悉的纤纤少女,用目光小心翼翼的抚摸着她的眉眼,只觉得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对女儿倾诉,奈何方才的话一说完,原随云就拉着原胧雪的手臂,径直转过了身去,一边走一边亲昵的问她:“你爹爹呢?在和诸葛小花下棋吗?”
“诸葛先生被叫去刑部办事了,无情他们也跟着一起去了,爹爹在跟婠婠一起喝茶呢。”原胧雪老老实实的回答,一面忍不住频频回头,去看后面的原棠溪,奈何原随云的手臂一直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不好挣脱,就只能被父亲带着去往内室,距离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的原棠溪越来越远。
“父亲,娘……堂姑她怎么了?”
“唔,她好不容易回到这里,却是物是人非,再加上关七那个样子……一时承受不住也是有的,让她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吧。”原随云体贴的说道。“你爹爹还在等着我们呢,我们先过去找他吧。”
“……好吧。”
作者有话要说:什么叫做大魔王的无差别攻击啊(捂脸)
第八十二章
云出岫很困惑。
“怎么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一天没见,你的心情反而变差了?你今天不是去欺负别人去了吗?”
打发走了刚刚聊过的未来儿媳妇婠婠,他把原随云拉过来,伸手给他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衣领。原随云收起脸上礼节性的微笑,面无表情的凑过头去,和他耳鬓厮磨。
“……哼,今后也要让阿霁同堂姐保持距离才是,省得她带坏了我们的女儿,倒要反过来给我气受。”
“哎哟,谁敢给我们原大庄主气受啊,不生气不生气。”闻言,云出岫顿时一乐,在他的耳根处用力亲了两下,权做安抚。“再说了,阿霁都要成亲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容易被别人影响的。堂姐到底是她的生母,看在咱们闺女的面子上,你就不要和她多计较啦!”
“不管她长到多少岁,愚蠢就是愚蠢。本来以为,二十年不见,我应该更能忍受她一些,但现在看来,却是我错了。”原随云眯起眼睛。他原本就没打算把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拱手让人,如今更添几分恶趣味,不由对云出岫耳语道。“看来,你对我们的女婿印象还不错,这样也好,他们早些成亲,咱们也能早点做高堂了。”
云出岫一听就知道他又犯了老毛病,一心想看原棠溪倒霉,是以并不打算把高堂的位置让给他们坐。他和家中同辈的关系都不怎么样,除却他是老来子,和其他人年纪差得太远以外,也不乏这副恶劣脾气的缘故,云出岫年轻的时候还会因此怼他两句,现在却根本懒得多说,只管拉下他的头来,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
和心爱的丈夫亲热了一番之后,原随云的心情果然好了很多,又可以笑容满面的去忽悠自家闺女了。此时,原胧雪也从丁枫处得知雷纯并未丧命的事情,不禁又惊又喜,见父亲们携手而来,不由跳起来拉住父亲的胳膊道:“父亲,是真的吗?雷纯她……她真的还活着?”
“那是当然啦,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一个不留情面的人不成?”原随云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
的头顶。“虽然,我一心想着为堂姐报仇,以慰六叔在天之灵……可那雷姑娘比你还小,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二十年前的往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更何况,我都听你丁叔说了,你和她,居然还有些朋友缘分?”
他轻轻叹了口气。原胧雪听他说起早逝的外祖父,也难免一阵伤心,怕他误会自己,连忙解释道:“我和她认识的时候,还不知道雷损就是谋害娘亲的凶手呢!后来哥哥察觉了雷损的嫌疑之后,就不准我和她往来了……只是,就像父亲你说的那样,她也不知道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也从来没有过谋害我的心思……”
“如果她有的话,我自也要为你同她算账的,但她既然没有,我当然也要看看我的阿霁的面子了。”原随云笑着说道。他虽然不如云出岫溺爱孩子,又在武功上要求十二分严格,不允许两个孩子有丝毫的懈怠,但在其他方面,却一直是个温和宽容的父亲,是以原胧雪并不怀疑,相反脆声说道:“我就知道,父亲最好啦!”
“只是,如今,她父母皆死于我手,六分半堂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你和她之间,亦是血海深仇了……”原随云漫不经心的拨了拨她乌黑的头发。“我可不希望哪天,像六叔那般,听到我的女孩出事的消息。”
——这可会比堂姐出事更丢他的脸。
“放心吧父亲,我才不会呢。”原胧雪不以为然,她到底是个十分自信的人,一向自恃实力,什么时候担心过这些事?原随云也不管她,毕竟她自己不上心,总也有人会帮她上心的。
“好啦,既然恩怨已了,就别提那些不高兴的事了。如今堂姐来了,关七也在此地,你们一家也算团聚了,小雪花,你就去见见他们,陪他们说说话吧。”云出岫大方的说道。他当然能感觉到原随云十足不赞同的看过来,不过那又怎么样,他又管不了他。
“我……”原胧雪倒是很想去,可又觉得自己跟那对夫妻俩单独相处起来,实在有些尴尬,不由拉着云出岫的手臂,对他撒娇道:“那爹爹陪我,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我也想看看
他们夫妻俩那么多年不见,棠溪堂姐会是什么反应呢!”云出岫一脸兴味的说道,随后就高高兴兴的跟她一起走了。
原随云可没兴趣陪他们去见那对他不大喜欢的夫妻,因而没有跟上去的打算,只是将目光落到了安安静静站在一边的婠婠身上,温和的说道:“你就是婠婠姑娘?你的天魔大法果然练得很是不错。”
“是。多谢前辈称赞。”他虽然不是原玄都的生身父亲,但模样和他多有相似,婠婠爱屋及乌,对他也颇有几分好感。
——更何况知道父亲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过来见她,原玄都老早就同恋人打过招呼,跟她仔细说了原随云的性情和行事,生怕她一不小心和大魔王对上,会莫名其妙的倒霉。
就算只是为着他这份细心的、甜蜜的偏爱,婠婠也是想同他的养父搞好关系的。
“姑娘若是有空的话,就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吧。”原随云做了个请的姿势。他对原玄都的妻子人选其实毫无意见,否则也不会纵容养子单身到今日,只是这姑娘日后便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少不得他得尽尽父亲的职责,考教一下她的聪明才干。
否则,再来一个麻烦的、总是给他找事的蠢货的话……他和云出岫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刑部。
原玄都很困惑。
“雷纯还活着?父亲居然没有斩草除根?这可真是……”他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侧脸,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不该太惊讶。
“也是,她原本就体弱多病不能习武,如今又喝下了那样的药,对身体多有损耗,也不知道还能活上几年……要是连这样的人都防备,那就不是父亲了。”
虽然长于心计,善于布局,因而很少会有疏漏之处,但原随云是个非常傲慢的男人,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对他看不上眼的人,自然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毕竟雷纯这样……如果不是自己看过原著的话,也不会生出忌惮之心来吧?
“烦啊……”他深深的叹了口气。大魔王杀人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自己却不一样,更何况时至如今,雷纯也没做什么坏
事,真的要为了未必应验的未来杀了她吗?
不过……
她自己身体如此,肯定智技不成,只能依靠外力。如今她是失怙孤女,且没有生死大仇,苏梦枕多半会依约与她成婚,不过苏楼主的人品还是值得信任的,怎么也不会为她害人才对。
至于她原本的靠山,也就是蔡京之流……有李世民在此,谁敢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去帮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呢?
他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下此事,只待日后再议。
然后,原玄都打发走了来报信的部下,又返回刑部正堂,告知了李世民他要暂时离开,等会儿再回来陪他。
太子从一桌的案卷上抬起头,虽然正为一堆陈年旧案心怀烦闷,但还是关切的问他:“怎么了?还是六分半堂的事吗?”
“那倒不是。”原玄都直截了当的说道。“京城已经没有六分半堂了。”
他说得很平静,实在是这种事从小到大发生过太多次,已经没什么好惊讶的了。李世民“哦”了一声,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太阳还没下山呢,好快……”
原玄都“嗯”了一声:“今后,京城就是金风细雨楼一家独大了,什么时候,请诸葛先生为你引见一下苏梦枕苏楼主吧。”
诸葛正我正坐在一边,同样翻看着过去的案卷,将一份卷轴搁在手边的矮几上,闻言不由笑吟吟的接口道:“贤侄实在太客气了,此事何须我这老头出面,你直接为殿下引见不是更好?”
他是怕自己和苏梦枕因六分半堂之事生隙,有意缓解自己和苏梦枕之间的关系。原玄都立刻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道诸葛神侯果然是个好人,不过他还真不担心苏梦枕会生他的气呢,毕竟只要他为太子做事做得越多,把大宋经营得越好,苏梦枕只会敬佩他,绝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和他对着干的。
唔,这么说起来,也许诸葛先生想缓和的,其实是他对苏梦枕的态度?毕竟,他是实打实能影响太子的人,谁看不出来呢。
想到这儿,原玄都不由微微一笑,不怀好意的对李世民道:“苏楼主的事以后再说,现如今,六分
半堂一亡,只怕,朱总捕头心里恨死我了呢。”
朱月明顿时大惊失色。本来嘛,一天时间还没过呢,曾经横行一时的六分半堂就分崩离析了,别的不说,已然证明了原家人非凡的手段,他既然被太子绊住,没能设法施救,那就绝不会再同六分半堂扯上关系了——不管过去六分半堂对他有多少助力,他过去为他们开的方便之门,也足够偿还了,岂有为他们损害自己仕途的道理?
“原公子这话说得,可是有失偏颇。”他连忙解释道。“往日为了查案,下官的确和六分半堂有所来往,但那也是因为人有人道,鼠有鼠道,只有熟悉了他们这些人,才方便调查案情……就是诸葛神侯,也一直同金风细雨楼来往密切呢……”
“知道了,你是笑面刑总嘛,自是像生意人一样四方迎客的,和谁有来往都正常。”李世民有些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他对官场与江湖之间的联结并不在意,毕竟真要说的话,他自己就是首犯呢,但朱月明此人行事如何,其实已经在他手中这一卷卷案卷之中,明明白白的反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