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正期望着升官,也不可能直接坐上尚书之位的。”无情轻声说道。“不过,只要太子殿下能顺利登基,便是叫我立时回乡下种田去,我也甘愿。”
不是他心有偏颇……实是太子殿下,已如烈阳一般笼罩天地,在他来到此世之前,大宋还未有任何一位陛下能达到他今日的功绩!
“那可不成,你当然得留在朝中帮二哥啊,二哥又不是无所不能的。”原胧雪娇笑着搂住他,忽然又再次坐起来,推了推他。“起来吧,我带你去瞧瞧这几日我和林将军新整治的城防。”
此后几日,他们一直形影不离,原胧雪同他分享了大同府的风光和民俗,无情则是简单的同她说了自己查案的经过,又说自己在云州查案的时候,遇到一个没了亲朋的小孩,名唤白可儿,那孩子意志坚定,想要跟着他,他便将他带回了神侯府,与金银铜铁四童子做伴。
“我观他于剑法一道,没甚兴趣,倒是喜欢刀法多些,等你返回汴京之后,还望胧雪对他多多指导。”无情这样说道。
“好啊!”原胧雪满口答应,浅浅微笑。“其他四个,我都一起教,倒也不必特别拘泥于剑法和刀法,都是兵器,剑可以作刀用,刀自然也可以作剑用,往后孩子们要往什么方向发展,是他们自己的事,但学的时候,自然能学就要多学些啊!”
就像她身体好转以来,其实再也没有用过飞燕,只是感念诸葛神侯的用心,一直带在身上做装饰。世上的一草一木,甚至她的手指腿脚,都可以作为她的刀,能用她的刀法,因为于她而言,刀早就不是刀,而已融入万物,是因为她要用,所以才成了刀。
而战场厮杀之时,唯大刀才能得她喜爱,实是大刀可以化繁为简,砍起人来更痛快。这个时候,刀又只是刀,而不是其他什么东西,杀人只做刀用,便足够了。
听她这么一说,无情/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她的好意。她的说法固然没错,却只针对天赋特别出众的人,因为她自己从未尝过被武功所困的烦恼,所以才能把武器视做玩具一般随意把玩。
然而实际上,等她真正认真教五个孩子的时候……可能就会深刻的感觉到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差距了。
因为他还能在大同府多待上两天,便斟酌着想找一个合适的说法劝她;然而还没过一天,前线就传来一个惊人的大消息——李世民带着几百人出城扰敌的时候,把对面大金的皇帝,即完颜阿骨打给抓住了!
汴京,皇宫。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饶是这一年来已经被爱子的各种神奇的操作搞得大开眼界,在接到八百里加急传回来的喜讯时,官家还是大吃了一惊,差点怀疑这又是他们合作玩的假消息。
然而这样的消息,是绝不能作假的,因为金国没了皇帝,疯狂攻击上京城也没能将其救回之后,已经令完颜阿骨打的弟弟,即完颜吴乞买称帝,而太子也已经召集兵力,亲自北上攻打金国去了。
“殿下于领兵一道,颇有孙子之才,完颜阿骨打败于他手,倒也并不奇怪。”原玄都得闻此喜讯,也是分外高兴,因而说话的语气格外温柔。官家昵他一眼,心道自己对儿子的偏爱还算收敛,这位才是真的张口就来。
完颜阿骨打是什么人?自他建立金国以来,仅用了五年时间,就打下了小半个辽国,纵然是有辽国皇帝耶律延禧太过昏庸之故,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大辽的骑兵难道还能作假不成!
……这样一想,他的茂儿只用了一年时间,就连下三京,如今又轻松拿下了完颜阿骨打,果然是将星转世,大有不凡啊!
不行了不行了,再想下去,他都要笑出声来了!官家赶紧咳嗽了两声,又听得原玄都道:“官家,我今日有些杂事,需得离开皇宫。在下已请了诸葛神侯入宫,入夜以后,也会入宫同侯爷换班,万望官家允许在下离开。”
他这段时间一直和诸葛神侯倒班守在皇宫里,彻夜不歇,但凡有杀手进入内宫,被他抓到,都是当场格杀,无一活命,自己寝宫外的土地都差点被血染红了。这几个月以来,大约是慑于他的赫赫凶名,整个皇宫内清清静静,再没有任何一个武林人士敢踏足其中了。
这样的好手,如果不是他是自家儿子的人,也要留给宝贝太子将来用,皇帝早就如同对诸葛神侯那般,给他封个官做做了!
正因如此,官家如今待他的态度也格外温和,再没有以往的高高在上,反而如同叔伯对待疼爱子侄一般,柔声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需不需要自己相助,待原玄都拒绝以后,才点头准了他的假,令身边伺候的内侍亲自送他出了宫。
不过等诸葛正我入了宫,看到的就是一个两眼放光、满脸骄傲的今上,一见他来,便亲自过来拉住他的手,神神秘秘的同他说道:“朕叫了钦天监来,让他们算算我儿的八字,朕觉得,他可能是太宗皇帝转世啊!”
诸葛神侯心道,好家伙,这真是好没道理的联想啊,让旁人听得这样的话,怕是要唾他两口才能解气。
奈何对面这人是官家,他也没法说他什么,只得没什么感情的奉承道:“太子乃是太宗子孙,岂有……不像的道理。”
“诶,朕说的,可不是咱们的太宗皇帝。”儿子给自己长了脸,官家如今空前自信,也不给先祖脸面了,反正用实力说话,他的茂儿就是厉害啊。“朕说的,是唐太宗,天可汗!”
“臣也这么觉得。”闻言,诸葛正我的语气一下子真诚了许多。“太子文武双全,又心怀仁义,实有昔日天可汗之风,大宋能有太子殿下在,真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啊!”
“是啊。”太/祖皇帝共有四子六女,太宗皇帝共有九子七女,偏偏自真宗时起,子嗣便一贯不丰,自己也一直担心如仁宗皇帝一般,落得没有子嗣,不得不过继侄儿的地步。
不过,现在他可觉得舒心多了,虽然他只有一个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可他儿子委实有出息啊!等儿子再给他生个孙子,自己血脉有继,便是随之而去,此生也算无憾了!
想到这里,官家不由哈哈大笑,拍着诸葛正我的臂膀叫他坐下,陪自己听听钦天监的说法。
第107章
原玄都出了宫,骑着马径直往赫连侯府而去。赫连乐吾下朝以后,一直在家中理事,听说他前来拜访,一面让管家请他进来,一面叫侍女去后院,把小姐叫来。
等原玄都进了府,在花厅亲自待客的,就是小郡主赫连春华了。这不是他第一次找来,长孙无垢自也不是第一次独自待客,只是今日,两个人都显得格外高兴,长孙无垢走过来行了礼之后,便笑盈盈的对原玄都道:“大哥此时过来,想必是迫不及待要同我分享二郎的胜仗啦?”
“怎么,你都已经知道了?”原玄都拾起桌子上的茶具,给妹妹煮起了茶。长孙无垢将桌上的点心碟子往他面前搁了搁,平淡一笑道:“哥哥借了前线八百里加急的东风,也给家里送了家书回来,皇恩浩荡,信送来得也很早,正巧之前我也在父亲的书房里,就一并看了。”
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孩,自然是轻易进不了父亲的书房的,她做来却十分轻松,原玄都也没觉得奇怪——要是赫连乐吾不把她极其敏锐的政治嗅觉和灵活坚定的政治判断放在心上,想必他也混不到今日的地位了。
“想来,赫连小侯爷对二郎这个妹夫还算满意?”他只是笑着问道。
长孙无垢抿嘴一笑:“他对二郎的本事称赞有加,直言日后他必成一代圣君,自己如今能追随他,已是三生有幸——不过,他始终觉得他对我一见倾心,委实太过轻浮,让我不要深陷其中,当爱护自身才是。”
原玄都抬头看她:“那是因为他爱护你的心胜过了他的忠心,因为他是哥哥,而你是他的妹妹。”
长孙无垢道:“是啊,就像大哥你对阿霁一样,对不对?”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柔和的微笑,看上去对现状并没有什么不满,但原玄都自然能清楚的看到她心中浮起的遗憾:可惜,赫连春水终究不是长孙无忌。
“……你们俩夫妻,有时候想法真是一样一样的,叫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原玄都吐槽道。
长孙无垢气定神闲,倒也并未对此多言。这遗憾,或许就是重活一世难以避免的问题吧,但既然已经享受了重生的好处,又如何能对如今的生活过多评头论足呢?
“大哥还有什么事要同我说吗?”她柔声问道。
“那个先等一等,等魏征来了,咱们再一起说吧。”原玄都把茶倒进了她面前的茶杯里,先同她说起了这几日宫里发生的一些杂事。
没一会儿魏征赶来,坐下以后先满饮了两杯茶,原玄都提着茶壶给他续茶,一边同他玩笑道:“瞧把我们的郑国公累得,这几日没少说话吧。”
“虽然是在做无用功,到底不能失了大国气度。”魏征说的是近几个月与金国来使之间的你来我往的争吵。虽然自完颜阿骨打被俘的消息传来以后,他们气势已失,如今大有低头求和之意,但考虑到李世民的性子,应会趁此机会,一鼓作气将整个大金拿下,所以他如今也只是拿话吊着他们就是了。
“不知原公子寻我与娘娘何事?”他是个极为务实的性子,也不同人过多寒暄,当即一针见血的进入了正题。原玄都朝他微微一笑,也开门见山的说道:“其实,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昔日在大唐时,二郎每每打一场胜仗,我总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以资奖励,他此番大胜归来,我这儿若是没有好东西给他,岂不是叫咱们劳苦功高的秦王殿下寒心?”
他说话的时候,全然掩不住满脸的骄傲与与有荣焉之意,笑意如水般淌过秀美的眼眸。闻言,魏征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微微一顿。
昔日原玄都失踪的时候,他还是太子李建成麾下的谋士,与此人并没有过多的交集,自然也称不上了解他的为人处世,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隐约已经明白,为什么李世民会这样重视他。
昔日长安城中,前线传来秦王胜利的战报时,太子可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时候,东宫上下一片惨淡,丝毫没有喜悦之意,太子对秦王战无不胜的功绩、如日升天的名声如鲠在噎,终日惶惶不安,自己还因此进谏他亲自请兵讨伐刘黑闼,虽然此举获得了短暂的成功,但终究在秦王势如破竹的反击之下化为尘埃。
当年玄武门外,他亲自诛杀了太子,又逼得皇帝封他做了新的太子,对此却毫无畏惧、羞耻、悔恨之意,就好像此事丁点都动摇不了他的心一般;但此后数十年,尽管原氏兄妹再也没有出现于人前,他却始终坚信他们仍存于世,不断派人在天下各处找寻他们的踪迹。
这其中,固然少不了天家争权夺位、亲情淡薄的缘故,但会不会……也是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更好的、更温柔的、且对他无欲无求的情谊了呢?
他不由垂眼沉思,却听长孙无垢笑道:“大哥还说呢,都是因为大哥你昔日太过宠溺二郎,但凡手里有什么好东西,都先想着他,养刁了他的胃口,后来,其他人再送他些什么,他都全不放在心上了。”
“冤枉啊,什么叫我养刁了他的胃口?皇帝陛下富有天下,更何况他还是天可汗呢,自然不像以前那么好讨好了。”原玄都不以为意。“再说,旁人也就罢了,小妹你便是随便在御花园里摘朵花送给他,他也是高兴的,何来不放在心上的道理啊!”
“我又没说我自己。”长孙无垢笑道。“就像大哥你说的,旁人又怎么能与妾身相提并论呢?”
原玄都:“……”对,她和她丈夫就是这样的自信二人组。
“……总而言之,我已经想好要送他什么了,只是需要你们的帮助,正好,这东西就算我们一起送的,也不必再准备其他的了。”原玄都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大唐贞观十七年,他在太极宫东北隅建凌烟阁,令阎立本绘画开国功臣二十四人像于阁上,以做论功、追忆之用,只可惜如今已经尽数消逝在战火之中了。他之前一直念叨着辅机、玄龄他们,一提起就哭个没完,还一心盼着他们转世来找他呢!转世投胎是地府的事,我管不着,不过,重新为他画二十四张画像,我总是能做到的。”
他之所以要求助于长孙无垢和魏征,全然是因为他离开得太早,那二十四位功臣之中,还有他不熟悉的人,害怕画像画得太失真,那就不美了。然而此时一问,他这才发现长孙无垢逝于贞观十年,而魏征贞观十六年便已卧病,两个人居然与他一样,全没有见过那在后世声名赫赫的凌烟阁的模样。
“还有,大哥此来大宋,应是未曾看过此地留存的史书吧。那凌烟阁里挂着的,可不是二十四幅功臣画像,而是二十六幅。”长孙无垢提醒他。“还有你和小妹啊!”
此言一出,原玄都浑身一颤,脸上的神色不由变得十足复杂起来。他叹了口气,似乎想对长孙无垢说些什么,但斟酌片刻,还是换了一副说辞:“……好歹人都是咱们认识的,画画、题词这些,你们俱是一绝,这便准备起来吧。让你们这样辛苦,实是我的任性,若你们有什么为难之处,尽可以告知于我,我会想法子帮你们处理的。”
长孙无垢笑道:“大哥这么说,可真叫小妹无地自容了。向来夫妻一体,二郎的事,便是小妹我自己的事,大哥不必担心,应是我要好好感谢你才是。”
原玄都又询问的看了魏征一眼,后者慢条斯理的抚了抚颔下的几缕长须,也温吞的说道:“这等讨好陛下、利在今后的好事,原公子竟能带着在下一起,已经是十分赏脸了,我若是不从,岂非太不知好歹了?”
原玄都不禁失笑:“魏大人严重了,你是肱骨重臣,于朝廷来说不可或缺,哪需要讨好陛下啊,他怕你还来不及呢。”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到,昔日他看着身边的爱人、好友、下属,一个个改变,离去,最后竟要靠着这些不动又不会说话的画像来追忆往昔,就十足心痛他,而那个时候,我居然还不在他的身边!……说到底,是我违背了当初结义时发过的誓言,没能尽到义兄的责任,如今尽力弥补,也只是叫自己心安罢了。”
长孙无垢温声安慰道:“大哥说哪里话呢,你那时心系阿霁的安危,难道还做错了不成?二郎也不会为此责怪你。如今,你和阿霁都在他的身边,就像大唐的时候一样,我知道他心里再满足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