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同伴无声的互相打量着,毫不掩饰的将手指放在腰间的刀鞘上。
——被孤寂折磨了太久,本就是凶器、染上了不知道多少鲜血、诞生于罪恶之中的刀刃,早就已经没法相信他人。
除了……
除了,谁呢?
胸口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并不疼,只是风吹过的时候,空荡荡的,有一点凉意。
第一个发难的是小狐丸。用舌尖舔了舔虎牙的动作,平日里看起来像是在撒娇,这个时刻却仿佛浸满了血气,而那双血色的眼睛,毫不客气的直视着太郎太刀。他果然说:“身为神剑,你不应该做些什么?”
太郎没有回答,而次郎太刀冷笑一声。穿花魁装的大太刀慢吞吞用尾指梳理着发髻,恶意的看见小狐丸露出嫌恶的神色。他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噎的小狐丸说不出来话,而除了这个动作之外,他居然也没有再说什么。
总是清隽又稳重的站在一边、“不战之刃”的天下五剑之一,突兀的插了一句。
那双倒映着新月的眼睛笑眯眯一弯:“不嫉妒吗,”三日月宗近慢悠悠的说,“毕竟,一个是神剑,一个是、尘世之刃啊。”
轻巧的言语下掩藏着恶意。在本丸分崩离析、在时之政/府狼狈溃散之前,谁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眼下这幅模样,也没能料到,言语化作的——或者,真正的刀刃,会对准同伴刺穿。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坏。
释放恶意,总比始终不安着、被“什么时候会被抛弃呢”——这样的预感折磨着,还依旧要对着审神者微笑的痛苦,更轻呀。
反正,可以替换的刀剑,也到处都是吧。
而那个唯一的、会比他们自己,还要更加重视那份“自我”的人,大概已经不在了。
……是谁呢?
几步之遥的恶罗王,已经暴走着对准回廊轰击了上去。
他不管——他不管——啊啊啊啊啊超级烦!!!这个鬼地方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只要击破了就没问题了吧?!
快要被时间吞没的妖怪发出嘶吼,可是这声音回荡着,留下一阵余音。
时间这种东西,是最可怕、最致命,也是最阴险的。
没有谁,能够战胜时间。
然而,在真正的和时间面对面之前,又有谁,把“时间”放在眼里呢?
时间代表生命,代表羁绊,代表信任。
一旦没有了过往的记忆,那么,羁绊这种东西,是不是一碰就碎?
这个快要被包裹起来的回廊上,氛围愈加紧绷。
似乎没有人去在意蠕动着的庭院了。
散发着莹白光辉的墙壁也好,仿佛扭曲一样、只要看一眼就会发晕的屏风也好,凝固在暴雨将至那一秒的天空也好,都不在那些剑拔弩张的家伙的眼里。
然而——就在庭院彻底合拢的前一秒!
仿佛对应着不远处突然爆发开的灵力,一直闭目凝神的巫女、来自五百年后的日暮戈薇,突然从箭筒里抽出破魔矢,笔直的拉开了弓!
“就是现在!”
原本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少女,被妖怪拉到战国之后,日暮戈薇却从来没有彻底屈服过。
该背负的责任她会承担起来,四魂之玉这种东西她会收集的!但是!!这条性命——她还要留给现代等着她回家的亲人!!!
更何况,那个人,才不会让她失望!
凭空而生的勇气让她将箭矢对准了灵力迸发的方向,一箭射出!
弥勒的风穴为她开道,戈薇知道弥勒因为吸收了雾气而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锋锐的妖气同时轰在尚未闭合的回廊两边,这属于犬夜叉和一直观察着四周的狐妖;而相同的灵力为她指明道路。这灵力分别来自四个刀剑付丧神,却同时指向一个方向。
……成功了。
爆发开的破魔矢直接轰出一个硕大的出口,戈薇因为脱力,忍不住往后倒去。
犬夜叉顿了一下,依然扶住了巫女的肩膀,“哼”了一声之后,把戈薇甩到了自己的后背上。
她听见珊瑚拽着弥勒骑上云母的声音,以及弥勒好不容易堵上风穴、刚喘口气就惯性口花花的名言。
戈薇忍不住想笑,眼看着他们离那束光芒越来越近,终于松了口气。
***
完全不知道戈薇莫名的信任——也压根不想知道自己居然成了爆seed场景中那个寄托了信念的高大上存在,此时此刻的阿芙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庭院的异常她当然也注意到了,一种莫名的焦躁让她差一点就不管不顾的跑向那里。
可是,因为有更加重要、说不定能够一举突破这个困局的事情,是只有阿芙拉才能做到的,所以她才依旧留在这儿。
庭院的一角、假山旁边。明明属于这个宅邸的一部分了,却好像丝毫都没有被影响到一样。
按照卖药郎的说法,正是这种异常,才是打破这个时间轴的关键。
为了终止这个无尽的循环,阿芙拉必须要——拿到那把刀剑。
是的。被那个孩童死死抱在怀里的、用布匹缠成一根棍棒的,正是一把刀剑。
具有驱除邪恶的效用,被人类所祭拜的刀,却因为不自觉的回应了幼童“救救我——”的祈求,阴差阳错之下,完成了这个循环。
将自己,也死死的困在了里面。
阿芙拉蹲下身,温声细语的劝男孩把刀剑递给她。
卖药郎在她的身后戒备。那把从未出鞘的退魔之剑嗡鸣着,防备着不知在何处的莲姬。
阿芙拉知道这是一种欺骗。她不知道的,是这件事情之后,这个孩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如果这个幼童因为她而无法成佛、哪怕是早已经死去,也依旧怨恨着她的话。
这是阿芙拉·莱迪所犯下的罪。她会永远负担着、永远记得这张面孔。
而她不会停止。
时间凝固的话,不会有人幸福。
只有始终背负着死亡的恐惧、依旧蹒跚着向前走的人类,灵魂才会迸发出如此灿烂的光彩。
……
那孩子动摇了。
败在了模拟人生的好感度加成下。
将被布匹好好包裹着的刀剑,递给了她。
阿芙拉无声的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手指不要颤抖。她解开惨白色的布料,用柔软的、干净的、未曾伤害过一条生命的手指,轻轻抚了上去。
灵力爆发开来。
像泉水,像刚刚从山顶融化的积雪,几乎洗净了所有肮脏的血垢,叫人流下泪来。
恍惚之中,八重樱轻轻坠落在了地面上。
一个身披白装束、金红异瞳的青年,缓缓抬起了头。
他几乎没有力气站稳,狼狈的跪倒在地面上。
然而,哪怕是视线颠簸的时刻,他也依旧贪婪的注视着眼前这张面孔。
……鲜活的。
鲜活的。
担忧的。关切的。温柔的。
年轻的男人张了张嘴。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他几乎要遗忘掉声线震动的感觉。
面前的小姑娘并不催促,只是哀伤又包容的,等待着他。
他尝试着,用当年斩杀女鬼的力气,拼命调动着脸上的肌肉,慢慢挤出一个笑容来。
他当然不想让自己这张脸在新主人面前出丑,不过……反正,这已经是现在他能做到的最好的样子了,而且,主人,似乎也并不嫌弃他。
刀剑依旧木然的头脑,理解不了阿芙拉脸上那副感同身受的、隐忍的痛苦。
他只是高兴于欺骗了新主人,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是一把可以派上用场、能够杀敌也能驱邪的刀。他是……对了,他是一把胁差,原先是大太刀。他的名字、他的名字是——
“笑面、青江。”青年坚持着脸上那份笑意。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模样。他轻声开口,嗓音终于从第一个字节的犹疑与不确定,变成了轻佻的、带一丝笑意的样子。
“我是,笑面青江。”他又重复了一遍,一点点抬起手来,“名字、好笑吗?因为我,能够斩杀女鬼哦?我啊,是守护刃,”青年低声说,脸上不由得带上一点茫然,“是……守护刃,把我放在身边,能够、驱除怨灵……”
胁差没有说出口的话,阿芙拉懂了。
明明是守护刃,是能够斩杀怨灵的刀剑!
为什么!让他困在这里这样久??!
回应了孩童的呼唤,不是他的错,也不是那个孩子的错啊!!
——这份无边际的绝望,又要由谁来承担?!!
阿芙拉咬紧了嘴唇,握住了胁差停滞在她脸颊边的手。
哪怕是故意摆出一副轻佻的样子,在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却又小心翼翼的停住。
这份胆怯,是害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境吗?
就在阿芙拉握住那只手的同一刻,笑面青江突然仰头笑了笑。这个刚刚被唤醒的刀剑,像是在寻求安全感一样的、用力抬起上身——
然后,跌进了阿芙拉怀里。
把脸孔,枕在了非常了不得的地方。
下一秒,偏院里的客人来了。
阿芙拉只觉得巨大的信息量从脑海里冲刷而过,不同的片段、珍贵的记忆、决意要唤醒刀剑的决心,全部复苏。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处境。
刀剑付丧神(幽怨的):“主人/主殿/姬君?”
巴卫与恶罗王(皱着眉):“阿芙拉?”
阿芙拉:“…………”
听、听我解释啊?!
第25章 新的卖药郎
阿芙拉:“……”
这他妈可就尴尬了。
小姑娘面无表情,用两根手指把笑面青江的脑袋往后一戳,瞪了满脸惬意的胁差一眼。
所有人都保持着微妙的默然无声。而打破这份可怕的沉默的,是这座宅院的Boss、莲姬。
阿芙拉半是感激、半是复杂的抬头望去。
绝美的女子,静静站立在地面上。乳白色的雾气弥漫在脚边,扬起层层叠叠的十二层单衣。她看起来就像静立水面的幽莲,汲取尽淤泥里所有的养分,然后,绽放。
莲姬微笑着,目光没有一丝偏移,轻柔的凝注在了阿芙拉身上。
——一瞬间,所有刀剑付丧神,齐齐拔刀。
不知何时停止的骤雨,余留下阴沉沉的乌云。从云层勉强透出的微光倒映在刃面上,森寒而凌厉。
笑面青江从阿芙拉的肩头抬起脸。他分开微微垂下的额发,在阿芙拉看不见的角度,对着莲姬露出了那只暗红色的、妖异的眼睛。驱邪斩恶的守护刃弯了弯眼尾,对女鬼——对这个迷失在时间里的妖物,无声的笑了。
‘久等了。’笑面青江说,缓慢的开合着口型:‘——多谢款待。’
莲姬并没有任何动摇。假设她真的从笑面青江的笑容里意识到了什么威胁,那她至少也没有表现出来。这位夺取了诸多少女时间的绝美女子,只是柔柔的看着阿芙拉:
“你要走吗?”
她张口,把这句当做敌对以来的第一句话。
“你不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或许是从阿芙拉未言的表情里看出了抗拒,莲姬有些急迫的向前踏了一步,堪堪踩在符咒的边缘,“我不会,……伤害你,”她忧伤的垂下眼睛,“我也没有伤害你的朋友。我很喜欢你,你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她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也不觉得将什么人的时间停止下来、是一件无比可怕的事情。有着瑰丽面孔的女子咬着下唇,居然像一个得不到金平糖的天真孩子,“永恒的时间里,只有我们。这样,不好吗?”
“不好。”卖药郎说。
他向前一步,挡在阿芙拉身前,阻断了莲姬祈求般望向女孩的视线。异常华丽的驱魔剑横在手心,他透过烟灰色的额发,漠然看向莲姬,神情平板无波。
“莲花,是你的形。”卖药郎缓声说,“姓名是一个人的枷锁。你的父亲赋予你这个名字,你的行为让自己的美貌在淤泥里绽放,你和庭院里的莲花一同成魔。”
驱魔剑睁开了眼睛。
“贪婪,是你的真。”卖药郎竖起手指,驱动符咒移动,将莲姬困在原地。莲姬并没有任何动作,她安静的垂着眼睛,听那些刺破了所有浓雾、打碎了所有假象的话语。“你被世人的期望束缚着,被父亲的亲情束缚着,被自卑又盲目的爱情束缚着。你要变得更美、美到世人无法企及,才可以满足自己的欲求。或许你本来只想要改变一点点,但是逐渐的,无论怎样的美貌都无法满足你。”
驱魔剑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永恒,是你的理。”卖药郎最后说。他动了动脚步,彻底挡住了阿芙拉的全部视野。“你患得患失,不再相信爱情,因为你还不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你凭借四魂之玉得到永恒,把整个庭院都禁锢在一段循环往复的时间里。刀剑付丧神的出现是个意外,他回应了这个孩子的祈求,彻底把时间变成了一个封闭的循环。”
那个呆愣愣的、瑟缩成一团的、丑陋不堪的孩子,发出一声惧怕的尖叫。
而卖药郎断言:
“这是你的孩子。”
他说。
“这是你的孩子。”卖药郎又说了一遍,“丑陋和美貌,看似毫不相关的两个极端,却被脐带牵连着、诞生在母腹中。你不承认吗?”
戈薇与珊瑚被意料之外的发展吓了一跳,忍不住低低慨叹了一声,声音散落在庭院深处。
而莲姬承认了。
“是的。”她回答,依旧露出温柔的笑靥,“这是我的孩子。”
她动了动手指,把指尖探出来,透过符咒、轻抚着孩童的面容。那白皙的指尖被符咒焦灼,发出难闻的味道,莲姬看起来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半点疼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