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玄思索片刻,转身问沈舒云道:“沈施主,你看这三人当如何?”
“他们.....”沈舒云的眸子在沈天海身上转了转,眸底闪过一抹恨意,突然上前来到沈天海面前狠狠抽了几巴掌,然后拍了拍手嫌弃的说道,“杀了这些人都怕脏手,还是让他们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昙玄定定望住她思量了片刻,随即冲李家村的村民郑重拜谢道:“贫僧在此谢过诸位帮忙,沈施主既然已有决断,那就把这三位放了吧,希望他们能改过自新,不再做沾染是非之事。”
昙玄的话音落下,那几个李家村青壮年便松了手,沈天海得了自由,冷哼着从地上站起身,离开前还不忘剜一眼昙玄和沈舒云,那神情明显不像知错的模样。
第15章 最好的选择
“走吧!”
沈天海走远后昙玄对沈舒云轻声说了一句。
沈舒云望望四周李家村的乡邻,再看看昙玄,他好像不太像要回寺庙的样子,于是忙不迭问道:“去哪里?”
“去李家村祠堂那儿等我,大牛施主的事还没忙完呢。”昙玄笑着回道。
“啊?我也去嘛....”沈舒云露出有些为难和羞涩的神色,她跟李家村的人不太熟,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察觉到了她的害羞,李家村的一个村民哈哈大乐了起来,伸手勾过旁边另个村民的脖子笑嘻嘻的打趣她道:“哎呀沈姑娘,咱们就一起去吧,今日大牛成亲正好你也去沾沾喜气,说不定哪天你也成亲了呢!”
“我......”沈舒云被这么一打趣脸更加红,抬头飞快扫了昙玄一眼,顿时羞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人群又笑了起来,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中年大叔见状笑着感慨道:“姑娘家就是脸皮薄啊,好了你们也别逗人了,赶紧回去继续忙活吧,不然明儿个大牛的新媳妇要把我们这些一个个都抽筋扒皮了不可。”
语毕他伸臂朝昙玄呵呵一笑,道:“昙玄师傅,还得继续麻烦你一下了。”
昙玄双手合十颂了一声佛号,亦笑道:“无妨,贫僧这就来。”
那些人先一步走开了,昙玄向沈舒云伸出了一只手,沈舒云看罢蓦然睁大了眼睛道:“昙玄师傅,你这是.....干....干嘛?”
“沈施主是害怕陌生人么,那可以拉着贫僧的袖子。”
“啊,这....”脸颊上还未完全消失的红晕扩大再扩大,沈舒云“唔”一下伸手捂住脸,“不要!我.....我可以自己走!”
面对她露出的小女儿娇态,昙玄有一瞬间的愣神,末了轻勾唇角,情不自禁揉了揉她的头:“好吧,那你记得跟上贫僧,不要离太远。”
这边所有的宗祠都是徽式建筑,黑瓦白墙,四角有高高翘起的飞檐,中间有一方四边形的天井,天井对应下面回字形的天池,池上有一块木板搭乘桥。每对刚成亲的新人都要牵着红绸带一前一后从桥上经过,寓意一生一世,情比金坚。
沈舒云站在人群中,看着眼前一对身着大红喜服的李大牛和他媳妇正在接受众人的敬酒,昙玄手持佛珠坐在一个蒲团上,蒲团前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香案,案上燃着手臂粗长的大香,香烟缭绕,将他整个人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白雾里,颀长笔挺的身影若隐若现。
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那对手臂粗长的大香终于燃尽,敬酒的人也陆陆续续全敬完了,新婚夫妇邀请大家坐下,沈舒云呆愣之时也被一个三四十岁的夫人拉着在一个桌子前坐了下来。
妇人拿碗给她倒了碗茶水,打量的视线往她身上细细一扫,笑道:“姑娘,是不是看到大牛结婚你也想了?”
“啊?”沈舒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待回味一下明白她什么意思之后忙不迭的摇头道,“不不,不是的大姐,我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好奇想看看。”
她讪讪一笑,缩了缩脖子,心道这些人可真是直白啊,大庭广众问她这个问题,真让人害羞。
“没有么?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哇,有没有中意的?”妇人继续盘问。
沈舒云默默端起碗喝了口茶水,然后摇头道:“没有,我暂时还不考虑这个事儿。”
“呀,那怎么能成?!女娃都是要嫁人的,你都这么大了你爹娘不着急么?”大婶一脸惊讶,眉宇间还有淡淡的埋怨之色。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又走来一位更年长些的妇人,听见那大婶的话那妇人抬手就在她背后的肥肉上扭了扭,啐道:“大嘴张姐,你又在这儿刁难人姑娘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姑娘是昙玄大师带过来的,你可得放尊敬点儿!”
“呀,是昙玄大师救下的那位沈姑娘啊!”大嘴张姐猛拍一下自己脑袋,随即立马拉着沈舒云的手道歉,“沈姑娘对不住啊,我刚没注意,以为你是大牛家的哪个亲戚呢,对不住,真的对不住啊!”
沈舒云客气的笑了笑,道:“没事,我没关系的。”
见她真的没有生气,大嘴张姐顿时笑开了,抓着她的手好一顿夸,夸她脾气好,长得俊,心眼也好,夸来夸去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词儿了,她又悄咪咪的在沈舒云耳边问道:“沈姑娘,你当真没有喜欢的人?”
沈舒云低着头,沉默的摇了摇脑袋。
“唉,多可惜啊!像你这么俊的姑娘,又是大小姐出身,要不是经历了那档子事儿你嫁的肯定是那些豪门贵人家的公子哥,如今落到这般田地,真是苦了你了。”
大嘴张姐望着她好一阵唏嘘,未及又说道:“你那叔叔也是个禽兽蛋子,怎么能对自己的亲侄女干出那种事来,刚才他们都出去是因为你叔叔又来了吧?”
“嗯。”沈舒云闷闷的应了一声,默默搅着自己的两只手,根本不敢抬头。
大嘴张姐闻言更是同情,伸长了手臂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叹息着说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一旦你离开了昙玄师傅你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你叔叔再次绑走,可姑娘家长这么大总得嫁人吧,你不可能一直窝在.....”
大嘴张姐说到这里突然不说了,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往新婚夫妇旁边的昙玄看了过去,眸中露着精光,似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沈舒云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到她动作,不免有些疑惑,轻轻拽了拽她的手道:“张姐,张姐你怎么了?”
大嘴张姐猛地回神,不由分说的就抓住了沈舒云的手臂,那双手就跟铁爪似的攥住她不放,神情显得尤为激动。
“张姐,发生什么了,你还好吧?.....”沈舒云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被她抓住的手臂都快破皮了吧?
大嘴张姐激动不已,凑近了她朗声大笑道:“沈姑娘啊沈姑娘,你离开昙玄师傅就有危险了是不是?既然是这样那你干脆嫁给他好了啊,你们夫妻一体自此形影不离,你那叔叔不就拿你没办法了嘛!”
“张姐,你,你.....”沈舒云瞪大了眸子。
大嘴张姐伸手爱怜的揪了揪她的小脸,哈哈笑道:“我是说真的啊沈姑娘,昙玄师傅就是你最好的选择,除了他,目前应该是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帮你挡住你叔叔了。”
沈舒云依然被她刚才的话击得头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愣了好半天才道:“张姐,昙玄师傅可是.....可是出家人。”
大嘴张姐不以为意,摆了摆手松开她道:“出家人有什么关系,离我们这儿挺远的一个地方叫古罗镇那儿也有个和尚娶妻的啊,那个姑娘家也和你一样,身世凄惨,爹娘都死了,为了活命嫁给了和尚,现在两人恩爱的不行,去年年底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
“呃,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嗐,我能不知道嘛,我家在古罗镇也有亲戚,还是我亲戚跟我说的呢,其实和出了家的人成亲还更好,一般男人有了点钱都喜欢三妻四妾,和尚就不这样。”大嘴张姐说完又转头看了眼昙玄,靠近沈舒云的袖子道,“而且昙玄师傅人品好,模样也好,为了你他可是把唯一值钱的画也卖了,这种男人寻遍天底下也很少见啊!”
沈舒云咬着嘴唇把头埋得更低,她从来没想过和昙玄成亲,在她的意识里,昙玄就像高山上的雪莲,悬崖上的孤松,头顶的云朵,夜空上的月亮,他对于她来说是世间珍贵美好的一切,但同时也是高不可攀的一切。她不想毁了他的声名,亦不想坏了他的修行,如果他同古罗镇那个和尚一样与俗世女子结婚生子,那他这么多年的苦修岂不是毁于一旦?不,她不能这么做!
沈舒云一脸郑重的拒绝道:“不了张姐,昙玄师傅是昙玄师傅,他太好了,我配不上,也不想耽误他。”
“唉,你这孩子!”大嘴张姐感慨的一叹,“有什么配不配得上的,婚姻这事儿不就是讲的你情我愿,两人若是喜欢上了,哪还管什么有的没的,也许昙玄师傅就是你命中的那个人呢!”
时间及至傍晚,晚霞如火烧红了半边天。归鸟的啼叫伴随徐徐晚风在田野里盘旋游走,不远处的寺庙被镀上一层霞光,恍如宝刹神宇,屹立于山脚之下,神圣威严、凛凛不可侵犯。
昙玄和她一道走在田野中间的小道上,耳边吹着轻柔的晚风,夕阳落在身上光线已不再那么刺眼,更添一种柔和之感。他们走着走着,前面的昙玄突然停了下来,手掌摊开手心躺着一方巾子,随后一道比晚风更柔和的声音自沈舒云头顶飘来:“沈施主,你的脸还疼么?”
第16章 爱
“嗯?昙玄师傅,你说.....什么?”沈舒云的脑袋里还在不住回想大嘴张姐的话,闻言募地一惊。
昙玄嗽了一声,道:“你被沈天海打了一下吧,现在还疼么?”
沈舒云顺着他的目光拂了拂自己脸颊,还真的是,她奋力挣扎时确实被沈天海甩了一巴掌,之前一直都没怎么注意,现在心思聚焦,这左脸颊还真是时不时刺痛一下呢。
“还好。”她小声回道。
昙玄执拗地把巾子塞进了她手里,说:“回去后倒些热水敷一敷,不然到明天可能还会疼。”
沈舒云的声音更小,犹如蚊呐:“嗯,我知道了。”
昙玄侧头迷惑的看了她一眼,沉吟一会儿,终还是经不住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是非流言?”
“没,没有啊!”
“那为何.....”
昙玄还想再问,沈舒云却飞快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寺庙较快脚步道:“快些走吧,我现在才记起来出寺庙后一直没有关大门,现在大门都还是敞开的,也不知有没有山上的小动物进去,若是进去后咬坏了什么东西,到时候还得花时间去修。”
说完不待昙玄吭声,沈舒云自己先小跑了起来。
他们回来时,寺庙的大门大开着,沈舒云一语成谶,里面果然进了一只小动物———一只黄鼠狼此刻正在他们的小院里对着晾晒的蘑菇和木耳嗅来嗅去。
沈舒云“啊”一声喝退黄鼠狼,立即跑到簸箕旁检查,还好黄鼠狼只是嗅了嗅,里面的蘑菇和木耳都没有被咬,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
用手把晒得已经很干的蘑菇和木耳翻了翻,然后端起簸箕往厨房走去,这些蘑菇和木耳已经可以装罐密封了,等到了冬季万物凋敝时就可以拿出来泡一泡水再炒着吃或拌着吃,届时又是一碗好菜。
正打了水在地上洗木罐子,昙玄冷不丁闯了进来,看到她在洗罐子,随即撩了撩衣袖,也打算过来帮着一起洗。
沈舒云见状心下紧张不已,见他蹲下自己立马就站了起来,正要往厨房外走,不料刚走两步她的衣袖便被人扯住了。
“沈施主,我在宗祠时看你一直同张施主在聊天,是不是张施主同你说了些什么,你自和她聊完后一直到现在都心事重重的。”
沈舒云的手紧了紧,长吸一口气,干干笑道:“没什么,就是聊些平常的事,昙玄师傅不用担心。”
她语毕忙抽了抽自己的袖子,想要立即逃离,可偏偏昙玄攥得很紧,她使劲了力气竟扯不动:“昙玄师傅,放开我吧,我还有其他事要忙。”
“沈施主不愿告诉贫僧吗?”
沈舒云咬一咬牙,点头道:“是。”
昙玄脸上的表情晦涩难懂,微微顿首什么都没说,手也慢慢松开了。
沈舒云抓住这个时机猛地朝外面跑去,而后转身一把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眼眶渐渐被一片湿润的雾气所遮盖,沈舒云双手捂着脸有一搭没一搭的哭泣着。
昙玄啊昙玄,你能不能不好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女儿家爱上你的,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好要让人抗拒你真的很难,你知不知道认识了这么善良温柔的你之后这世间的其余男人便再也入不了眼了,你知不知道和你相处越久了解越深会越来越不想离开.......可是不离开你我又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借口为由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呢?
沈舒云嚎啕大哭,哭得整张脸都挂满了泪水,之前的岁月静好让她一直在有意无意的忽视这个问题,那就是她和昙玄的身份之差。
如今这个问题被人□□裸的揭开和提醒,她再也无法忽视了,再也无法麻痹自己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凡俗女人,而昙玄是要一辈子侍奉佛祖的出家人,他们即使再不愿意到最后也不得不面临分开的结局,她以后会嫁给另一个男人为妻子,昙玄也会走上他原本的道路,这就是他们的未来,这个未来并不遥远。
所以,何必再苦苦纠缠呢,纠缠得越深,于双方而言都是痛苦。可一旦想到某一日要真的离开他了,她又觉得撕心裂肺般的疼。二十多天来的一幕幕,每一个清晨和日夜,他的每一个笑,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心里脑海里已不知不觉全是他的身影,刻入肌理,深入骨髓,这样的他还怎么让她忘却呢?!
沈舒云觉得此刻心脏似乎正被两股力道重重拉扯,一个是理智,一个是情感,两者在她的心里来来回回,她却始终无法做出决断,于是痛苦着,煎熬着,眼里的泪水也越流越多,直到双臂上的衣袖和前襟皆已湿透,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
她终于第一次真真正正、明明白白的正视了自己对昙玄的感情,第一眼看到他时就无条件的信任,每次看他一眼的满足和开心,在他身边时总忍不住想多待一会儿的渴望,想为他付出更多的无悔,看到他受伤的担忧和心疼.....等等,等等,原来这都是因为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