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玄背着麻袋走在前面,沈舒云在身后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翻过一座大山,沿着山间的小道一路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了陈家村。
陈家村地处在两座大山中间,是一个山坳中的村落,这里没有李家村的道路那么平坦通畅,但因为有山的缘故,陈家村的人也不是很穷。他们这里的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在山上种了点东西,有的种了药材,有的种了水果,有的种了花生豆子等作物,还有的干脆就以打猎为生。所谓靠山吃山,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
上次跟着孙秀玉来陈家村买棉花的时候就到过这里,沈舒云的记性很好,没几下就找到了孙秀玉家。
彼时孙秀玉正坐在门前洗衣服,她家大门是敞开着的,门内坐着一个老妇人,老妇人的手里抱着一个襁褓,不时襁褓里发出几声婴儿的啼哭声。
孙秀玉一边洗衣服一边不时用手肘擦擦眼睛,走得近了沈舒云才发现她擦眼睛是因为在哭。她的泪水从眼眶一滴滴掉进身下的洗衣盆里,哭了半晌却不见有一丝声音,所以里面的人压根就不知道。
沈舒云看得眼睛一红,赶紧上前叫道:“秀玉姐姐!”
孙秀玉起先是愣了愣,继而有些不敢相信的抬起头擦了擦眼睛,下一秒沈舒云就冲了过去,然后两个女人抱在了一起。
孙秀玉的眼睛更红了,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嗡着声音问:“舒云,你们怎么来了啊?”
沈舒云抬起袖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握住了她冰凉的双手道:“我在寺庙的殿后不是种了两块地么,如今地里大丰收,我和昙玄师傅两人吃不了这么多东西,就送一些过来给你尝尝。”
她说罢回身往后望,昙玄会意,背着麻袋上前合十打了个招呼:“孙施主!”
孙秀玉喜不自胜,忙朝他行了个礼道:“真是麻烦你们了!快,两位快进去坐坐!”
二人进到屋里,方才那个抱着襁褓的老妇人看见来人并不起身也不打招呼,沈舒云知道这是她婆婆刘翠枝,上次她来时刘翠枝就是这样,这次依旧是这样。
孙秀玉的面上闪过一抹尴尬之色,然后用商量着的口吻对刘翠枝说道:“娘,能不能先把贤儿抱到房里去?”
刘翠枝用那双叠满褶子的倒三角眼剜了孙秀玉一下,冷哼一声才慢吞吞起身走了。
沈舒云看得心酸,更加握紧了孙秀玉的手,细细劝慰她道:“别跟他们置气,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反倒越发亏大了,你现在就想着照顾好自己和贤儿就行,其余的就交给佛祖吧。”
第28章 珍惜眼前人
孙秀玉望着她哽咽良久,最后默默点头流泪。
沈舒云和昙玄送完东西后就打算回来的,可孙秀玉不同意,非要两人吃完午饭再回去,昙玄和沈舒云推拒不了,只得帮着孙秀玉一起做午饭。
三人忙活午饭期间,刘翠枝从房间里出来了,她似乎很不满,对于襁褓里贤儿的哭声也爱答不理,径直往厨房门口一杵,指着孙秀玉便破口骂了起来:“你个克夫婆,一天到晚好吃懒做也就罢了,还几次三番带人到家里来,你以为这是你家啊!”
孙秀玉被她骂得眼泪汪汪,自古以来对一个女人最大的言语伤害之一就是说她克夫,她丈夫明明是病死的,在他们还没结婚前就已经生病了,可现在公婆却把一切的罪责归咎于她。
孙秀玉紧咬着后槽牙,泪水肆无忌惮的从脸上划过,她的身体也因为压抑的仇恨和愤怒颤抖了起来,沈舒云见状想出言帮她,却在下一刻被她一把拽住了。
孙秀玉朝她摇摇头,一狠心一跺脚上前怒视她婆婆道:“你说我克夫?我什么时候克夫了?你儿子在我还没嫁进来之前就已经生病了,你们在结婚前瞒着没告诉我,我嫁到你们家后才发现自己丈夫是个病秧子,别的男人身体强健是家里的顶梁柱,而我丈夫一点重活也干不了,家里里里外外都是我操持,你还好意思说我,怎么不说说你们婚前是如何合起伙来欺骗我让我嫁给一个短命的病鬼呢?!”
孙秀玉的一番话说完,刘翠枝的脸气得铁青,她指戳着孙秀玉的那只手在半空中抖啊抖,抖了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只恨恨地跺了跺厨房的门槛,骂了句“恶毒的泼妇”就抱着贤儿走了。
她一走,孙秀玉像被人抽去了浑身的力气,一下子就瘫软了下来,沈舒云急忙接住她瘫软的身子抱着她幽幽一叹,然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
孙秀玉低低哭泣了一阵,末了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她此刻的眼神中带着一股子决绝,一字一顿恨恨说道:“我孙秀玉现在对天发誓,这是我最后一次掉眼泪,以后他们欺负我时我再也不会忍让了,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她说完转头看看沈舒云和昙玄,面上的怒意渐渐消散,而后涩声道:“舒云妹妹,昙玄师傅,让你们看笑话了,对不起。”
“秀玉姐姐,不用跟我们道歉的,你做的对,我们支持你!”
他们吃完午饭终于要告别了,临走前孙秀玉又想送他们东西,沈舒云极力推辞,这才作罢。但孙秀玉没送成东西有些不太甘心,想了想又把沈舒云拉到了屋子里,彼时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女人,孙秀玉拉住她的手感慨万千的说道:“舒云啊,看了我家的事你应该也明白了吧,咱女人嫁对人到底有多重要。昙玄师傅虽然是个出家人,但是他心地善良为人聪明,是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你能嫁给他也算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以后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个眼前人啊!”
沈舒云点点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的回道:“我知道了秀玉姐姐,我会好好珍惜的。”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孙秀玉拍拍她的肩膀,送上自己最真诚的祝福,“你们一定要永远和和美美啊!”
走出陈家村时已经到了申时,头顶的太阳很暖,沈舒云舒服的眯着眼睛一边走一边折起了路边的狗尾巴草。昙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脸舒快的表情淡淡勾了勾唇,趁沈舒云不注意时突然探过头来问道:“孙施主到底说了什么惹得沈施主如此开心?”
沈舒云把玩着手里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傻乎乎笑了笑,反问道:“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么?”
昙玄颔了颔首不置可否。
沈舒云双手往身后一背,说:“我不告诉你。”
“沈施主越来越坏了。”昙玄吐槽。
沈舒云哼了哼,转过身拿起狗尾巴草打他。
狗尾巴草毛茸茸软乎乎的,打在身上一点儿也不疼,倒是有点痒。
昙玄放声大笑,沈舒云更气,又跳起脚来揍他,可跳着跳着突然脚下一崴,顿时整个人都向后栽倒下去。
她吓得正要大叫,突然感觉一只大手贴在了自己腰上,紧接着她腰上的手猛地一使力,沈舒云立刻就从后仰中正了回来。
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脸,沈舒云的视线放大,再放大,大到整个眼睛里除了他以外再没有别的东西,她悄悄咽了口唾沫,鬓染红霞,胸膛里的那颗心似雷在动。
“昙……昙玄,你……”沈舒云紧张的吸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舌头不听使唤了。
昙玄快速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脸上也绯红一片,微微侧了侧身子道:“沈施主想说什么?”
“你……你……”
她重重咬了咬嘴唇,然而“你”字说了半天却还是没勇气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最后只得重重叹了叹:“没什么。”
她低着头继续往前走,昙玄默默跟在她身后,经过刚才那一幕两人现在都没再说话,空气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尴尬在蔓延,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李家村在望了。
终于快到家了,她松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直不曾再说过话的昙玄,沈舒云率先打破尴尬:“昙玄,我们给家里的小鸟做个窝吧?”
“嗯?”昙玄愣住,好半天才想起来她说什么,低了低头道,“好,一切都听沈施主的。”
沈舒云笑笑,冬日温暖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像镀了一层金,那笑容被照得熠熠生辉,好似要烙进心里。
昙玄痴痴的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感觉心里的平湖似被人扔进去一块石头,一时间碧波荡漾,湖水泛滥的一发不可收拾。
“阿弥陀佛。”昙玄心中警铃大作,忙竖掌在前默念经文,“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
昙玄默念了近一个时辰的经文,心绪的波动终于缓缓归于平静。他睁开眼睛向外望去,见自己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大殿,此时他正跪坐在蒲团上,而另一只蒲团上也跪坐着一个人。
“昙玄师傅,你怎么了?”沈舒云瞪大了眼睛担忧的看着他。上次他生病时就是这样,这次莫不是又病了?
她伸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昙玄眼一眯快速抓住了她的手,深吸了几口气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真没事么?”沈舒云蹙了蹙眉,“那你为何满头大汗,神色有异?”
“我,我……”昙玄语结。伸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全是汗水。
沈舒云哼一声一把拍掉抓住她的那只手,亲自伸手贴上昙玄的额头,而后小小的嘴唇发出了一声惊呼:“喔,昙玄!你还说你没事,你的额头好烫!”
沈舒云说完就抬起他一只手臂伸进去扒拉出一块巾子,凑近了他一边擦汗一边忧心忡忡的说道:“你知道么,上次你生病就是这样,你什么都不说,要不是我听你念经声越来越弱,观你气色越来越不对凑过来看看还不知道呢,你既然都病了就不要再念经了,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咦?昙玄,你怎么不说话?”
沈舒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见昙玄双眸通红,他的双拳紧紧攥在一起,手背青筋显露。
他这副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沈舒云不禁害怕地往后缩了缩身子,但等了好长一段时间却并未见昙玄有什么动静,他只是睁大了眼睛定定看着她,看得沈舒云脸颊又忍不住红了。
“沈施主不是要做鸟窝么,现在咱们去做吧。”许久,昙玄直起身道。
沈舒云“哦”了一声从蒲团上爬起,跟着他往大殿外面走。边走边看着昙玄的背影犯嘀咕,她刚才做了什么很过分的事嘛,为什么昙玄现在的态度这么冷?
做鸟窝得用竹子,好在之前昙玄和他师傅砍了很多竹子放在杂物间备用,所以现在不用出去砍,只需找一根大小合适的竹子用篾刀从中劈开,再削成手指粗细的竹条。
竹条削好后要泡水,但大冬天的水很冷,泡软竹条要很久,所以沈舒云去厨房烧了热水过来,把热水和冷水掺一掺,温度适宜的温水就出现了。
昙玄把削好的竹条放在温水里泡了几个时辰,浸泡好后沈舒云已吃过晚饭,昙玄也下了晚课,两人点着一盏烛台开始编鸟窝。
当然,沈舒云是不会编的,她在一旁给昙玄递竹条打下手,昙玄的手指在竹条中穿梭游动,没多久一个木盆大小的鸟窝就做好了。
“给你。”他笑着把鸟窝放到她脚边,沈舒云提起来左右端详了一下,忍不住啧啧赞叹道,“昙玄,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昙玄轻轻一笑,灯光下他的笑容像暖玉一样柔和。然而他却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答非所问的说道:“在大殿里的时候你害怕吗?贫僧……非常抱歉。”
第29章 新年
随着第一场雪落下,时间过着过着就到了十二月中旬。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在打扫卫生和准备年货。
沈舒云和昙玄这些日子也把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地扫了又扫,窗户擦了又擦,出太阳时还把衣柜、床头柜、床板、凳子、桌子等家什都搬到殿后去洗,洗完了就放在太阳底下晒。
殿后的地窖里也堆了一大堆东西,除了没吃完的萝卜、豆子和花生,还有李家村人送过来的大米、白菜、玉米、芋头、甘薯(红薯)、天罗(丝瓜)、生姜、辣椒、蜜橘、柚子等等……
白天忙活完,到了晚上沈舒云就坐在窗下剪窗花。小时候她每年过年都会跟着母亲一起剪窗花,如今虽然技艺生疏了,但常见的一些窗花图案还是会的,比如喜字,红字、寿字、福字以及燕子、蝴蝶、大白菜、兔子爷和福猪。
她一直剪到很晚,做累了就揉揉眼睛继续,到了腊月二十八这天,她的书桌上已经堆了一堆的窗花,红艳艳一团,比天边的晚霞还要明艳。
腊月二十八是农历小年,又叫腊八节,有吃腊八粥的传统。腊八粥有好几个称呼,还可以叫大家饭、七宝五味粥、佛粥。
既然有叫佛粥(古印度人纪念佛祖在这一天悟道成佛),那么这一天肯定和佛有关系,所以这一天对于昙玄和村民来说也是不同寻常的一日。
天色还很黯淡的时候,昙玄就早早从床上起身做早课了,这次早课做完他没有吹熄佛像四周的蜡烛,而是一直让它亮着,然后起身去做早饭,早饭刚刚做好寺庙外就响起了脚步声,没多久就有一波波的村民过来寺庙焚香祭拜,这些村民除了李家村的还有附近几个村子。进来的人络绎不绝,鞭炮和焚香的气味弥漫在大殿久久不绝。
沈舒云还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来上香,她害怕自己身份突兀,尽管她已经是昙玄的妻子,可面对这么多外人时她仍觉得尴尬,也怕给昙玄丢人,是以这一上午她连饭都没吃就埋头在房间里缝补被褥枕头。到了中午,人群终于散去,她的房门被人轻轻敲响,昙玄柔和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沈施主,吃午饭了。”
沈舒云揉揉肚子,肚子里的空城计唱得很欢,她咽一咽嗓子,随即打开门走了出去。
今日的饭菜还是像往常一样,但旁边却还有一些村民们送的东西,成亲时她吃过的蒸糕,蒸糕旁边还有油炸果子,果子上洒了黑白相间的芝麻,老远就闻到了香气。
昙玄夹了一个油炸果子放到她碗里,淡淡的笑,说:“饿了半天了,多吃一点。”
沈舒云一口咬了大半个,入口酥脆,香糯甜腻,记忆里的味道让人感动。
“你怎么知道我一直都没吃东西?”她把剩下小半个吃完,装了一碗米饭坐下,“你不是一直都在大殿里为村民们诵经祈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