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忙着丧事,于是给几人做饭和打扫卫生这种事便落在沈舒云头上了。
晚上,沈舒云待众人吃完饭便在李放家厨房里洗碗洗锅和收拾餐具厨具,李放不不知为何突然闯了进来,沈舒云一个不察顿时吓了一大跳,待看清楚是他,沈舒云一颗心才慢慢放了下来。
“李放,你这时候怎么来了?”
二福婶的灵柩在下午被移至了李家宗祠,昙玄、李二福和其余人吃了午饭后都去那里,按道理晚上李放还要守灵,这天都黑了就要到守灵的时辰了,李放居然还出现在这儿,真是不应该啊!
李放闻言惭愧抓了抓脑后的头发,再抬起脸时他的面上竟浮现出了一抹红晕,若不是他身上没有酒味儿,沈舒云真要怀疑他此刻喝醉了。
“李放,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沈舒云皱着眉头问。
李放的脸颊愈来愈红,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怕错过了这时间就来不及了。”
沈舒云松了口气,闻罢轻声说道:“什么事?你说吧。”
李放猛然咽一咽嗓子,突然拔高了声音道:“我明天就要走了,跟着我二舅去外面做生意闯荡一下,这一去恐怕要四五年。”
“那是好事儿!”沈舒云温和的笑了笑,说,“你放心,你出去以后我和昙玄师傅会帮你看着一下二福叔的,等你回来……”
“舒云!”李放打断她,上前两步欺近身,“我的意思不是让你照顾我爹,我的意思是你……你等我。”
第31章 吃醋
次日下午,一村人将二福婶的灵柩送上后山埋了,大家吃完最后一顿丧席就集聚在村头的小场地上。
小场地的正中央停着一辆牛车,李二福正往牛车上搬着一个个沉重的麻袋,待牛车被麻袋填满时,李放和他二舅的身影也从宗祠里出来了。
两人一起坐上牛车,李二福上前同他们告别,期间一直絮絮叨叨的叮嘱着李放,而对李放的二舅,李二福则很客气,对着他又是鞠躬又是握手,李放的二舅拍了拍李二福的手背,说了句“放心”,然后鞭子一扬,赶着牛车往村外行去了。
村里人见状都往前走了一段路,李放坐在麻袋堆上直起脖子不断冲着他爹李二福和李家村的乡亲们挥手,眼里尽是不舍。昙玄和沈舒云也站在人群中同众人一起目送牛车,直到那牛车远的已经看不见,众人才各自回家。
昙玄和沈舒云走在回寺庙的道上,四面是冬季里光秃秃的田野,风一吹,没有任何阻挡就扑面而来了。
沈舒云的肩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昙玄停下脚步侧头望向她:“冷么?”
一边说一边解着自己身上的僧衣外套,沈舒云急忙按住了他的动作,摇摇头道:“不冷,你小心受寒。”
昙玄看看她,最终还是顺从她的意思没脱外套,两人背着手肩并肩走着,沈舒云忽然启声道:“昙玄,我能不能问你个事情?”
昙玄一愣,紧接着淡褐色的平静面庞上荡起了一抹笑意:“何事?”
沈舒云挠挠后脑勺,脑海里回想起昨夜李放和她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和奇怪的举动,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说道:“如果一个人跟另一个人说了些奇怪的话,那他是什么意思啊?”
昙玄的脚步凝滞住,问:“什么奇怪的话?”
沈舒云抿了抿嘴,支支吾吾的说:“就是……就是你等我啊这之类的……”
昙玄的眸子睁大,沈舒云感觉周身的温度似乎在这一刻降低了,她紧了紧衣服,刚想再解释一番就听他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是李放说的?”
“啊?呃……你,你怎么知道?”
沈舒云的脸瞬间通红,嘟囔了半晌后便把昨晚李放来找她时的经过细细告知了昙玄。最后她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昙玄,你是怎么才猜到是李放的?”
昙玄的语气有些冷:“因为他昨晚快到守灵时却突然离开了。”
沈舒云闻言丝毫没觉出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一把抱住他的一只手臂笑眯眯的说道:“昙玄,你当时不是在为二福婶诵经超度么,竟连李放不在也能留意到,你真是太厉害了!”
以往她拍昙玄的马屁总是很受用,昙玄会低头腼腆的笑或者谦虚的推辞,然而这次昙玄的面上无一点喜色,沈舒云看着他有些冷硬的下颚线和紧抿的薄唇突然就有些疑惑了。
“昙玄,你生气了?”沈舒云用手肘捅捅他的腰。
昙玄面无表情的往前走:“没有。”
“可是你怎么不说话了?”沈舒云更加不解。
昙玄深吸了一口气:“贫僧已经说完了。”
“刚才我问的问题你还没解答呢?”
“贫僧不知。”
“……”
沈舒云看着前面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的身影,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站在原地抓着头发思索了一会儿,她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昙玄你别走那么快,你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寺庙,沈舒云想倒杯茶给他暖暖身体,可此刻的昙玄已经去了大殿里诵经,诵经声和木鱼声一声接一声传来,让端着水走到大殿门口的沈舒云直接傻眼了,现在不是还没到做晚课的时间么?!
沈舒云想叫他喝水,但又怕打扰到他,踌躇了一会儿后便端着茶碗走了,她转身离开那大殿的那会儿,大殿里一直念诵的经文突然停了,昙玄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大殿门口,心里猛地划过一丝气愤和落寞……
心绪的骤然浮动让他吃了一惊,待他反应过来后忙收敛心神继续念诵着经文,可无论这次他怎么念脑海里总是一遍遍闪过李放说的那句“你等我”。
你等我,你等我,你等我……这三个字像一道无形的魔咒盘旋在他的心湖上,然后肆无忌惮的搅起一波又一波涟漪。
昙玄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冷汗顺着额头流到下巴再从下巴滴落到襟口的僧衣里,他如淋了一场瓢泼大雨,整个人都浸泡在一片刺骨的寒冷之中。
“舒云!”
他呢喃着叫出一个名字,而后募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巨大的佛像正对着他,佛祖庄严慈悲的面容像一面可以勘破万事万物的镜子,昙玄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狼狈,也看见了自己的渴望。
他的眸中渐渐浮起了泪水,二十多年的清修,师傅的谆谆教诲,竟抵不过李放的三个字,他的心已经被贪欲占满,恐怕再无法进步了。
他垂着头心情沉重的走了出去。来到小院里,见沈舒云正坐在小院里喝茶,见到他出现,沈舒云招了招手,昙玄心未动,脚步却下意识的朝她走了过去,然后他听见自己说:“沈施主,外面风大,怎么不回房去?”
沈舒云咬了咬嘴唇,一副委屈的模样捱过来,伸手摸摸他光溜溜的头顶道:“昙玄,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跟你说起李放啊,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行吗?”
昙玄的头皮一跳,也不自觉伸手去揉了揉自己的头顶,待意识到这个情不自禁的动作时他猛地转过身,大吸几口气定定心神,他半阖了双眸道:“沈施主你误会了,贫僧乃出家之人,对众生都是一视同仁,对李放施主也是如此。”
“真的嘛?”沈舒云有点不信。
昙玄干咳了一声:“自然。”
“那好吧!”
沈舒云耸耸肩,还是不信,不过既然他要嘴硬,她也不戳破,就看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吧!
“沈施主,还是早些回房休息去吧。”昙玄抬头看看夜空,双手合十轻念了一声佛号,道,“现在到晚课时间了,贫僧去做晚课了。”
说罢他毅然转过身,冰冷的夜风吹起他褐黄色的僧衣发出猎猎响声,沈舒云忽然有种感觉……昙玄他是不是在吃醋啊?
端着茶碗走到房间里,沈舒云把茶碗放上书桌后就褪了外套上床休息了。不过她没睡着,一是因为外面的风还在呜呜呜刮着,声音很吵;二是她并未吹熄烛台,只是躺在床上假寐。
她闭着眼睛想了很久,却始终都想不出昙玄和李放有什么过节,昙玄这人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他对人都是和和气气的,而李放呢,他为人大胆豪气,在村里也没哪个说过他脾性不好,这样一个人昙玄怎么会不喜欢他呢?
带着这个疑问沈舒云睡了一夜,第二天吃过早饭,正好大嘴张姐领着她家的一个小孙儿来寺庙祭拜。
大嘴张姐是个活泼性子,祭拜完了后就来找沈舒云喝茶。沈舒云去地窖里拿了水果出来给她和她家小孙儿吃,小孙儿怕冷,沈舒云又体贴的为他烤了几个热乎乎的玉米和甘薯。
“哎,舒云哪,之前大牛家的那媳妇儿你还记得吧?”大嘴张姐一边喝着茶一边跟她闲聊。
沈舒云回忆起大牛结婚那日那个穿着红嫁衣身材高挑丰满的女子,点了点头:“嗯,记得。”
“大牛和他媳妇儿成亲是九月,你和昙玄师傅成亲是十月,如今大牛家的媳妇儿已经怀孕三个月了,你和昙玄师傅怎么样啦?”
大嘴张姐问得极为暧昧,沈舒云的脸却在这一刻白了白。
“张姐,我,我和昙玄师傅我们……”
“你们什么呀你们!”大嘴张姐一下抓过了她的手攥在自己手心,苦口婆心的说道,“女人家嫁了人理当生儿育女呀,这世道上的女子哪个不是如此?你现在还年轻,更应该趁着年轻身体好多要几个,不然以后岁数大了生孩子可吃亏着呢!”
沈舒云语结,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女人就一定要生孩子么,如果没有孩子就不行么?”
大嘴张姐听到这话几乎想也没想就答道:“那当然!你看看咱李家村,别说李家村,你就是看看全天下,哪个女人不生孩子啊,这不生孩子的女人就只有两个命运,一是被夫家休了,二是被发卖,这多惨啊!”
沈舒云低头,两只刚烤过玉米和甘薯的手在袖子底下搅来搅去,末了忽然起身道:“张姐,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了,这便不陪你了,改日再向你登门道歉。”
“哎,哎舒云,你别怪我大嘴张话难听啊,等你以后就明白了。还有啊,如果你要是……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大嘴张姐说着还不甘心,又俯身在沈舒云耳朵根子下说了一句什么,沈舒云的脸登时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忙羞嗔的看了她一眼,急急啐道:“张姐,你说什么呢,我……我才不要!”
大嘴张姐哈哈大笑了起来,临走前还不忘拍拍她的屁股:“傻丫头,那可是好东西,要是别人要我还不给呢!那东西让男人吃了保证你三天下不来床,一次就能怀上!”
第32章 梦
大嘴张姐走后,沈舒云猛地跑进房间反手重重关上了房门,脸颊在这一刻如烧热的烙铁,那鲜艳亮丽的红似要从皮肤里流淌出来。
她的身躯顺着门框缓缓下滑,双手捂住脸,鼻翼间凌乱炙热的呼吸像滚烫的水,一下又一下涤荡着静谧的空气。偏巧这个时候,昙玄的脚步声在外头响起,她听到他问:“沈施主,你没事吧?”
沈舒云揪揪烫红的脸,努力甩头平复脑中纷乱的思绪和密集的心跳,清了清嗓子回道:“没事,我很好。”
昙玄在门外停了一会儿没走,待再次确认过她没事,他这才扛了锄头去殿后锄草。
沈舒云在房里窝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已然高升,昙玄在菜地里挥汗如雨。
冬天还没过去,土地没有回暖,这种气候下的泥土相较于其他温暖的节气也会更硬。昙玄花了两个时辰才把两块菜地翻好,而后又去除掉里面的杂草,沈舒云刚开始有些扭捏不敢靠近他,后来见昙玄实在辛苦也顾不得许多了,忙帮着他一起干农活。
两个人干农活的速度肯定比一个人更有效率,到了下午申时,翻地的事忙活完了,昙玄和沈舒云一起打了温水洗手,然后一个去准备晚饭,一个去洗澡洗衣。
一天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沈舒云以为的尴尬事件并没有发生,反倒是她因为干了一天的农活现下身体疲累酸软,等吃过晚饭洗完澡之后就匆匆上床睡觉去了。
沈舒云做了一个梦,梦里天上挂着圆圆的月亮。
小院里静悄悄的,连一丝风都没有,没有风,那棵油患子树也很安静,只是时不时往下飘一朵金黄色的落叶。
沈舒云心情很好,伸了手去接那落叶,落叶飞在她的手掌上,再眨眼去看时它就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蛱蝶。蛱蝶飞呀飞呀从她身前往大殿的方向而去,沈舒云的视线追随着它缓缓往前走,少倾,一个褐黄色的身影就闯了出来。
“舒云!”
他温润的嗓音像清泉划过松石,沈舒云听得都快痴了。
望着眼前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颀长身影,沈舒云嘴角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昙玄,你这么快就结束晚课啦?”
他笑着点了点头,行至她面前忽然倾身过来,温热的呼吸就停在她耳边:“我一下了晚课就来找你了。”
沈舒云募地一愣,下一秒,她便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
害怕被他笑话她正欲伸手捂脸,昙玄却适时抓住了她的手:“别捂,给贫僧看又没什么,你忘了贫僧可是你的夫君,在夫君面前不用掩饰。”
听着他温润贴烫的声音沈舒云感觉自己内心的那团火也被勾了出来。
“夫君……”她呢喃着这两个字,伸手摸摸昙玄光滑的脸颊问,“你真的是我的夫君了?我们成亲了?”
“当然,我们去年就成亲了。”昙玄爱怜的刮了刮她的鼻尖道。
“夫君!”沈舒云大声叫了他一句,末了害羞的把头埋进他的怀里。
昙玄静静的笑看了她一会儿,回了个“嗯”字。
沈舒云笑,又道:“夫君!”
“嗯。”
“夫君!”
“我在呢。”
两人来来回回重复了十来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