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曲终后仍旧觉得不绝于耳,还请秋水姑娘再为老夫奏上一曲。”孙院首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
宋篱嬅对突如其来的要求到也还算承得住气,因为这本就在她的意料之内。
只因为她在弹琴的时候,有那个人的影子,一个孙院首爱而不得的乐理大家,也是教授她琴艺的第一个师父。
宋篱嬅屏息了一瞬,才慢慢抬起了手,时缓时急的波动着琴弦,一曲醉渔唱晚洋洋洒洒又勾动着众人的心弦,是的众人的情绪也不由的跟着琴音此起彼伏。
一曲终了,孙院首浑浊的双眼已经含了些清泪,却迟迟未语。
“好,好琴。”赵缀拍了拍手,其他官员摸准了宰相的心意,也才开始附和着叫好。
宋篱嬅欠了欠身,慢慢退了下去,却仍旧能感觉到身后赵缀那道令她厌恶的视线。
她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冷笑,鲜少将真实情感流露出来的她此刻已经算得上是很愉快了。
因为现在事情的发展一切都在照着她的计划进行中,醉渔唱晚是印象中赵缀最喜欢的一首曲子,而她就是故意要弹那首曲子,好取得赵缀的关注,而且她此刻已经做到了。
如果不出意外,一会宴散了之后,赵缀会派人来寻她。
而也是她动手的最好机会。
再次回到偏厅时,青霜等人已经没了事情,却还要在此处等着一会送来的赏钱。她们被同意可以在孙院首府上小范围活动,也可以在场下听戏看表演,却不让去到其他地方,唯恐冲撞了贵人。
宋篱嬅并未走远,只怕一会赵缀来寻她时找不见人,随即在台子下一个偏后的位置坐下。
这样她既能时随知晓是宴席要到什么时候才散,别人来找她时也很容易找得见人。
“这许将军真是个铁骨铮铮的人物啊,连翰林院掌院的面子都不给。”
“可不是嘛,就连这宰相的面子,他不也没给过么,最厉害的是许将军总能轻飘飘几句话就能在朝堂上把赵相气得敢怒不敢言。”
宋篱嬅撇撇嘴,想不到自己随便找个位置,还能听到有关于许沉霁的名字。
令她有些郁闷的是,她居然还对此并不反感,见到别人语气中是对许沉霁慢慢的敬佩,她便也欣慰,甚至为了听得更真切些,还不由直起了身子。
“不过我想许将军八成就要尚公主了,届时肯定会更得圣宠,你看现在人家直接来都不来,也不见孙掌院生气。”
“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听说圣上还在考虑驸马的人选。因为许将军同教坊司那个梨花姑娘不清不楚,圣上想必是有些顾虑的,所以这赐婚的圣旨才一直迟迟未下。”
一旁那个偷偷说闲话的官员正认真的托着腮,作苦大仇深的思考状:“应该不能吧,舍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只为了一个沦为贱籍的教坊司官妓,正常人都不会这么选。”
本来还听得好好的,可话锋却突然一转,转到了自己身上,还是有着话题。宋篱嬅方才的一点好心情此刻已经消失无踪,木着脸把坐直了的背脊又弯了回去。
“你懂什么,听说教坊司那梨花姑娘手段高着呢,将军如今尚未婚配,听说家里都急着给他相看,却每每说起此事,将军就会沉了脸。”
......
虽也不想再刻意去听,但是两人的谈话总是能是不是的漏进自己的耳朵里。
宋篱嬅无奈,准备起身挪个位置,却看见莲妈妈手下最得力的大丫头赵杏儿朝自己走了过来。
“梨花姑娘,你怎么在这里?秋水呢?”
宋篱嬅怔了怔:“秋水病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张硬要替她来了。”
毕竟莲妈妈收了许沉霁不少好处,早答应了许沉霁不让自己在教坊司挂花牌了。而自己此刻偷偷跑到宴席上来,以莲妈妈的脾性,要是知道是秋水的请求,八成更不会给秋水好脸色了。
听了宋篱嬅的话,赵杏儿的眉头蹙得更深:“姑娘不若早些承认了吧,秋水姑娘到底往哪边跑了,现在要是能自己主动回去还好,若是叫莲妈妈找到,可是要打断了腿的。”
秋水跑了?
早些时候秋水的各种不对劲之处像是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解释,本该出现在宴席上的秋水现在变成了自己,这是不想同她有上牵扯都难了。
只是秋水为什么要用她当幌子?
若是这件事情败露,而秋水又逃之夭夭,那么留下来承受莲妈妈怒火的人就只有自己了啊。
“如果我说我实在不知,不知你行吗?”宋篱嬅开口,看着赵杏儿一脸漠然。
好吧,换作是她,她也不信。
若不是因为她帮秋水献曲,秋水也不会借着她逃跑。
赵杏儿开口:“梨花姑娘,这话你还是回去和我同莲妈妈讲吧。”
让她回去?
宋篱嬅此刻这么好的机会接近赵缀,自然是不愿意放弃的:“不若等会儿宴散了吧,我倒时一定同你回去。”
“梨花姑娘还是莫要让我为难了,莲妈妈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没人敢违抗她,包括我。方才我已经同孙府的管家通报过了,管家已经准许姑娘你先离去了。”
赵杏儿不愧是莲妈妈手下最得力的手下,做起事来真算是滴水不漏。
如今赵杏儿已经代替了她去请辞,若是她还懒着不走,其安的是什么心思恐怕是昭然若揭了。
第22章 扣留
“罢了,我同你回去吧。”宋篱嬅叹了口气,虽是不甘,但是现在也确实没其他法子。
这赵缀毕竟不同于一般人那样好接近,想见就能见到。
特别是秋水的事还和她有着这么大的牵扯,她替了秋水来,刚好秋水不见,她空口白牙说自己对秋水的行踪不知情,确实没什么可信度。
而她还令莲妈妈违背了对许沉霁的承诺。
桩桩件件,莲妈妈势必都要亲自过问,不会容许她拖延片刻。
宋篱嬅心里想着事,随即没在说话,做进了特意来接自己的马车,急急带着自己往教坊司了赶。
教坊司的女子虽是奴籍,但也都是编造在册的,若是人丢了就连奉銮大人也要受相应的刑罚。
所以莲妈妈固然着急,张奉銮把教坊司的事务都叫给了她,若是因为在她的手上出了什么岔子,那么只怕张奉銮会第一个不叫莲妈妈好过。
而此刻,莲妈妈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赵杏儿刚刚把自己带进了教坊司大门,就有几个仆役奉了莲妈妈之命将自己压到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这是专门处罚犯了事的女子的地方,有着许多折磨人却不留下一点痕迹的刑具。
对此宋篱嬅还颇为熟悉,因为她也曾是那个被折磨的对象,在这里被关了许久,直到快要病死才被放了出去。
“梨花,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莲妈妈用着陈述的语气,无比肯定道。
绕是也见过了不少世面,又深得张奉銮张大人重用。莲妈妈尽管盛怒,但是却仍旧没有怒火中烧,思维也还算清晰。
宋篱嬅内心里也清楚,此刻的她谁也保不住,哪怕将实情全盘托出,她也未必能毫发无损。
“莲妈妈,秋水的行踪我的确不知。”宋篱嬅一瞬不瞬的直视着莲妈妈。
莲妈妈也懒得再维持平日里对待宋篱嬅的客气之色,皮笑肉不笑的发出尖酸刺耳的声音。
“本该出现在孙掌院大人府上的秋水怎么变成了你?”
“秋水求我代她去的,她说自己身子不舒服,我便也没法推辞,你知道的,整个教坊司就她同我关系近些。”宋篱嬅露出“一脸苦色”,也知道说话真假参半,才不容易露出马脚的道理。
她心里已经隐隐约约秋水的意图,也并不吱声,只是扮作自己完完全全被利用的角色。
莲妈妈也确实知道秋水最近可谓是性情大变,整日寡言少语,能这么大胆子做出这些事自然也能说通。
“你当真不知?教坊司这么多人,她偏偏求到你头上,而你也偏偏甘愿为了她冒这个险,假如事情败露,你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而我又因为碍于许将军的面子不敢动你,事情最后只会不了了之,你们打的是这个主意吗?”
莲妈妈凭借着自己多年处理教坊司事物的经验,将事情大概梳理清楚后,越发觉得她们就是打着这样想法。
宋篱嬅抿了抿唇,莲妈妈推测的或许的对的,不过不是她们,而只是秋水一个人的注意。秋水在教坊司人缘极好,谁都或许会帮她,可她偏偏来找自己。
是因为她看到了自己同许沉霁的关系么?
宋篱嬅不禁想起自己在茶馆当众受辱后许沉霁出面助她脱困的事。
秋水说她看得出来许沉霁对她是极好的。
会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
宋篱嬅蹙紧了眉:“难道教坊司的规矩我还不清楚吗?若我知道秋水打的是这个主意,我定不会帮她。”
尽管宋篱嬅此刻再如何坦诚,莲妈妈都只会以为她在极力辩解。
就比如此刻,莲妈妈笑得阴侧侧的:“梨花,我劝你赶紧把秋水的下落说出来。你当真以为自己得了许将军的势,我就拿你没有办法了吗?”
“你真以为许将军看中你不成,若是他真的心里有你,又怎么会一次不来见你?他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囚住你的牢笼。你信不信,只要你是活着的就行,其他的他根本不会在意。”
从前,莲妈妈只是想稳住她,怕她不懂事跑到许沉霁面前闹,而连妈妈自己,不过只是想安安静静数个钱罢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没想到宋篱嬅竟然真的是宠而骄,还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违反了许沉霁的交换条件。
“我折磨人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是再不说,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莲妈妈拿起一旁细小的银针仔细打量了起来,眼神阴狠毒辣。
“莲妈妈有空再这里逼问我,倒不如去赶紧寻人。”宋篱嬅抬起漠然的眸子看着眼前的这个恶毒妇人,思绪飘回了她刚来到这教坊司的时候。
就会用这种细小的银针来扎她的指尖,针眼小只会带出点血,却留不下疤,但十指连心的,钻心的痛。
又或者会端来不明不白的药来强行让她灌下,有时会是腹痛难忍,有时却是彻骨的寒。
…
“别急,我会让你松口的。”莲妈妈抬起宋篱嬅纤细的柔荑,以不容人抗拒的姿势将银针慢慢往她的指尖里送,等触到了手骨,不能再往里送的时候,莲妈妈才把手停下,作势要去那第二根银针。
宋篱嬅疼得冷汗冒了全身,熟悉的痛感让她分不清楚今时还是往日。仿佛此前重重,许沉霁也好秋水也好都是她臆想出来的,而事实上,她从未离开过这个房间。
“你是怎么发现秋水不见了的?”宋篱嬅疼得大口喘息,声音比方才低了不少。
秋水这次计划布置得不应该会这么漏洞百出。
莲妈妈应该知道秋水去了孙大人府上,等发现了人是被自己顶替了,也应该是在散了宴席,自己回到教坊司的时候。
而不是现在这样,似乎只是她前脚刚走,后脚便就发现秋水不见了。
将宋篱嬅被银针折磨得苦不堪言的模样尽收眼底,莲妈妈心里憋着的一股气像是终于有了可以发泄的出口。
“哼。”莲妈妈冷笑,心里莫名有些得意,宋篱嬅的境况如何,也不过是她一句话而已。
自己若是愿意紧着她,她便好过,自己若是不愿意了,她便仍然可以跌回泥潭里去。
“告诉你也无妨。”莲妈妈自得的绕着宋篱嬅走了个圈,接着开口道:“其实也多亏了你的那个好侍女。”
翠翘?
宋篱嬅一怔,这倒是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第23章 她会死
就在方才,宋篱嬅还在心里设想过几种答案。
想过是因为自己之过,让青霜发现了端倪,于是派了人回去传信。又或者是秋水身边的丫头发现人不见了。
但是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翠翘。
那个大大咧咧,心里从来藏不住事,听不得别人说她半点不好的傻丫头,一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却丝毫没有发现端倪。
思及此,宋篱嬅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阵恶寒。
似乎是瞧见宋篱嬅难以置信的表情,莲妈妈也不准备为她解惑,只是道:“要是没有翠翘那丫头,兴许这会儿我们都还不知道秋水已经跑了。”
莲妈妈以为宋篱嬅已经有要松动的迹象,便也不着急,准备细细磨一磨她,觉得她早晚会开口。
莲妈妈如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慢悠悠又拾起宋篱嬅无力而垂落的手,正准备寻一个顺眼的地方扎下去。
只见赵杏儿踏进门来,贴到莲妈妈耳朵边小声说起了话来。
莲妈妈随着赵杏儿的话,表情肉眼可见的发生了变化。由怒转喜,还有几分轻蔑的意味。
“秋水已经被抓回来了,倒是我太高估了她,还以为她能翻出什么风浪呢。”莲妈妈收起了银针,宋篱嬅的手指立马冒出来一颗小血珠。
宋篱嬅眼珠一颤,仍旧一声未吭。
莲妈妈斜斜倪了宋篱嬅一眼:“一会儿再来教训你,我倒要看看秋水说的可跟你说的一样。”
话音落,就见莲妈妈趾高气昂离去的身影。
宋篱嬅垂落着头,聋拉着肩膀。
秋水没能逃出去么,她有些遗憾的想。
本以为等着自己的将会是莲妈妈无尽的惩罚。
却想不到刚刚过了三更,莲妈妈便派了人来把她带去了另外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因为关她的地方有些冷,又是因为今日去孙府献舞的缘故,宋篱嬅穿的单薄,根本抵御不住冬日的寒冷,此刻已经隐隐有头重脚轻的趋势。
宋篱嬅踏着浓重的月色,看向不远处灯红柳绿的房舍,今天发生的事情对教坊司没有半点影响。
教坊司内依然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的奢靡。而只是一墙之隔的密室,气氛却低沉逼人。
宋篱嬅又看见了秋水,相比起宋篱嬅只是被扎了一针而言,背后没有人撑腰的秋水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此刻的她浑身是血的绑在椅子上,脸上已经看不出是血还是泪,几度正准备昏厥的时候,又被一桶水冷冽的冰水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