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直寒冬,仅仅只是被关在屋子里,宋篱嬅就已经被冻的头痛欲裂,而秋水却被一桶桶泛着寒气的水浇下,和着身上的血,在地上蔓延开一片。
秋水的眸子在半开半合间,看见了宋篱嬅的身影,于是便努力的扯了扯嘴角,想冲着宋篱嬅笑笑。
只是脸已经痛得麻木了,秋水尽力的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悻悻放弃。
宋篱嬅不忍再看她,移开眸子盯着地上正在朝着四处蔓延的血水。
莲妈妈如今这么对秋水,便是已经把秋水当做一枚弃子了,只有在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子身上,莲妈妈才会毫无顾忌。
“梨花啊,秋水说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的,你并不知情,看了是莲妈妈我错怪你了呀。”莲妈妈道。
语气熟稔到仿佛刚才好在折磨自己的人不是她一般。
“是梨花给莲妈妈添麻烦了。”宋篱嬅淡声道,又恢复成了往日里的波澜不惊。
“秋水这丫头竟然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是她连累了你,不若你就看着我怎么教训她,也当是给你出口气。”莲妈妈拍了拍宋篱嬅的手,像是真的想为她出口气的模样。
宋篱嬅却是知道,莲妈妈此举不过是想要杀鸡儆猴,只想要做给她看而已。
因为莲妈妈今天算是彻彻底底同自己撕破了脸,往日里苦心营造的关心小辈的形象瞬间崩塌,虽然宋篱嬅一直就没被莲妈妈的呈现出来的表象所蒙蔽。
所以莲妈妈要警示她,震慑她,让她别瞎说话,也别存不该存心思。
“莲妈妈,秋水着实害得我不轻,不如你让我自己来教训她,这样我才能解气。”宋篱嬅内心挣扎一阵,却还是决心要帮秋水。
尽管教坊司是一条看不见光明的路,宋篱嬅虽然也已经习惯了黑暗,但是她却不甘自己被黑暗湮灭。
她本以为自己应该和她们成为了同类,可是却不尽然。
“你性子软,还是我来吧。”莲妈妈虽是笑着说,但是语气却不容抗拒。
宋篱嬅自嘲笑笑,以她如今的状况,根本保不住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在内。
莲妈妈拿过一条带着不少血的鞭子就直直朝着秋水抽去。
如今的秋水那还有平日里的娇柔狡黠,总能横生秋波的眸子也越发黯淡,她只是无声落泪,疼得实在忍不住了,才会吭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莲妈妈才累得放下手中的鞭子。
宋篱嬅再也不忍再看,再听。
但是莲妈妈却不让她走,刻意让她把一桩桩一幕幕都记到脑子里去。
宋篱嬅觉得无力,靠着背后冷得慎人的墙,慢慢坐了下去,她不看秋水,也不看莲妈妈,只是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想把周遭的一切声音都摒除在外。
秋水不知什么时候又昏了过去,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莲妈妈让人提一桶盐水过来,正准备作势要倒,宋篱嬅再忍不住,一把拽住了莲妈妈。
“梨花,你这是干什么。”莲妈妈咬着牙,态度并没有多友善。
她是存了心要好好折磨折磨秋水的,宋篱嬅忍的了便好,忍不了直接出手忤逆她,反倒是遂了她的意。
因为她掌管的教坊司,就是要把所有人都磨的毫无性子可言,这样才不会反抗她。她需要的是一群听之任之的摇钱树,而不是总想着在她眼皮子底下打着鬼主意是秋水之流,又或者本就一身反骨的宋篱嬅之类。
“她会死。”宋篱嬅低声道。
等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之后,宋篱嬅定了定神,态度更坚决了一些:“再这样打下去,她会死。”
第24章 格外的温柔
莲妈妈像是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神态轻狂,语气颇为不屑:“她死了又如何?”
语气熟稔又稀松平常,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这么简单。
应是在她手底下殒命的女子不少,才会让她如此麻木不仁。
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像是秋水一样在这个房间里经历着痛苦、绝望最后慢慢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在莲妈妈眼里,没有了利用价值的教坊司女子,命就像蒲柳般轻贱。
一想到这些,宋篱嬅再看到莲妈妈的脸时,除了觉得面目可憎之外,还有一种从心底由然而发恶心。
“若是你还想活,就停手。”宋篱嬅瞧着莲妈妈,眸子里盛满了从未展现过的怒意,她语气清冷,一字一句道。
莲妈妈不由被宋篱嬅迸发出的气势震了一瞬,过了半晌才会过神来。
她心中嗤笑,自己定是中了邪,居然会被一个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的小姑娘给摄住。
“哟呵,若是不停手,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你当真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受众人仰慕的宰相之女么。我告诉你,要不是因为许将军的关系,此刻你早就坐在了秋水这个位置上了。”莲妈妈喋喋不休,只想赶紧摆脱掉刚刚自己被宋篱嬅骇人的气势给压下去的感觉。
宋篱嬅却是不想再听,见莲妈妈丝毫没有想要停手的想法,她微不可闻的叹了声:“她的赎身钱我明日便给你,你现在赶紧将人放了,若是人死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莲妈妈露出十分鄙夷的目光,宋篱嬅自己还陷在教坊司,又怎么还有钱去赎秋水。
“你可莫要诓我,你若是有这些银钱,早早就给自己脱了奴籍,又何苦在教坊司里受罪...”
“我说到做到,你若是再不停手,我便叫许沉霁那你问罪。你大可以赌一赌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只是你要是输了,命也就没了。”宋篱嬅沉寂的说道。
她本不想将许沉霁拉进来,可是不得不承认,此刻的局面,唯有将许沉霁搬出来,才可以轻易化解。
其实说到底,她也不知道许沉霁对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态度,而她也在赌。
“五千两。拿到钱我放人,若是你在耍我,我虽然还暂时动不了你,但是不让你好过的法子太多了。”
莲妈妈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信她一回,于自己而言,不过就是多等上几个时辰而已。
若是宋篱嬅说到做到,自己就可以舍掉一个秋水,平白多出一笔进账。说是许沉霁根本不为所动,也正巧说白了,宋篱嬅在他眼里却是没什么分量,那她以后再也不用小心讨好的养着这么一个赔钱货。
这也无异于是一场对许沉霁的试探,试探宋篱嬅的价值,于莲妈妈而言,简直何乐而不为。
将莲妈妈贪婪的眼神尽收眼底,宋篱嬅轻轻抬起眼皮:“好。”
她应道。
得了宋篱嬅的承诺,莲妈妈美滋滋的净了个手,将手上的鲜血一一洗掉,又拿出一块白净的绣帕将一双保养得益的手轻轻擦了擦,这才嘱咐人去将军府传话。
等莲妈妈扭着肥臀离开后,秋水才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她并没有马上就把人放了,仍旧把宋篱嬅和秋水关在那间阴暗潮湿的房子里。
宋篱嬅用头上的簪子给守门的小厮换了一杯水来,托着秋水湿漉漉的头,勉强喂下几口水来。
秋水过了半晌才缓过些神来:“梨花,对不起。”
宋篱嬅知道秋水的意思,她在道歉把自己也扯进来的事情。
“我以为莲妈妈会顾忌许将军的面上,不敢拿你怎么样,却没有想到莲妈妈如此会避重就轻。”
秋水涩涩道。
若是许沉霁到时真的追究下来,莲妈妈一口咬定自己并没有对宋篱嬅怎么样,而且宋篱嬅确实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受了点极难叫人察觉的皮肉之苦。
最后只会是不了了之。
“你为什么又被抓了回来?他人是干什么吃的,居然没能保护好你。”
宋篱嬅没有理会秋水的歉意,秋水能如此铤而走险,必定是有人在从旁策应帮衬着的。
如果细细往下想,就不难猜出是什么人才能叫一直本分的秋水铤而走险,甚至不惜牵扯了她。
只是她有些好奇,那个秋水心上的男子,再不济也有官职傍身,若是真想护下秋水又有什么难。
秋水笑得有些凄楚,眼泪像是下雨般簌簌的往下砸:“我没有见到他。”
“什么?”宋篱嬅语塞,难以置信的看着默默落泪的秋水。
“我没有见到他啊。梨花,你知道吗,在我作出决定踏出教坊司的那一刻起,我以为自己要自由了。”秋水眼神的涣散的望向前方的墙壁,视线像是能穿透阻隔,移到院外的红梅处,移到千里外的山水间。
“我等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在被送进教坊司的那一刻起,又或许是遇见他的那一刻,我想要脱离贱籍,恢复清白之身,堂堂正正的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秋水身音越来越小,宋篱嬅不忍在听:“好了,你先好好休息,等明天之后,你就能堂堂正正走出去了。出去了就好了,可千万别再回头。”
听了宋篱嬅的安抚,秋水却摇摇头:“我怕是等不到了,我已经被丢下了啊。”
“别瞎说,你不是说许沉霁心里有我么,他会来的,到时候把你赎出去之后,我们一起去找那个人问个明白。”秋水的话让宋篱嬅又蹙起了眉,她不愿看见秋水这样自怨自艾的样子。
宋篱嬅话音刚落,秋水就破涕而笑,意识隐隐也有些错乱的趋势:“他叫周焘,在户部任职,文采斐然,还曾为我作过诗。”
“可是我好喜欢他啊。”
“对了,梨花,你看见他了吗,他说要将我接回家的啊。”
秋水就像是喝醉了一样,已经开始语无伦次的絮叨起来。
宋篱嬅心下却有一个不好的念头滑过,她赶忙冲过去拍门:“来人,快来人。”
快要四更天了,守门的小厮难得在门口偷懒打个盹,却忽然被这震天响的拍门声吓得够呛。
守门小厮没好声好气的在门口道:“干什么?要死人了不成?”
“快把秋水身上的锁链解开!快叫大夫,秋水快不行了!”宋篱嬅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任何仪态可言,她惧怕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25章 下雪了吗
小厮一听,吓得半点睡意也无,赶忙开门来查看,见秋水时笑时哭,口里絮叨不休,一身血水把衣衫都染了个遍。
“等...等等,我先去禀过莲妈妈在说。”小厮被秋水的模样吓了一跳,差点连舌头都捋不直,说完便赶紧一溜烟跑了。
见人走了,宋篱嬅总能放下些心来,复而又走到秋水跟前,小心为她擦去脸上的污迹。
过了一会儿,秋水恢复了些神志,看着宋篱嬅的举动,不由的笑了笑:“谢谢你,梨花。你总表现的冷心冷情,但我却是知道,你是整个教坊司里最热忱的人。”
见到秋水仿佛已经要恢复如常,宋篱嬅的心情却愈发沉重了起来。因为比起突然的恢复,秋水此刻更像是人将死去时的回光返照。
宋篱嬅双手无力的垂落,把唇抿得更紧。
听见门前似乎是有了些响动,宋篱嬅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希冀,她示意秋水等等,秋水点头,不再啃声。
是去而复返的小厮,在门口嚷道:“莲妈妈说你们别想甩花样,明天钱到了就放人,在此之前,你们得老实在里面呆着。”
宋篱嬅刚要开口,就见秋水朝自己缓缓摇摇头,反而安抚着宋篱嬅:“算了,等...明天,再说吧。”
听着秋水连自己都底气不足的话,宋篱嬅不赞同的蹙眉,却又发觉此刻的自己除了等待,确实是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其实我有一个小秘密要告诉你。”秋水笑着道,只是脸上交错的伤痕让人看着更加心酸。
宋篱嬅配合问她:“什么秘密?”
“其实一开始在教坊司遇见你,我就知道你在刻意接近我。”秋水眉眼柔和道。
一个眼里什么都没有,不愿说话也不愿交际,只想把自己的心严严实实包裹住的人,怎么会主动来琴房,还弹着自己谱的曲子。
宋篱嬅回想起两人的相遇,也不禁失笑:“我还真当你是个眼里只有曲子的呆子了。”
至于为什么秋水没有拆穿她,她想着大概就是秋水格外温柔的地方吧,温柔到不会拒绝一个向自己寻求帮助的人。
难怪秋水会时不时向她递一些最近朝堂上的消息。
沉浸在轻松的气氛中没多久,就见秋水有些没力气再睁开眸子了。
秋水低沉呢喃道:“梨花,我有点冷。
“莲妈妈下手真狠,我觉得自己身上好痛。”
宋篱嬅将自己一双也不是也别温暖的手覆了上去,轻轻拍了拍秋水的肩:“再忍忍。”
“梨花,你让我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冷,也不痛了。”秋水的呼吸声越来越慢,声音也话音带着些讨好的意味,想让宋篱嬅心软。
“别睡,别睡秋水。”宋篱嬅急急晃了晃她,却得不到半点反应,宋篱嬅也不死心,仍旧继续晃着她,迫切的想再看见秋水那满含春水的眸。
再也得不到秋水的半点反应,宋篱嬅有些慌神,又急急去唤小厮。
似乎是得了什么吩咐,小厮也开始不搭理宋篱嬅。
宋篱嬅只得拖着沉重的腿,继续小心擦着秋水脸上的血迹,又用自己的袖袍擦拭秋水头发上的水迹。
秋水说她很冷,那自己便赶紧将她的发丝擦干,这样她应该就会好受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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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静得过分,巷子里传来男人报时打梆子的声音,已经是五更天了。
宋篱嬅坐在秋水身旁,枯坐了许久,除了感觉有些迟钝之外,精神上仍然感受不到半点疲倦。
外面似乎是响起了一个稳重的脚步,随后闭紧着的门便打开来。
宋篱嬅抱着膝朝着门口看去去。
男子挺拔修长的身子挡住了门外映射进来的光晕,宛若降临尘世的神祗,漆黑色的大氅上落了几片洁白的雪花做点缀,极淡的眸子在瞧见她的时候微微怔了怔,硬朗的下颌线紧紧绷起。
几乎没有犹豫的,许沉霁大步走向宋篱嬅面前,伸手将地上的人儿捞起,紧紧按在胸前。
怀里的人冷得像是个雪人,此刻正乖觉的趴在自己的怀里,瓮声瓮气的责怪:“你怎么现在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