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似撒娇又似娇嗔,挠得他的心是千回百转。
“收到消息我便从城北的军营往回赶了,来的迟了些。”许沉霁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语气里布满了温柔。
他很难概括出自己此刻的感觉。
在军营里巡视的途中,突然收到了教坊司递来的消息时,说实话除了恼怒莲妈妈居然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动她之外,剩下的更多是担心。
因为宋篱嬅即使再难都没有开口求过他,甘愿自己一个人待在肆意受人欺辱的教坊司,又或者无奈之下委身二皇子,她都只想自己一个人面对。
可是今天她却要自己来帮她,那么宋篱嬅一定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于是他匆匆骑了匹马就直奔着教坊司来了,没有一丝犹豫。
直到自己看见了放在的那一幕。
一向最注重姿容的她此刻正一个人坐在血泊中,发髻散乱的在后背恣意蔓延,莹白的小脸此刻已经染上了不少血,正无助的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向自己,宛如一只林间的小鹿。
从那时起,他便知道,只要她的一个眼神,仍旧能够不断牵动着自己的心。以前是,现在也是,好像从来都变过。
许沉霁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自己应该早在回京的那一刻,就把人接回去好好保护起来,而不是碍于过往的纠葛,对她冷言冷语。
如果她不在教坊司,就不会经历现在的这些事情。
许沉霁将怀里的人又搂得紧了些,他一边懊恼又心疼。
宋篱嬅依然埋首在他的怀里,男子的怀抱很温暖,终是帮她消除了一些方才就一直挥之不去的寒。
许沉霁比她高出了一个头,她若是平视过去,就只能看见许沉霁突起的喉结,以及大氅上沾着的还没来得及化开的雪花。
“下雪了吗?”她后知后觉的问道。
蓦然想起,若是今天没有发生这些事,她便能刚刚赶上画今年第一场雪。为了画这场初雪,她还准备的很多颜料,也找到了画雪最好的角度。
许沉霁点点头,答了一个嗯字。
察觉到怀里的女子情绪明显不对,许沉霁看了看一旁被锁在椅子上,没有半点生机的秋水,心下顿时了然。
“不若我带你出去看看雪怎么样?”许沉霁好声好气哄着她。
他想先把人带离开这压抑的房间,让大夫给她瞧瞧,他才放心。
第26章 安抚
宋篱嬅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人,准备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立马一脸苦色摇摇头。
她低垂着眸子,神色黯淡:“许沉霁,你请大夫来给秋水看看,刚刚我唤了她好久都没有反应。”
宋篱嬅此刻的样子刺痛了许沉霁的眼,他控制不住的伸手轻轻蹭了蹭宋篱嬅乱糟糟的头发,轻声应道:“好。”
许沉霁要走,却发现怀里的人仍旧死死拉着自己的衣袖,身子轻轻颤抖:“我和你一起去。”
能清晰的感受到宋篱嬅此刻的不安和颤抖都源于得知自己要离开之后,许沉霁又默不作声的将人搂住,递了个眼神给门外的亲卫。
亲卫领命走了出去后,许沉霁复而又安抚:“我叫人去了,你累不累,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宋篱嬅听罢迅速的摇摇头:“不要,我们先救秋水好不好。”
无论是从前亦或是现在,许沉霁哪里见过这样的宋篱嬅,战战兢兢,乖觉的让人心疼。
他深知宋篱嬅是目睹了面前的一切,都独自在这间房里待了这么久,情绪有些不稳定,若是不顺着她的意,怕是只会让她更受刺激,随即只得道好。
莲妈妈得知许沉霁连夜赶来之后,心里已经有些隐隐的不安,心想只怕这回自己是真的看走了眼。
许将军是真的心里的有她,是真的愿意放着尊贵的昭华公主不要,而只要教坊司的官妓梨花。
莲妈妈心里已经想好了几番措辞,许将军如此圣宠正浓,她自然是不敢怠慢,一听说许沉霁来了,于是也不敢再睡,赶忙麻溜的穿衣起身来。
等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关着人都房间门口,就看见那个气质卓绝的许将军正小心翼翼地拥着怀里的女子。
用温柔又稳重的语调慢慢的安抚着她,用百依百顺来说,也毫不夸张。
莲妈妈看见这一幕,感觉整个身子都像是被雷劈过一样,此刻的心情说不上来的微妙。
她想或许她真的是看错了,她之前还一直以为许沉霁对梨花不过是脑子一热,两人之间的旧怨又那么深,加之许沉霁对着头并不是很上心的样子,只不过是偶尔派自己府里的下人来问候几声送点物品。
与其说是喜欢,倒不如说是安抚来的更贴切些。
不过自己也并没有对她造成了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是吗?
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来,想必许沉霁也不会开罪于她。
思及此,莲妈妈稳了稳心神,一脸谄媚走到两人跟前来:“哎呦喂,许将军来的可真早。此处晦气,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将军先同梨花回房休息片刻,待我将一切都清理干净了在来找将军请罪如何?”
莲妈妈说了一骨碌话,若是梨花告状,她也准备了好些说辞。
只是梨花还没开口,许沉霁倒是沉了脸:“让你把人照看着,你就把人照看成这种样子?”
莲妈妈看了看把整张脸都埋在许沉霁怀里的梨花,除了面上有些狼狈之外,再看不出别的什么。
天地良心,她就只扎了梨花一针而已。
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许沉霁口中的这种样子了。
莲妈妈答不上来,许沉霁便也就晾着她不说话。
等许沉霁手底下的亲卫带着大夫赶来,许沉霁示意大夫给宋篱嬅瞧瞧,宋篱嬅不肯,让大夫看早就消香玉陨了的秋水。
莲妈妈这在注意到一旁的秋水像是已经断了气的模样,整个身子都已经抖成了筛子。
自己随手处理了一个人,还好巧不巧的被许沉霁撞见,如果是他真的有意要追究起来,自己免不了要吃上一顿官司。
大夫面露难色,但是见了许沉霁递过来的眼神之后,还是依言过去探了探秋水冰凉的脉:“抱歉,这位姑娘失血过多,应是身上有多处伤痕,恐怕是经受不起拷打,无力回天了。”
本以为得知事情都真相后宋篱嬅会情绪失控或者崩溃,然而却只见她叹口气,虽然是离开了许沉霁的怀抱,手却依旧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袍。
“要是能早点请到大夫就好了。”她低喃。
似乎是终于得到了一个结果,宋篱嬅泄了股在心底的劲,全身心的疲累慢慢不断在脑海里放大。
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愿去想,只想静静躲在许沉霁身后片刻,享受这短暂的宁静与心安。
她仍旧拒绝着大夫为她看伤,只是轻轻扯了扯许沉霁的袖子:“我想好好安葬了她,她平生里最喜爱她的琵琶,我去把她的琵琶拿来,这样她应该就能好生安眠了。”
宋篱嬅看了看秋水一身血污仍旧在身上不断滴落,狼狈的没有半点从前教坊司头牌的风华,她心里打着主意,还得给她找身平日里最喜欢的衣服才好。
只是宋篱嬅刚要转身,却感觉自己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一个踉跄,随后便稳稳的落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和好闻的雪松味。
耳旁似是有一个微不可闻的轻叹声响起,但是她在感受不到半点知觉,无尽的黑暗慢慢包裹着她,不容抗拒的慢慢将她往下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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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篱璍再睁眼时,已经是一个天空放晴的白日。
鼻息里一直萦绕着的雪松香令她感到没有由来的安定,屋内的陈设同久远的记忆重合,从前的她也偷偷溜进过这个屋子,只为了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那个时候这里还是西凉的老侯爷在盛京的别院,也是许沉霁在盛京求学时落脚的地方。只是后来许沉霁做了将军立了军功,圣上龙颜大悦,赐下了一座将军府给他。
她原本以为这座宅子应该是荒废了,可原来他还是会住在这里吗?
见人醒来,一旁的丫鬟赶忙出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修长的身影就出现在屋子里,许沉霁像是难得的休沐,穿了一件月色长袍,连带着气质都柔和了几分。
她从不否认的,许沉霁生的极好,因为有了西凉人的血统,他的五官犹如刻刀凿出的雕像,深邃又硬朗。他并没有束冠,偏黄又卷曲的发丝只随意用一条发带栓住,俊朗中带着男性的美感和几分懒散的味道。
第27章 赌
宋篱嬅抬头看他,强行压下心中不安分的跳动。
过了片刻她才神色如常,恢复了几分往日里的清冷漠然之态。
想起自己之前在见到许沉霁时的失态表现,宋篱嬅不由有些恼,但也是真心实意感谢他肯愿意对自己出手相助的。
她想,她定会将这份恩情好好放在心上。
“我差点以为自己赌输了,你不回来了。”宋篱嬅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轻声道。
而此刻眼前的这个男子,心情却像是并不是很好。一言不发的接过侍女呈上来的药碗,做在床侧示意她喝。
宋篱嬅不知道许沉霁的脸色怎么说变就变,只是碍于他强势的气场,有些屈服的看了看许沉霁手里那碗黑乎乎的药。
直觉告诉她,这碗药苦的吓人。
宋篱嬅皱起鼻子,有些不情愿道:“你是不是终于忍不住想要对我下手了,这里面有毒是不是?我不喝。”
宋篱嬅想插科打诨,许沉霁以往最烦她这套,要是她作出这幅样子,他一定再懒得管她,而她也就不用再和这碗又黑又粘稠的药。
哪知现在的许沉霁已经不是两年前的许沉霁,见她这个样子后,许沉霁嘴角勾起了一丝不及眼底的笑:“不是说连命都可以赔给我吗?”
宋篱嬅哑声,想起自己当初对他说过的话,全然是粉身碎骨全不怕的架势,如此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知道垂着头接过那个碗,气味冲的把她的泪花都给熏了出来。
再一次看到许沉霁不容拒绝的态度后,她只得认命把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许沉霁难得颇为体贴的端来一叠精致的蜜饯来给她,不慢不紧的用指腹将她眼上的泪花悉数卷走:“你昏睡了两天。”
难怪她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骨都快要散架了似的。
等等,秋水的后事还没有操办,她若有所思的想要起身,却被许沉霁强势的拦住。
许沉霁看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有把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的女子,情绪不由的又阴郁了几分。
更确切的说,是自从他听到大夫说宋篱嬅若不再好生调养,恐怕时日无多的时候,他整个人便是沉寂又阴郁。
回想起那日,她蓦然昏倒,大夫说她心头结了郁气,加之身子骨亏损得厉害,要是再不加以调养,而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时日无多的时候。
他一个心顿时像是无端起了一阵强烈的喧嚣,久久无法平静。
他怒,怒到想干脆一剑把跪在地上的莲妈妈刺一个对穿。
可是当他的视线触碰到眼前这个消瘦身影的时候,无端的怒火终是忍住,眼下得先安顿好她,至于那个莲妈妈,到时候自有她受着的。
如今见人终于的醒了,却完全没有一个病患的自觉,又不吃药还总想着旁的事情。
“你的身子是什么回事?”他看着宋篱嬅一头雾水的模样,沉声发问。
宋篱嬅不敢瞧他,颇为心虚的低下头:“就是大夫说的那样。”
许沉霁可不会这么好糊弄,让她随便几句话就蒙混过关。
“好端端的怎么会快把自己给弄死了?”
宋篱嬅一眼便望见了他眼中的执拗,若是自己没说出他想要的答案,以他的性子绝对会旁敲侧击,不择手段的把答案找出来。
想起因为自己的事情已经让许沉霁折腾了一整夜,她实在是不忍见他再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把不必要的时间都放在自己身上。
于是她咬咬牙,妥协道:“先等我回去把秋水的事情处理好,到时候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看来她果然是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的,但是她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仇恨。每次她要报仇,都完全没有没有给自己留退路时起,他就应该知道,她眼里早就不顾自己的安危了,甚至也不再有他。
看着这个还想回到教坊司的女人,许沉霁被气笑了:“你别想再回那个地方去,秋水的事我已经派人办妥了。至于自由,你大可以等自己不会那么轻易死去了再说。”
“秋水的事谢谢你。”听到他给秋水处理好了后事,她还是要对他道一声谢的。
他从不屑于在这些事情上骗人,他若是说了,那便就一定是做到了。
许沉霁不理会她的道谢,只是继续板着脸看她。
具体的意思便是示意她可以继续方才那个她没有说完的话题了。
她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宋篱嬅无奈,只得继续道:“其实刚进到教坊司的时候,我差点就死了。”
那时,在宋知行被抓走后,她求门无路,又去赵缀的府上了等了宋慕妍几日,只是宋慕妍仍旧对她避而不见。
后来便来了官差将她带到了教坊司去。
这无异于是对一个昔日的高门贵女最大的侮辱,因为她的宁死不从。
所以莲妈妈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要磨平她的棱角,而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一直折磨她,给她希望,又亲手将她的希望磨灭。
来教坊司的女子哪个不是昔日的千金小姐,所以寻死觅活的手段也大多相同,无非就是绝食又或是悬梁自尽之类。
但是能够有那个勇气敢悬梁自尽的人又少时又少,所以贵女们大多都会选择前者来作无声的反抗。
所以莲妈妈一般会先发制人,从不会把人好生供着,只是先把人丢到密不透风的内室里饿个几天,除了维持生命的水之外,再不会提供任何东西。
这样下来,一般意志薄弱的女子早就已经受不了要开始妥协了。
但是仍就有人会撑下去,正譬如当时的宋篱嬅。
那个时候,见她仍旧没有屈服,这倒是勾起了莲妈妈的好胜之心。
次日,莲妈妈就带来了一包细长的银针,等扎到了骨头她才肯停手。那时的宋篱嬅每日都是昏昏沉沉,只是被折磨的时候是清醒着的,平常时候往往都在晕厥的状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