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曾经坏透了。
就在不可收拾之际,候立于殿门外的天青身影一晃而入。
不光贵女们眼前一亮,戏谑笑声停歇,侍婢们视线似被勾住,惊愕停手。
此人玉树琳琅,既有王孙贵胄的傲人容姿,亦具风流墨客的温文尔雅,偏生眉峰凛冽如利剑,正是晋王三公子宋思锐。
他行至林昀熹及侍婢之侧,侧目而视。
佳人跌坐在地,浅云色纱裙流泻如水,映出青丝似墨瀑。
眼光若星落,绝色摄人魂。
宋思锐唇角隐带古怪笑弧,转瞬即灭。
主台上的宋思勉越发不悦,碍于情面,笑得似假还真:“三弟来晚了!”
宋思锐对席上众人抱拳,后向长兄一揖。
“未能管束王府下人,有负父王所托,思锐深感惶恐。”
其余人面面相觑,深觉此话完全不像出自他之口。
即便三公子代替父兄掌管府中事务,林千金虽从云端跌落,毕竟出身和交情摆在那儿,又岂能算他所约束的“下人”?
余人尚揣度言外之意,只听得他以沉着又淡定的语气宣告:“此等劣婢,交由思锐处理即可,免得扰了诸位雅兴。”
话音刚落,他斜跨半步,俯身一把扣住林昀熹皓腕,将她从地上拉起。
林昀熹整个人懵了,仿若扯线木偶,顺着他强大力度而起身迈步。
而其他人显然比她还懵。
连同宋思勉在内,主宾无一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三公子以雷厉风行之势,把人拽出大殿,消失在夜色渐浓的台阶下。
“……”
“……?”
大伙儿目瞪口,继而相互用目光征询,满脸问号。
等等……完全不合常理啊!
教训“劣婢”,需要亲自他本人亲自动手?
方才那举动,摆明了是“硬抢”吧?
说好的……晋王三公子师承海外名家,秉文兼武,清贵、冷冽、稳重呢?
慕名而至的公侯子弟与千金们如被施了定身术,表情像是打翻的各色食物,一塌糊涂。
宋思勉迷茫消退后,换作悚然——三弟知晓“劣婢”是谁?该不会……把父亲十六年前的一句戏言当真了?
“快!快追回来!”
乍听世子高声呼叫,殿里殿外一众仆侍登时乱哄哄的。
须臾,孟管事奔入,神色怪诞惊悚,跟见鬼了似的。
“回禀世子,三公子下台阶时,抱起林姑娘……走得飞快,转眼就、就就没了影儿……”
闻言,宋思勉气得抖颤,面色发紫,色泽与那身乌紫缎袍相辉映。
而客人手里的酒杯、筷子等先后滑落,劈劈啪啪砸了满桌。
作者有话要说: 【叮——美妙歌喉~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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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我弟抢了我的白月光!
老三:胡说!明明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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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熹唱的词,后面会解释来由,调取《定风波》,千丝根据剧情需要瞎填的,咳咳咳,大家凑合着看,千万千万千万别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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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扉x15、如玉x10、桃子x10、明月光x9、可可乐之x8、无名权兵卫x5、柠檬草x5、玛丽苏苏x5、十月x5、小宝贝x3、左儿x3、玉子x3、南鸟x2、悠悠x2、云x2、听海、的营养液
一如既往求评论,么么~
第五章
#5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在干什么?
林昀熹遭一壮阔健硕的暖热胸膛包围,混沌脑海仅剩迷惘。
她不敢动弹,竭力从乱如麻的思绪中回忆方才的细枝末节。
宴席之上,晋王三公子拉她离殿,曾反手按住她掌后高骨内侧。
三指呈弓形,指头平齐……像极了大夫号脉?
随后,他寒着脸,抱她飞跃过连片院落,窜至无人处,不发一语,拥她入怀。
双臂带颤,箍得她紧紧的,如获至宝。
藏身于杏花融融的白墙边,她如石化般呆望花枝隙漏下的斑驳流光,全然没计算被人搂了多久。
此时此刻,总算回过神。
男子强而有力的臂膀围困她,侧颜悦目,温热呼吸近在咫尺,连天青鹤氅的纹理都清晰细致,害她心跳随之凌乱。
“英雄救美”的喜悦化作恐慌。
她为何会让一名陌生男子肆意搂抱?
怕被武艺高强的他痛扁一顿?受他星眸流露的情愫感染?又或是……散发的清雅气息让她迷惑错乱?
此人霁月光风,难道只是藉机占便宜的混蛋?
念及此处,林昀熹内心翻涌起嫌恶,用力推开。
“别闹了,好不好?”宋思锐深吸了一口气,柔声哄道,“等处理完京城琐事,我随你回去。”
林昀熹浑身绷紧。
闹?闹什么?他要随她去哪里?不是久别多年?
她无从思考,脱口问:“三公子,你我……很熟?”
“昀熹,别开玩笑。”
“我和您开、开什么玩笑?”
宋思锐松开她,忽地抓起她左手,撩起破袖,细细审查肘边舞蝶般的印记。
微糙触感混着暖意,令她羞红了脸。
更教人无所适从的是,宋思锐突然扳转她,从背后揭开她本就松散的领口。
无礼带来的震悚与羞怒几近使她崩溃大叫!
这登徒子!想做什么!
然而呼叫声未冲出喉咙,宋思锐快速为她拢好衣裳。
林昀熹羞愤欲燃,抓住前襟,不顾一切往外跑。
偏生宋思锐轻巧探臂,随手将她捞回怀中。
林昀熹周身难以抑制地哆嗦,对上他的欣慰笑意,更是惊悚惧怕。
“三公子……你、你莫要欺人太甚!我虽是罪眷之身,亦容不得你随意戏弄!”
宋思锐圈住她,惶然道:“昀熹,你……真忘了,还是故意气我?约定的三个月期限已到,你……”
话未道尽,与她错愕眼神相触,他愣在原地,颓然放开了她。
瞳仁扩张,额角渗汗,如被惊雷劈中。
···
林昀熹腿脚发软,想逃又怕再度被擒获,谨慎退后三尺。
细辨宋思锐的难堪与痛苦无半分作伪,局促焦虑不比她少,无端予人一种无助又故作坚强之感……她惊诧且委屈。
这家伙怎么回事!明明是他非礼了她!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受伤落寞状!反倒像被她遗弃了?
莫非……三公子曾多次秘密回京?而她瞒人耳目,与之偷偷勾搭上?
如此说来,她不光招惹了人所共知的晋王世子、霍七公子、棠族王子,连远离京城的三公子也不放过!
她……那么坏?
宋思锐捕捉她眼角眉梢情绪变化,由上而下扫视,最终盯着她的手:“手怎么回事?”
她低头:“烫的。”
“我瞅瞅。”
宋思锐不由分说,轻解绷带。
十指伤口愈合后的红肿未,薄薄涂了一层白色膏药,
“疼不?”宋思锐忧心忡忡,“这药易留疤。我得给你重新再配。”
他边说边触摸她的脉搏,狐惑渐变作怒色。
有一瞬间,他的心疼不言而喻,表露无遗。
林昀熹抢过纱布,草草缠上,泪痕未干的脸蛋挂着恳切。
“三公子……我昔时无知,犯过不少错,闯下各种祸……但我向您保证,往后必定洗心涤虑!您且当我是府上的乐师就好!”
宋思锐搓揉额角,沮丧如碰上生平未遇的难题,惊、怒、恨、怨、怜、悔反覆变幻。
逐渐冷静下来,他眸光复杂,“我吓到你了?”
林昀熹咬唇不语,暗忖:不是“吓到”,是“吓死”好吧?
宋思锐以试探口吻问:“林伯父北行前,可曾与你交谈过?”
林昀熹如实回答:“我生了大病,额……十日前才醒,很多事记不得了,没想起是否与双亲作别。”
“十日前?”他如释重负,又忿忿不平,“可那首《定风波》,你唱得一字不差。”
“我搞不清从何学来……”
“不是学,是你自己写的。那时你琢磨数日,嫌拗口,悄悄让我改过几个字眼……哎,说了你也没印象!”
“我?我换什么人间?”
宋思锐知她不信,苦笑转移话题:“还没用膳吧?去我院里,可好?”
“我不饿。”
可惜话刚出口,肚子不争气地“咕”一声。
柔和月光下,宋思锐笑颜舒展,如暖玉生光。
“别怕,我绝无恶意。我会助你回想过往,在此期间,你只需铭记一事——我才是你最亲的人,信我。”
林昀熹难辨真假,唯有勉强笑了笑。
宋思锐除下大氅裹住她。
“这是父王的书阁,正逢他老人家去了行宫。未经允许,守卫不可擅进,暂无人扰,”他指向曲水环绕的六角亭,“你到那边坐着稍等,我去拿吃的,吃饱了再谈。”
说罢,他用无声无息跃出院墙。
林昀熹想逃跑,终归因饿得没力气、不认路等缘由止住念头。
况且,要是有人发觉她藏于晋王的禁地,不扒了她的皮才怪!
不多时,宋思锐悄然折返,手上端着一只漆红木托盘:“从厨房顺的,咱们将就着填填肚子。”
林昀熹闻到香气,顾不上客套,助他摆放、揭盖子。
精致白瓷碟盛有春日三鲜、五珍脍、炒蕨芽、鸡丝签,另有一碗炖燕窝,尚有余热,正适合食用。
美食当前,二人落座同吃。
兴许是饿得太狠,兼之王府大厨手艺非凡,林昀熹一口接一口,只觉香、咸、鲜、嫩、甜……统统融合在舌尖。
亭外花木扶疏,流水徜徉皎皎月华,细碎光影如梦如幻,映得心也如梦如幻。
宋思锐把菜肴和燕窝推至她面前,莞尔:“他们把你安排在西苑?那儿聚满清客、画师、乐师,人员繁杂,不如……住到我隔壁的独院?”
“不劳您费心,我有自知之明。”
“看来真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他懊恼磨牙,俊容腾起火气。
吃人家的嘴短,林昀熹没好意思多言,加快进食速度,乖巧收拾碗碟。
“放着,自会有人处理,”他挽了她的手,“散散步,我送你回处所。”
林昀熹岂敢和他同行?连忙摇头缩手。
他俯首欣赏她战战兢兢的模样,低笑:“不让我牵着,想必是要我抱。”
炙灼呼吸烫得她无所适从,慌乱间,臂上春衫传来他的温度。
被他拉着离开书阁后院,林昀熹如坠入一团缥缈虚无的夜雾中。
他迁就她,走得极慢,凭听觉完美避过巡逻府卫,双双行至西门一带的翠竹丛前。
林昀熹心虚,速速抽回胳膊,并把外披塞还给他。
宋思锐不再强求:“刚才听说,咱俩离殿后,我哥气得不轻,不到一柱香便结束宴会……据说伤痛复发,当即请了府医。”
“啊?”林昀熹暗怒,“那您还……?”
“兄弟关系一时半会难解释,并非我无情无义,而是我在,他会更生气……”宋思锐软言安抚,“他的腿伤早已愈合,疼痛往往源自心结。虽说他不至于连夜抓你问话,但安全起见,我会派人守着西苑。你早点歇息,别的明儿再说。”
他捋了捋她鬓角碎发,动作流畅自然。
指尖滑过她的额,激起阵阵颤栗。
她几欲自燃,只想赶紧开溜,匆忙一福:“我、我先行一步。”
他薄唇微抿,眼眸深深,目光灼人。
“我明早来寻你。”
“……”
林昀熹怀疑要被他的眼光融化,转身奔入被明月剪碎的竹影内。
待她顺利抵达西苑,依稀听守卫招呼,“三公子安好。”
心有一瞬抽离——他居然跟过来?
还好,他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止于两府之间的巷内,自说自话的沉音消散在夜幕。
“老爷子若知晓,定要狠狠修理我。”
林昀熹正好奇“老爷子”是何人,竟能“狠狠”修理御前新贵,却听一名仆从匆匆追出。
“三公子!全府上下在到处找您,和……林姑娘呢!”
“你们担心什么?难不成我会吃了她?”宋思锐浅笑,“对了,传令取消南行计划,请傅四姑娘速来。”
“是。”
···
林昀熹蹑手蹑脚溜入住处,紧锁大门。
立于简洁卧房,她搓揉脸颊,心跳久未平复。
那人如兰如竹的独特气息,仿佛紧随而至,紧密萦绕着她。
他那张脸无疑是极好看的。
可容貌俊朗、出身尊贵、圣眷极浓、会飞檐走壁,就能为所欲为吗?
不不不,不能再让他挨近半步!
细味其一举一动,号脉、拥抱、检查双手……尤其是扯开她后领仓促一望,所为何事?
她抓破头也弄不明白,心念一动,伸手摸向后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