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话入耳,箐儿本能地用脚踢他,对方却无避开,由着她宣泄不满。
实实挨了她一脚后,马文才缓缓把她搂入怀中。
霎时跌入温柔的怀抱,暖意一下盖过她所有的怒气,连最后的挣扎也消灭殆尽。
“到底在怕什么?”夹杂着少许责备的询问声在她头顶响起。
对啊,她到底在怕什么?
怕那个狠毒的誓言?不,其实她一点都不怕。
怕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她自然亦不怕。
若强行说服自己是因为素月的劫难,又说不通。
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就此与他远走高飞,今后只过着平凡简单的日子,心中分明向往得很,同时也害怕得不能自已。
她烦躁地闭上眼,耳畔贴着男子的胸膛,听着均匀的的心跳声又安稳了许多。
“……或许,我与你本就不合适在一起。”
似乎只有这个答案了。
马文才深呼吸了一下,把她搂得更紧,沉声问:“你立了什麽誓?”
“此生只服侍小姐一人,不生异心,不然就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箐儿自己也觉得此话很滑稽。
没料到对方竟也笑了几声,打趣道:“原本还打算百年之后葬在一块,现在你倒是替我省了个位置。”
箐儿嘴角不由上扬,猛然又想到什么似地一把推开他。
“如果说,我与你只能多活三年,你信吗?”
“不信。”
“我是认真的。”
“好,我信。”他一笑,“跟我走吧。”
听他再次说出这句话,箐儿努力忽略他眼中的期许,低声道:“你若真喜欢我,便也要尊重我。”
她一顿,又道:“放心吧,下辈子我定会来找你的。”
祝九妹没料到梁山伯竟能出现在这里,便愣着问:“你们是如何进来?”
梁山伯面露窘色道:“一时情急,只好从后门进来。”
她蹙眉想了想,却分明记得后门是锁着的,刚欲张口,四九已接过话来。
“时间紧迫,二位要赶紧。”说罢,他也同尚武到外边守着去。
梁山伯本想向对方问个明白,却又害怕成了质问,一时欲言又止。
“山伯……是否已经知道了?”祝九妹声音发涩。
他轻轻点头,努力藏起脸上的痛苦,不希望让对方有丝毫在意。
“对不起,我又骗了你。”
说罢,她再也忍不住眼眶的滚烫。
她不甘心,她想再争取一下,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把一切弄得一塌糊涂。
梁山伯见她哭了,仿佛有万箭穿心之感,心内一阵绞痛。
“九妹,别哭。”
略显苍白的手指抚在祝九妹的脸上,轻轻地抹着她的泪水。
话一出,她脸上的泪流得更凶,不顾仪态地直接用袖子擦着泪,宛如得不到糖的小孩。
从小,祝府小姐的身份让她呼风唤雨,没想到的是,自己不过是任人摆布的一枚棋子罢了。
“我该怎么做?”梁山伯痛苦问。
就算他有凌云之志,读了无数圣贤书,自己却因一个“情”字而束手无策。
祝九妹仰着脸,泪忽然停住了,只余斑斑泪痕。
“将来……定会有个比我更好的姑娘,你也定会有一番作为……”她哑声道:“山伯,是我负了你。”
此生缘终,若有下辈子,只盼君一记回眸。
第四十七章
自祝府回来以后,梁山伯开始只是茶饭不思,往后几天竟连执笔的力气也没了。
这晚,梁山伯刚摆好纸墨,四九终于忍不住开口。
“公子若不适,去歇息一会吧。”
他勉强一笑,不语,缓缓提起手腕蘸墨去。
四九本以为他要写字,却不想对方在作画,更令他意外的是,他手下竟不像往日般软绵无力。下笔勾勒出一个柔美的轮廓,随着画中女子越发清晰,梁山伯提笔的动作亦越发畅顺,彷如笔底生风。
临别之时,祝九妹赠予他一块手绢,上面绣的是一双蝴蝶,只因时间仓猝,其中一只蝴蝶尚未未绣完。
最后一笔,梁山伯落在画中的手绢上,补完了那一块空缺。
看着眼前画作,纸上女子粲然而笑,眼眸澄澈如水。思绪不由飘回当年第一次相见之时,少女的芳颜取代了记忆中少年的脸庞,须臾恍神,竟像把这三年重新活了一遍。
窒息之感突然而至,随后喉咙涌起一股血腥,梁山伯连忙捂嘴重重咳了几声,摊手一看,掌心竟有少许血丝。
四九立感不妥,往他手腕一探,却无发现任何异样,视线掠过画上女子,才恍然大悟。
“公子是思念成疾了。”他喃喃道,似乎连自己也不敢相信,先前所预测的“重病”竟是相思之病。
四九心中霎时乱成一团麻,若当日他并未让梁山伯见祝九妹最后一面,对方是否也不会郁结如此?
思虑及此,心头不由一震。或许从他下凡那一刻起,自己便不再是旁观者。而真正的局外人一直都在天上看着他们,他揣测不透秦凌的目的,亦不敢猜测。
想到这里,四九又不禁摇头,他心中明白,如今是因为心中有所动摇才会胡思乱想。
此时,他见梁山伯怔怔看着画中女子出神,竟连手上的血迹也忘记抹掉。
当年她从红尘台下来后便投胎成了一个男婴,名叫四九。后来他本想先找箐儿,不料在路上碰见了栩风的转世,就如此自然成了对方的书僮。
当时梁山伯的家境比现在还要清贫多了,却依然食用与他平分,视他为家人。相反,自己却一心利用他来找到箐儿,甚至未曾真正当他为主子。
“公子,夜深了。”
四九轻声道,眼见面前少年脸色苍白,微弱的烛火映照下又有几分蜡黄,似乎真有命不久矣之势。
他想,若今生难报这份恩情,下一世他也是愿意再当他一回书僮。
今日一早,箐儿就出了门办货,她没想到原来成亲竟要准备如此多东西,害她这几天忙得连饭都快没时间吃。
“银心姐姐,你见过马公子吗?大家都说他长得可好看,偏就我没见过……”
箐儿差点脚下一绊,稳住手上的布匹后闷声道:“……长得还可以吧。”
听了她的回答,身后的几个婢女又上前凑热闹:“那脾气呢?是好还是不好?”
“算好吧……”虽然上次自己拒绝他以后,对方好像非常生气。
见她们还想继续问,箐儿不禁小声斥道:“还不快进去,不然又要捱骂。”
众人见已经回到祝府,才无趣地低头走了进去。
箐儿脚一顿,仰头看着高悬大红灯笼的祝府,彩带随风飘杨,每个经过的百姓都忍不住吸吸这喜气。
七天之后便是祝九妹的婚期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唯一希望便是办好这场婚礼,至少让她风光出嫁。
她抱紧怀中的红布,心中莫名一酸。如果可以,她也好想在人间成一次亲。
与自己所爱之人。
她摇摇头,刚要抬脚进去,一把久违的声音却把自己喊住了。
箐儿回过头来,只见一位身穿麻衣、头戴角巾的少年正站在不远处,白色的身影与身旁的热闹显得格外不和。
风起了,瘦弱少年任由衣衫飒飒作响,隔着疏落的人群与她相望。
看着对方憔悴的脸容,箐儿不禁有一刹恍神,仿佛从未识得眼前之人。
当祝九妹脚步踉跄跑到祝府门前时,入眼的白色一下便将其七情六欲都抹掉。没有想象中的椎心之痛,她只觉得心空荡荡,好像有什么从此丢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听不清箐儿说了什么,亦听不清四九说的话,只从对方手中接过两样东西。
其中是一块折叠整齐的手绢,她认得这是不久前自己赠予梁山伯的手帕,此外,还有一卷画。
手忍不住地颤抖,祝九妹缓缓打开画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如自己极为相似的女子,而画中女子的手帕上,是一双完好无缺的蝴蝶。
宛如明白了画者的心意,祝九妹蓦然眼眶一赤,心像是沈睡千年般才甦醒过来,艰难地再次跳动,那些后知后觉的苦楚方相继来袭。
“公子给祝小姐留了两句话。”四九徐徐张口:“他只望小姐一生平安,快乐。小姐出嫁之日,公子也会前来送行的。”
“他葬在何处?”祝九妹失神。
“到时候,小姐自然便会知道。”
四九说完最后一句便转身回去了。
梁山伯死了他本可一走了之,可这些年的主仆情份他还是牢牢记着的,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处理好梁山伯的身后事,以及安顿好梁夫人,这样他才不至于过分愧疚。
箐儿知道梁山伯死讯的那一刻,就知道一切无可挽回了,而她下凡的这些年终究没有改变到什么,或许不知从何时开始,连她自己也认了这天命。
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祝九妹,她知道对方只剩不到一年寿命,这必定也与梁山伯的死脱不了关系。
所有,这就是天上的人想看到的惩罚吗?
箐儿抬头看着这白日青天,眼中浮现了一丝恨意。她不明白这些的劫难到底有何意义,为了断栩风与素月的情,罚他们体会七世情苦,好让他们醒悟却步?
“这到底是些什么混账道理……”
箐儿知道祝九妹必定很难受,这天晚上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留了下来陪着她。
“小姐,梁公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你难过。”
其实她也知道这些话根本不能安慰人,可看到对方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整天下来像个木头人,自己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祝九妹张了张嘴,久久才哽咽道:“银心,是我害死了他。”
“你别胡思乱想。”箐儿顿时急了。
“不,是我太贪心才会害了他……”祝九妹早已红肿的双眼又滑下泪来:“当初,若我如实告知他婚约一事,他也不会有所期待。”
“小姐你听我说,或许你与梁公子今生缘尽,但你们下辈子定会再续前缘,所以你要等着,这一世好好活下去。”
祝九妹凄惨道:“下辈子谁又能说准?若我与他真有下一世……就算化蝶我也心满意足了。”
箐儿不由红着眼上前握紧她的手,坚决道:“无论是下一辈子,或是下下辈子,银心都会陪着小姐。你如果变成蝴蝶,那我就变成大鸟来保护你。”
她想清楚了,无论结局是否会改变,她也会一直陪着素月,与她共渡余下的情劫。
祝九妹霎时破涕为笑:“若我还是人,那你便要做我的妹妹,好吗?”
一听到这话,箐儿再也忍不住抱着她,抽噎道:“好,我们以后都要做姐妹……”
这五百年来,她从不觉得自己属于天上,她想过无数次离开风月宫、离开天庭,然而,她终究还是舍不得素月。无论是五百年前的那一世,还是如今,她的亲人就只有她了。
第四十八章
大婚之日,箐儿寅时便起来张罗一切。
“小姐,醒了吗?”她隔着床幔轻声问。
里面的人影动了动,声音清醒得很,似乎没怎么睡过:“时辰到了?”
“都打点好了,现在可以换衣上妆。”
“好,你先出去等等我。”
箐儿点点头便退了出去,等了好一段时间,才听见祝九妹喊她进内。
只是刚进去,她便愣住了,因为对方穿的并不是事先准备好的嫁衣,而是一套绛红衣衫,那是当年与梁山伯结拜之时穿的衣服。
“小姐,你这样穿……”
“没事,披上大衣后不会有人察觉。”祝九妹半垂着眼,手轻轻摩挲着身上的衣裳,“银心,你过来。”
箐儿走到她身旁,轻柔地梳着她的秀发,右手却忽而被对方握住了。
“今日我便要嫁给马文才了。”
她一怔,“我知道……”
“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难受?”祝九妹心疼地看着她。
两人自小一起成长,她自然知道箐儿不争不抢的性子,可如今自己要嫁给她所爱之人,祝九妹实在是不明白她的想法。
“我……不知道。”箐儿一顿,也紧握她的手:“成亲不过是一种形式,我知道他心中有我便够了。”
祝九妹叹气道:“人在名利上可心足,但在情爱上永远只会渴望更多。银心,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许马文才爱你甚于你爱他。”
言落,箐儿心中一塞,竟哑口无言。
“以前我未曾察觉,可经历了这么多事以后……”祝九妹摇摇头,嘴角泛起苦笑,“不是说你不爱他,只是他对你的的爱,比你想像中还要深很多。”
犹如被人一语道破,箐儿霎时抬不起头来。
她自然也意识到这个事实,可不知为何,每当马文才想靠近自己时,她的本能却是后退。
“银心,今生我负了梁山伯,可你也负了马文才。”
辰时祝九妹已上完妆,一切准备就绪,只差新郎了。
箐儿在外头张望了下,现在本该天亮了,天空却仍是一片灰蒙蒙,心中顿时生起不详的预兆。
拜托,千万别下雨。
心中祈求之际,外头已传来一阵奏乐,同时夹杂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箐儿知道差不多时候了,不由紧张得心跳加速。
她未曾见过别人成亲,也只由喜娘婆子们带着。从闺房出了小院,再沿着白石小路转到外头,沿途一片红殷殷,穿着红衣的仆人越来越多,众人皆笑口盈盈。
“小姐,小心脚下。”箐儿小声地提醒道。
此时祝九妹戴着红盖头,虽走路缓慢,但仍怕她不小心绊倒。
对方闻言递来一只手,示意她扶着。箐儿会意,但因自己曾立过誓,祝夫人怕她命太硬,所以出嫁的这段路不能跟得太贴。
“小姐,我不能碰你。”
祝九妹没有把手收回来,淡淡道:“今日开始,我与你都不属于这里,你毋需再顾及任何人。”
内心顿时有所触动,箐儿不禁上前握住她的手。
片刻,人群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到了厅堂跟前。前头的人缓缓散开,箐儿亦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