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妃知道今天的下聘是大事,于是愉快地点头:“好好,那你去忙吧,回头再好好谢你。”
“瞧您说的,还谢什么?能在这儿出把力,我心里乐着呢。”岳夫人高兴地行了礼,就转身往前面去了。
看着她离开,老王妃眉开眼笑地拉着明月的手,端详了半晌,亲切地问:“公主在这儿习惯吗?饮食合胃口吗?有没有水土不服?”
明月见未来的婆婆如此和善大度,性子直爽,心里也是欢喜。她坐到宝音搬过来的绣墩上,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软糯,有点儿像在撒娇:“这儿很好,吃得好,住得好,人人待我都好。北方干冷,刚来时感觉这边比较潮湿,现在已经习惯了,觉得这里很美。”
老王妃很欣慰:“那就好,那就好。咱们王府的花园比这里还要好得多,在湖边看风景,比这儿更美。”
“真的?”明月的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很高兴,“我喜欢天高云淡的景象,也喜欢看着各种各样的花一树一树地盛开。”
“这些景色在咱们王府都能看到。”老王妃自豪地说,“别的不敢说,咱们府中的花园却是一等一的,暖房中也尽多名贵花草,坐在湖边赏景,那是远水长天,一碧万顷,怎么看也看不腻。”
“真好。”明月满脸向往,如孩子一般可爱。
见她如此天真无邪,老王妃更加喜欢,倒像是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不禁笑着拍了拍她的手,然后端起茶碗呷了一口,看着阳光明媚的湖面沉默了一会儿,在心里算着公主过门的日子,想着或许明年就可以抱孙子,顿时心情大好。
她只是过来看看未来的儿媳,并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更不愿惹出什么闲言碎语,对儿子不利,于是并没多作盘桓,更没留下用午膳。与公主闲聊了一会儿,她便带着余妈妈悄然离开,心满意足地回王府了。
在未来婆婆面前,明月自是乖巧温顺,听到她起身告辞,也没有硬留。将老王妃送出门,她转身回到湖边,坐下继续喝茶看书。
前面隐隐传来喜庆的鼓乐丝竹声,说明送聘礼的队伍已经到了。
明月公主不缺钱,更不贪财,因而对于送来的聘礼都有些什么并不好奇,而老王妃亲自过来探望,其实是给予她的最好的聘礼。对于她和勇毅亲王府来说,下聘只是个形式,是做给天下人看的,其中包括深宫中的太后朝中与摄政王对立的保皇派以及王府中的上下人等,当然还有神鹰汗国的送亲使团。
一百二十八抬聘礼都是实实在在的,金玉珠贝珊瑚翡翠水晶玛瑙古董字画绫罗绸缎四大名绣鲍参翅肚还有两只活蹦乱跳的大雁。聘礼送进来后摆在院子里,被阳光一照,更是光华灿烂炫人眼目。
安亲王皇甫澈是皇甫潇的堂弟,皇族嫡系都是子嗣单薄,现在也就只剩他们这两位亲王了。由他来送聘礼,表达了燕国最真挚的诚意,也给了明月公主最大的体面。
看着这盛大的场面,人们都忘了摄政王的亡妻。那个已经逝去的王妃本就像是个即将消散的影子,现在更是被明月公主的风华所掩盖,让人再也无从忆起。
皇甫潇正在实现他的承诺,以原配嫡妃的礼仪迎娶这位来自异国的公主。
从清明到谷雨,大燕的权贵们开始频繁在家中举办各种聚会,文人斗诗,武将赛马,女眷赏花,各有名头,往来不断。
作为即将出嫁的闺中女子,明月本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是自从王府下聘后,她却接到了不少帖子,邀她前去赏花品茶。当然,那些超品品二品的诰命夫人邀请的都是公主殿下,这样的身份给予了她极大的自由。
看着手里的帖子,赵妈妈很是为难:“公主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好再出去抛头露面?要是有那起子喜欢嚼舌头的小人散布点儿流言,岂不让王爷的脸面不好看。”
明月放下手里的书,抬头笑道:“她们是请汗国公主,我去赴会,也算不得坏了规矩。”
赵妈妈长叹一声:“公主眼看就要过门了,这嫁妆要理清楚,该有的东西都得备好,大伙儿都忙着,哪有空去赏什么花?”
勇毅亲王府送来的聘礼让无数人羡慕嫉妒,一时家喻户晓,传遍燕京。明月挑出了时新的名贵衣料和北地不出产的山珍海味放在一旁,打算让送亲使团带回去给父汗母妃,其他的就加到她的嫁妆里。本来神鹰汗国准备的嫁妆就很隆重,两下里一加,这嫁妆怎么都要二百抬开外了,还有十匹神骏非凡的宝马,说起来真是大燕开国以来的头一份。现在头疼的是能不能这么张扬,会不会犯了燕国皇家的忌讳,送亲使臣们都有些担心,于是四处打听,斟酌着最为合适的嫁妆单子。
事到临头,千丝万缕,都得一一理顺了,明月身边的妈妈丫鬟忙得不可开交,若是公主出去赴会,这一天基本上什么事都干不了了。赵妈妈又怕公主年少,与那些夫人应酬时不能面面俱到,若是遇到个把别有用心的人说些风言风语,一个应付不当,就会平白受气,还会丢了脸面。但是,公主嫁进王府,成为亲王正妃后,总是要有各种交际应酬的,不可能躲在府里不出来,或者推给老王妃,所以,现在练练,也是一桩好事。赵妈妈想来想去,左右为难,只能对着手里的帖子叹气。
明月看她一脸苦相,反而笑了,拿过帖子翻了翻,便轻松地道:“邀我去赏花的这些人里,安王妃的身份最高,就应下去安王府吧。其他人不一定就是诚心想我去,可是不给张帖子又怕怠慢了我,将来见了面不好说话。这样的人家我就不去了,你准备一份薄礼,派人去婉转地说明一下,不得罪也就是了。”
安王妃已经三十出头,但是明月过门后却是她的堂嫂。虽说是妯娌,却只是堂亲,并不住在一起,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因而安王妃待明月公主的和善倒是出于真心,这也是皇甫潇请他们夫妻出面做大媒的原因。
赵妈妈觉得这样安排挺妥当,便立刻去安排回帖回礼的诸般事宜。
明月一直都是万事不愁的模样,并不担心会在安王府遇上什么过不去的大场面。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燕国皇家的情形也知道得很清楚。
皇族宗室始终子嗣不昌,到这一代,除了皇帝皇甫湛外,也只有皇甫潇与皇甫澈这一对堂兄弟了。按宗王府律令,王侯公卿都要降等袭爵,所以皇甫澈的父亲获封亲王,他这个做儿子的袭爵时就要降一等,为郡王。只有勇毅亲王是铁帽子王,先帝临终托孤,在遗诏中封老亲王为摄政王时就赐他的王位世袭罔替,永不削爵,子孙代代相传,皆为亲王。当然,以后只能嫡子袭爵,若无子嗣,王爵就要收回,若是只有庶子,只怕就得降等了。
安王喜好琴棋书画,尤好诗文,怠于政事,能偷懒就偷懒,情愿跟王府的一帮清客游山玩水,吟诗作赋,也不愿卷进朝堂纷争。与铁腕王爷皇甫潇正好相反,他是有名的逍遥王爷。也正因为此,皇甫潇与皇甫澈的关系甚佳,明月公主去安王府参加聚会,安王妃肯定会护着她,不会让人给她难堪的。
随着天气的回暖,人们都换上轻薄的春装出外踏青,各府都有大大小小的赏花会,迎春玉兰海棠杜鹃桃花梨花李花杏花,看不尽的姹紫嫣红,听不完的笑语欢歌,整个燕京城都弥漫着欢乐的气氛,人们的步履都轻快起来。
安王府的赏花会是很有名的,主要邀请的都是才子佳人,隐有相亲之意。安王会邀请京城中的文人前来做曲水流觞,以琴箫诗文为乐。安王妃则是邀各府闺秀来园中鉴赏百花,众千金各展才艺,只要在这里得到认可,须臾间便会名扬京城。因此,每年安王府的赏花会都会引来万众瞩目,那些大家子的少爷小姐们都翘首企盼,希望能在安王府一鸣惊人飞冲天,从此人生顺遂步上坦途。
赏花会的日子定在三月三十,本来连着几天都是风和日丽,偏偏到了这天却是细雨霏霏。不过,下雨也有下雨的好,多少楼台烟雨中,更有诗情画意。
明月一早就起身,乌兰珠兰服侍她更衣梳头,用过早膳,勇毅亲王府的游船就从七星湖上驶了过来。这是皇甫潇听说她要去安王府赴会,特别吩咐府中总管准备了最好的船,专供公主使用。
安王府与勇毅亲王府一样,也是临湖而建,乘船前往最是方便快捷。今日前往安王府赴会的人很多,道路上车轿拥挤,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的,若是让公主的车在路上受阻,岂不是大受委屈,而泛舟湖上,悠悠闲闲地前去赴会,自是再好不过了。范文同和赵妈妈都对皇甫潇的体贴入微很欣慰,看得出来,勇毅亲王是把公主放在了心上,才会这么关怀备至。
明月走出正院,带着赵妈妈乌兰珠兰以及照管衣饰杂物的四个小丫鬟,沿着回廊走到湖边。
一条精致的二层楼船停在堤岸边,船身飞檐斗拱,用玳瑁玛瑙贝壳镶出仙鹤临水图,门窗上挂着水晶珠帘,随着船身轻晃,摇曳出点点星光。
船上的人没有放出跳板,怕被雨淋湿后打滑,看到公主出现后才取出来架到岸上。两个大汉拿着特制的篷布飞快上岸,与船上的两个大汉同时高高举起,将跳板遮得严严实实,滴水不漏。
乌兰先走上跳板试了试,看到没有问题,才转身挥手,示意公主可以上来。明月在赵妈妈与珠兰的扶持下走过跳板,进入船舱。等公主的人都上船安顿好,大汉才撤了篷布,取回跳板,将船撑离湖岸,缓缓向安王府驶去。
明月和乌兰珠兰俱是生在草原长在马上,这还是第一次乘船,都有些不适应。船速虽缓,却仍觉得站立不稳。明月早已坐在椅中,瞧见乌兰和珠兰手足无措的模样,不禁抿唇轻笑,然后叫她们都坐下,免得摔倒,乱了仪容。赵妈妈勉强撑得住,坚持着上了茶水,这才坐到一旁的绣墩上陪公主说话。
透过珠帘,明月看着外面的七星湖。刷刷的雨声在空旷的水面上更显清晰,雨点溅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清凉的风徐徐吹过,往日里平滑如镜的湖面泛着一层一层的涟漪,别有一番美丽。
赵妈妈笑道:“都说春雨贵如油,此时多下些雨,今年的粮食收成肯定好。”
“嗯。”明月点头,“却不知咱们汗国是不是也在下雨。”
“一定在下。”赵妈妈没有丝毫犹豫,“这个季节,草原上会下很多雨,那草啊,刷刷地往上长,没两天就是青青一片了。”
“是啊。”明月出了一会儿神,脸上多了几分欣喜。大燕运往龙城的那些种子肯定已经分发下去,此时正是北方的播种季节,若是今年风调雨顺,她的父汗母妃就再不会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了。
收拾起心情,她端起茶碗,刚喝了一口,就听到赵妈妈“咦”了一声。她抬头问道:“怎么了?”
赵妈妈疑惑地看向外面:“那边,从勇毅亲王府的方向驶过来一条船,看方向好像也是去安王府的。奇怪,奴婢打听过,老王妃和王爷都不去参加赏花会,那船上究竟是什么人呢?”
明月看向远处,果然发现有条游船向他们这个方向驶来。她打量片刻,便不再关注。
赵妈妈也不再吭声,眼中却泛起一缕忧色。
勇毅亲王府里除了王爷和老王妃之外,勉强有资格去安王府赴会的,大概只有王爷的两位侧妃了。
看着远处烟雨中向他们这方驶来的游船,赵妈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让她们来做什么?侧妃也不过是个妾,有这体面吗?”
明月却神色淡然地笑道:“安王府也有侧妃,或许她们是知交好友,王妃大度,容府中侧妃邀摄政王的侧妃去聚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妈妈觉得有理,这才面色稍霁:“那倒是无可厚非。”
公主大驾光临,自然只有正妃和那些正室夫人才有资格相陪,也不会与侧室侍妾之类的人碰面,赵妈妈也就放了心,再说,有她跟在公主身边,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那条船很懂规矩,大概是看清了他们这条船的模样,明白了船上人的身份,立时就减缓了速度,远远跟在后面,慢悠悠地向安王府驶去。
安亲王妃听到下人来报,说公主的船即将抵达,便连忙派了内院管事秦妈妈到湖边等候。
小丫鬟打着伞,服侍着秦妈妈走到伸向湖中的雕花廊桥上。秦妈妈看着水面上一前一后的两条船,不禁有些诧异。这两条船她都认识,船头上缀着“勇毅”二字,自是来自勇毅亲王府。她知道王府派了最好的船给公主,而自己府中的侧妃又邀请了勇毅亲王的两位侧妃前来赴会,难道她们是约好了一起来的?公主的胸襟有这么广吗?又或者是勇毅亲王府安排两条船一道出来,载着侧妃去接公主,可是按照摄政王的性情,不可能会做这么离谱的事情。
她一时想不明白,公主的船已经靠上廊桥,婆子家丁一拥而上,铺上干净的毡毯,帮着拉紧船帮。船上的水晶珠帘分开,身穿簇新石青色团花富贵金线对襟琵琶衫的赵妈妈笑吟吟地走出来,站在船头上与秦妈妈相对行礼,然后在婆子的扶持下踏上廊桥。
秦妈妈笑容满面地握着她的手,亲热地说:“自从公主来到燕京,我们王妃就想请公主来王府,如今总算是把公主殿下盼来了。”
赵妈妈也投桃报李,一脸欢笑:“公主也一直想着王妃呢,这不都是一家人了吗,以后我们要常来常往才是。”
“是啊,是啊,我们王妃也是这么说的。”秦妈妈笑着连连拍赵妈妈的手,眼角瞄到后面的那条船已经停下,并没有靠过来,便心里有数,也就没在赵妈妈面前提起。
明月在舱中整理了一下仪容,等着乌兰撩起珠帘,便走了出去。
她今天梳的是百花分肖髻,缠枝金莲花钿上镶着圆润硕大的明珠,配着水滴形的玉耳坠,身上的曲裾三重衣是燕京最时新的样式,由里到外分别是白色蜜柑色浅金色,衣上绣着缥缈云烟桃源胜景花开蝶舞,腰间用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一块晶莹剔透的玉蝉垂在裙边。这装扮跟燕京的贵女们很相似,只是公主独有的气质远远超过其他女子,远看清丽优雅,近看又多了几分活泼灵动。
秦妈妈赶紧上前行礼,然后站在船边,伸手相扶,关切地道:“公主慢些,仔细路滑。”
明月公主笑着点头,稳稳地站到廊桥上。王府的丫鬟们立刻将油纸伞举到她的头顶,为她遮挡风雨。
明月轻言细语地道:“王妃等急了吧?”
“没有,没有。”秦妈妈一边引路一边恭谨地说,“时辰还早,王妃怕公主急着过来,早膳没用好,那就过意不去了。”
明月轻笑:“虽是急着来安王府赏花,早膳还是用了的,不然赵妈妈就不让我上船。”她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亲昵,让人感觉很舒服。
秦妈妈和赵妈妈都笑起来。
踩在干爽的地毡上,她们走进回廊。微风送爽,轻轻拂动岸边垂柳。满园鲜花沾着雨滴,更显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