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锡尾点地,耳尖一动,差点儿漏了一个小人儿。
"往来客那人是你吧!"这话不是疑问句。
春潮重新屏息敛声,没有应和。
白面千手原本冷凝面色,听了此话,嘴角不由勾起了个笑。
春潮闭眼,不闻不看,只耳朵微动,听着声响。
她不打算参与其中,她与和尚无冤无仇与那白面千手也没有交情,她准备明哲保身。
缘生和尚没再说话,一个飞跃就与站在供桌上的白面千手缠斗起来。
拳掌交接,白面千手不敌,被和尚一个锡杖贯在地上,口吐鲜血,呼吸深重。
春潮心里叹息一口,睁开了眼。
这如何能逃脱出去?!
"老者,何必赶尽杀绝。"
和尚原本要砸向白面千手的锡杖转向了春潮。
春潮抽出负有,注气成剑。
没等和尚反应,一脚点地刺向和尚左腹。
她在客栈时就发现和尚运气出招时气息有些滞涩,他抬左臂时呼吸比抬右臂要重。
缘生和尚感觉剑气凛然直冲他腹部而来,嘴角扯了一笑。
少年无畏啊!
缘生和尚随剑倒退,又以锡杖为拦,四两拨千斤地将负有格挡了下来。
一击不中,春潮撤开,离缘生和尚有十步远。
她摸着袖里的银针,很是不舍。
这是周涧放在木屋里,她为数不多拥有的东西。
针一共有一百零三根,一路上她一根也没丢。
春潮屏息站立,放缓了心跳,她发现那和尚好像看不见,一系列的动作全凭着那双耳来听。
春潮不动,那和尚也不动。
一时间只有风吹声。
一个时辰过去。
地上原本还粗重喘息的白面千手已经开始进多出少的呼吸了。
春潮看着地上蔓延的血液,眼底现了血色。他好像快不行了。
周涧是个大夫,讲着医者仁心。
春潮不能眼睁睁看着人死在眼前而不作为。
那样会让周涧失望,她不想让他失望了。
血管里血海翻腾。
她不能习惯杀人的漠然,也意味着她不能养成看见人死而不救的冷漠。
春潮手掐入掌心,疼痛可以让她保持清醒,指尖沾染血色。
春潮摸着银针,一狠心朝和尚的眼抛出十枚长短不一的银针,随即她持负有直刺向和尚。
和尚没有察觉出春潮变化,但和尚反应很快,锡杖几个旋打落了数根银针,春潮破釜沉舟的一刺也被他拦了下来。
他将身上威势放开,锡杖瞬时重达千斤压迫住了春潮。
春潮虎口生痛,憋气力抵。
负有化柔却搅不碎锡杖反被锡杖缠住。
春潮与和尚四目相对。
缘生和尚没有留情,他用力一抽一松然后一顶。
负有从手里脱离掉落在地,春潮也飞撞在了墙上,口中铁锈味蔓延。
和尚上前,打算趁机要了春潮的命,但下肢突然一阵麻木,他险些跪倒在地。
只见,和尚膝下三寸,胫骨外侧约一横指处的三阴交穴上插着三根银针。
春潮知道自己不敌,故意近战从而在被撞飞那一瞬将银针射入,让和尚下肢麻木瘫痪一会儿。
和尚逼出银针,然后运气,用锡杖支撑住自己,今日就先杀了这个小人儿。
春潮握拳支撑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眼里的血色变为了血瞳。
缘生和尚出杖撞向春潮,春潮避开朝后一跃一滚,捡起了地上的负有。
负有身上发出诡谲的森寒冷光。
春潮看出和尚下肢麻木正扩散,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负有成剑,锋边锐利。
地上躺着的进多出少呼吸的人突然猛烈的咳嗽了几声,撕心裂肺的哑。
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又被阴云笼罩住,庙里黑漆一片。
春潮眼里的血瞳颜色淡了些,但仍然翻滚。
和尚变了脸色。
今日真是诸事不宜。
"今日的事,老衲不会忘记。"
和尚说完这一句就撤出了破庙。
春潮跌倒在地,张口呼吸着空气,之后喘咳了几声,眼里的血色也褪下去,恢复了黑珠白睛。
她不过故作姿态,凭着一股意气。
春潮心如鼓跳,赶忙爬起,去推搡倒地的白面千手。
白面千手一动不动。
春潮冷笑,从袖里找出一根银针直向他眼睛。
"咳咳~"
白面千手故作刚刚醒转。他呼吸恢复平稳,刚才不过也是逼迫春潮一把。
春潮站起,没好气地一脚踢在白面千手的腿上,开始寻找银针。
白面千手倒抽一口冷气,"我们得快点儿离开。那和尚估计也反应过来了。"
还有一根没有寻到,春潮也不敢久留。她压下心里的疑惑和愤怒扶起白面千手,回头又看了一遍,但没看到那根银针。
白面千手也不推辞,将全身倚靠在春潮身上。
春潮嫌弃地推了推,但她又不能放手,于是满脸的怨怼和怒气。
出了庙门,春潮看见有几道黑影在远处屋檐上一闪而过。
她仔细的看了遍屋外,哪儿里还有什么人,就连刚才听见的声音也没了。
反倒是风大的很。
春潮照旧压在心底。那和尚可能才是瓮中鱼,自己的出现反倒救了他一命。
第十二章
白面千手指路带着春潮从一条小道上进了一家客栈的后门。
一进门,春潮一眼就看见了往来客的老板和一个跑堂的。
老板白胖的脸上堆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柔软的五短手指伸向春潮扶着的人。
"公子,您辛苦了。"
春潮正费力拉扯白面千手死扣住她腰际的手,听此一言,也不收着力气,手上正蓄力时。
白面千手在他使劲儿时已经松手,倒入老板怀里,只是松手之际又摸了一把春潮的细腰。
春潮心里的怨怼火气都可以燃烧了这客栈和这里站着的所有人。
她直接出掌劈向那登徒子,但被那胖墩老板挡了下来。
春潮被挡下,又看了一圈儿,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心梗着咽下这口气。
互相站着不说话,被扶着那人掐了老板后腰一块儿肉。
老板呲牙咧嘴开了口,"姑娘,夜色深重。我给您安排个上上间吧!算是答谢您救了我家公子。"
老板朝后使了个眼色,跑堂的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给春潮引路。
春潮点头。
今日难走了,其实,她心里发虚,准确说是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了吧。
春潮被领走后,白面千手挣开老板的手。
他展了展身上皱巴巴又满是血腥味的衣服,声音不是拿捏的女气,反而深沉。
"跟我来。"
老板摸着后腰的手一顿,朝前一拱手,"是。"
春潮原以为自己会被带去客栈的客房。
但当她被领入到一处四合复式的院子里时,心也提高了不少,这是要困住她。
"这位小姐,您的客房在这里。"
跑堂的声音打断了春潮的思路。
不等拒绝,春潮已经被那带路的男子推入了二楼一间屋里,‘啪’的一声,门被关住。
坐立难安下,她仔细查看了一番房间布置,没有可疑之处。
门外也没有什么可疑声响。
既来之则安之。
他总不会杀了自己的,不论如何自己也算救了他一命。不管是不是他愿意的。
春潮洗完澡后换了身衣服,没去床上躺着反而窝在椅子上。
她想着今日与那缘生和尚的交手,被压制地几乎没有反击余地,甚至在她让和尚下肢短暂麻痹下,他仍然可以控制他的身体。
他身上散发的杀意,让春潮心里控制不住恐惧,浑身颤栗。
这与鬼手给春潮的感觉不一样,这是一线生机也没有的全面压制。
只巍然不动就几乎可以破解春潮的招式。
春潮近不得他身,负有也被锡杖压制。
她反复想着,以刚克刚,结果反被压制,师父教她刺杀也近不得他身。
唯一胜他一处,还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她回忆着与和尚的交手。
自负,那和尚很是自负!那和尚招式里有四面临风,我自巍然的强势;但他自负无人可敌,强攻为下策,要以柔克刚。
负有成势,收割他命。
但春潮已经没有了再与和尚交手的机会了。
她想通这点后又难过起她没找到的那根银针,团成一团的身体也很是疼痛困倦。
她的头一点一点的,后来直接抵在膝盖上陷入浅眠。
缘生和尚凭着意志找到一处避风地,刚一坐下,躲在阴影角落处的白面千手袭向他。
和尚大吃一惊挨了他一掌,反手一锡杖砸在他胸前,白面千手飞出几米,咳血不止。
风声里的脚步声听不真切,但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接近着他们,像是看着垂死的老鼠做最后的挣扎。
"秃驴,算你狠。老子就是死也要拉你一起。"这声音又尖又锐,白面千手愤恨难当。
被猫捉鼠一样戏弄,他躲在哪儿都被他找到,那就一起死。
和尚受那一掌便知道自己上了当,在庙里的那位声音虽尖锐但音调低短,但他没机会了。
夜风吹散了血腥味,和尚被化骨散消了生命,白面千手七窍流血气绝。
春潮被送到房间后,跑堂的告知了老板一声。
老板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院落的二楼暗阁外等着,闻此也只是一点头。
终于,‘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隙。
老板走了进去,屋里被奇楠的香笼罩着,带着苦药凉气,很是沁人心脾。
屋里的人听见身后声响转过身来,却不是那白面千手的模样。
剑眉入鬓,眼角上扬,好一个翩然俊雅,犹如冠玉的少年郎。
但此刻他虽笑着,却难掩冷意。
只一眼,他又转了身。如玉般的指拨弄着香炉里的燃香。
老板低头呲牙,抬头就是咧嘴一笑,"公子,宫里传信来了。"
楚昃景看完信,眼里的寒芒消融不少。
他将信放入香炉里,看着信脚被点燃,火苗一点儿一点儿的掉落,直至熄灭。
老板一时也没了话。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屋里的沉寂气氛。
老板殷勤地去开了门,然后朝楚昃景一弯腰,"属下告退。"
之后,他挤出门去,一溜烟的不见了人影。
进门的人白衣如雪,眉眼冷淡,"公子,和尚和白面千手都死了,预计明日一早就会被人发现。倒时会有消息说是两败俱死且危楼介入。这些消息传到北疆帝都需要三日。"
他们之前刺杀过一次缘生和尚但只伤了他左腹。
此次青白手的出现也只是让缘生和尚入瓮的引子罢了。
谁知道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孩儿,影响了些进展,所幸不费吹灰之力斩杀了和尚。
楚昃景闭住了眼,没说话。
白面千手的死必然会积攒众怒,只要时机成熟煽风一把也就可以成为燎原之火了。现在只有静待时机了。
和尚一死,北疆皇帝一定会让离这里最近的青鸾来此彻查。
那么青鸾驻守领地风安郡必定会重兵把守,主城内外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玄武又在京都王城驻守。
那就只有黑蟒了。黑蟒占据幽绮都不出,那便让人亲自去。
也许不用亲自动手,北帝也会出手。
"等。"
"是。"玉焚拱手,一弯腰准备下去。
玉焚走后,楚昃景发了会儿呆。
之后,他将桌子上的□□拿在手里,站起身。
他身着金丝黑线袍服,腰间束着同色丝带,身子瘦削,显得衣服很是宽博,领和袖初有皂色缘边称得他更寒俏。
未束发,发梢还滴淌着水珠。
楚昃景瞧着手里的面具,眼睛里有着笑意。
春潮窄细腰肢的温热好像还停留在他指尖,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摸了把她的柔软腰肢。
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姑娘变得这样心善了,明明那时连敷药都不情愿。
变数着实不令人满意,但又好像不差。
楚昃景用力揉碎面具,出屋子去了春潮房间。
"公子。"门外不远处的侍从看见楚昃景朝他行礼。
楚昃景一点头,眼睛瞧着第三间的房门,"怎么样了?"
"很安静,屋里现下没动静。"
"下去吧!这里不用人。"
侍从疑惑但没有出声悄然无息地离开。
楚昃景推开门就看见了窝在椅子上的的春潮,他好笑看着她,戒心重又多心眼,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娇客’。
温热的指摸在春潮的脸上,他细细描画了一番春潮的眉眼和红唇。
春潮眼一动,鼻子嗅了嗅但没醒来。
楚昃景屏住呼吸,停了指,见她没醒,指尖又是一触,停在了她的鼻尖。
鼻尖发痒,她用指触了触睡得更深了。
楚昃景的嘴角上扬,才说戒心重,这就睡得人事不省了。
屋子里有浅浅的静心香味,一夜无梦。
第二日。
睁开眼,春潮左右转了一圈头,又揉了揉自己发麻的肩膀和腿脚。
昨日里受的伤还在隐隐作痛。打开房门,她看见地上放着的药物,左右看了周围。
见没人监视,她将药物端回房间,挑拣着吃了几粒,将剩余的装进口袋。
春潮从门口出去也没人拦着。
站在大街上,她想着昨日那人,摇了摇头,将那人晃出脑袋。
她打算去一趟昨晚差点儿命丧的地方。
庙墙脱落到处是狗打下的洞,屋檐四处漏风,瓦砾都没有几块儿。
周围荒草丛生有人高,枯枝成树,干叶飘飘。
进了破庙,春潮一眼就看见地上有几只灰毛老鼠在庙里乱窜,昨夜丢弃在庙里的馒头只有些许白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