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马府里寂静一片,凌晨时的挣乱被雪覆盖,风吹着湿润的土地,血液干涸深砌其中。
凤冠霞帔的新娘被永和宫的侍从抱放在轿子里,太后看着轿子一步一步离开。
跟在她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回了屋,"您现在放心啦。那小子有人照顾了。"
"是啊,放心了,放心了。"
街道上的唢呐,声声入耳,听得人欢喜。
雪过天晴,城内又有大喜,人人也愿看个热闹,聚集在街道两旁。
大雪过后的风并不柔和,顺着街道巷子穿过屋檐,沁凉的空气里隐隐有血腥味并不引人注意。
紧了紧身上的衣裳,风让众人后背发凉。
为了好彩头,图个吉利热闹,迎亲队伍旁边燃着爆竹。
赵怀卿骑在马上,嘴角上扬,眼睛却注意着四周环境。
吹吹打打的声音和烟花点燃射出的声音遮盖了不少动静。
点烟火的人正要点燃下一个烟花。
马蹄声就在此时‘轰咚咚咚’由远而来突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马上的黑甲兵士拉弓搭箭,箭矢射穿了吹唢呐人的头。
人群瞬间骚乱,都开始尖叫逃散。
推搡间,烟花被点燃四下爆开,天空上五彩斑斓,有抹深蓝透亮又消失。
队伍被冲散,轿子里的新娘仍手脚无力倚靠在轿壁。
轿子左晃右荡,磕醒了披着霞帔的新娘。
书房里,北帝吃了甲子的黑棋断了他的后路。
甲子落下一子避开锋芒,看向北帝,"陛下,何泽掌控了近一半的御林军,即使布控严密但也难保证没有一疏,更何况赤卫也不全都忠君,"
北帝站起身时挥开广袖,几枚棋子挪了位置,棋盘看似乱了可其实正好将黑子锁在了圈内。
"去凌云台,朕倒要看看鹬蚌相争哪儿个渔翁会得利。"
这话不轻不重入了耳惊在甲子心上,北帝起身看他那眼也多了深意,他觉自己多疑便按下思虑。
甲子耸了耸肩,他坐的后背发疼,皮肉仿佛与衣服粘连了一样。
这几年北帝身边侍候的大多是年纪尚小的少年。
身着深蓝宫衣,宽袖长摆,举手间袖甩弯弧温雅,裙摆拖曳。
宫中侍从善调香乐熏衣,北帝少时不喜可现在却爱极了这味道。
安宁沉静,平息他少眠暴躁的心绪。只是今夜的香却多了腻味儿,很是甜蜜。
侍从们随在北帝后,微垂头视着前人裙摆,脚下几乎无声。
三桥巷离城门很近,周围居住的大多是外来人户,人多眼杂环境很是混乱,但也安全。
丹朱从外面进来,神色并不如以往沉静,他手上捏着信,"公子。门外有人留了此信。看背影像是个男孩儿。"
郁景略惊异,拿过信拆开,一目三行看完,目沉如冰。
"让我们暴露的人不要妄动,在他们乱起来时潜伏下去,找时机离开北都。"
丹朱接过信件,上面寥寥数语却道出他们现在的处境,"会不会是骗局?"
"玉焚他们还未回来?"
丹朱突然不安,"还未。"
郁景推门出去听了会儿外面动静,马蹄声不歇,人声却越发弱,"我们该离开了。"
玉焚和郁曦好不容易摆脱身后的追杀者歇在一处墙角。
缓息几口气还未挪步就听见刀剑相碰的金戈声。
粉末黑影随风飘散,玉焚他们掩住口鼻,仔细听着动静。
直到逐渐安静,明显沉重的脚步摩擦声伴着喘息走近他们。
握紧手里的刀,玉焚与郁曦对了眼神,靠近他们的人露出面目。
长安抱着已经死去的胡蝶跌坐在他们不远处。他瞧见他们,目光坦然平静。
目送他们远去,长安攒了体力抱着胡蝶进了巷子。
"江山更迭,齐王也是个人才。"
街上混乱,人潮拥挤,等赵怀卿下马掀开帘子时,里面仅剩了一身喜服和零散的首饰。
里面的人早已不见身影。
街道很快肃空,人们躲进屋里不敢探头,只盼着这场祸事尽快结束。
姜葵头脑昏沉混入人群后出来直奔三桥巷走。
早晨梳妆时,宫里侍从送来碗汤,春潮未喝放在了桌上。
她说有话对她讲且摈退了屋里的人。
一声呼叫未出,春潮控住她让她饮下了那碗汤。
昏沉占据清明,最后连开口的力气也没有了。
春潮先离开了永和宫,她替春潮上了轿子。
她回去时正好与玉焚他们相遇,郁景留言早已离开三桥巷出了城。
他们离巷口不远时,里面不同外面的嘶喊,很是寂静。
互相对了眼神,叫骂声和抱怨声响起,玉焚抱起姜葵边离开边骂,"你个没见过世面的,外面那么乱,你再给我出去凑热闹。你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再有一次,我就休了你。"
姜葵哎呦叫痛,口中嘟囔着下次不敢了。
有人拉开缝看外面的,郁曦看了眼直接推开门拉着丹朱他们避了进去。
屋里是一个老头,他朝外看主要是他家婆子今天上街买菜还未回来。
街上生乱,他又腿脚不利索,只能从门缝里焦急看着外面。
郁曦捂住老头的嘴不让他叫喊,他半拉着老头进了屋里,"爹,外面太乱了,我们回屋里避着些。"
风吹过房前,扫起尘土扬起又卷走。
老头家的院子有后门,后面种着树,二三十棵的样子。
风一吹,枝桠便响,脚步声掩在其下并不清晰。
第二十四章
夜幕降临,火光冲天。
何泽带着御林军攻入宫城。
与此同时,戴着盔甲的将士攻开城门,射杀了安侯部下,放走了些许人。
赵怀卿身形单薄出现在将士马前,朝最前面那人行了一礼。
"万事俱备。"
齐王面容冷酷,闻言颔首,骑马直奔宫门。
身后的将士紧随,马蹄声震得街道晃动。
守在凌云台下的赤卫叛变几乎一半,他们大多数曾是张衡部下。
张衡执北帝的令杀了周家十来口人后又因北帝骗他入局而惨死。他们心道不公可又无力反抗。
北帝被围凌云台上目视着宫城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眸幽远平静。
泼墨似的天上闪烁着寒星,夜凉如水。
街道上的火光照亮了城,喊杀的声音不息。
甲子站在北帝身后不时看总管,他后背刺痛难忍,凌晨时背上突然溃烂,血疮越来越大。
现在连他手背上都有了血疮。
总管不知怎的,一直垂着头不去看甲子,即使抬头也眼神飘忽。
刘青站在台下意满大笑,看着台上模糊了面容的北帝。
他扭头朝何泽说,"风太急了,让我们的陛下更个衣。"
何泽点头应是,"下官这就去。"
去字落下,身后有箭矢射来,穿了他的胸膛,箭末入墙半截。
马嘶鸣,齐王举弓的手放下。
众人未弄清楚状况,厮杀声又起,不过半个时辰,叛变的人仅剩刘青面色苍白被扣押在地。
于此同时,晋王在府里被武将用刀抵着脑袋瑟抖。
刘思婉已经不见踪迹。
安侯爷家被血洗出一条道路。
安侯丢了魂一样枯坐在地,眼里混浊。安郡主死在他身边。
斩杀侯府的士兵在离去时说,“与虎谋皮,得不偿失。”
北帝的眼在看见齐王时愈发暗沉。
齐王脸上沾着还未冷透的血下马,刀入了鞘,一步步往台上走。
总管迅速换了表情,恭敬卑微上前靠近北帝,行完礼手放下时给了甲子一个小瓶,"陛下,事情既定,您该回屋了。"
甲子忍痛,咽下痛嘶弯腰,手拢在袖里,"陛下,夜里风急,您也该下去了。"
北帝不应,他的眼随着齐王动。
他许久没见这个儿子了,他不喜嘉嫔,所以嘉嫔一死,即使这个儿子才十几岁,他也把他丢进了军营。
这些年,他未召,他便不回。
他都要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儿子。
底牌不能出差错,他暗中命他速回,可现在看他不像是勤王护驾。
齐王每一步都迈得坚定,他只看他眼下路,手握着刀柄,青筋绷紧。
行至半途。
退守在台阶口的甲子突然爆炸。白色的骨末随风扬起,迷了台上人的眼,乱了台下人的心。
总管在那一刻弯腰捡起甲子掉落在地上的空瓶,他在离开时看了眼靠近北帝身边的蓝衣少女。
北帝身后的少年受惊,蓝色宫袖摆开,更是混乱。
北帝在扭头的一瞬间,负有割断了他的咽喉,鲜血喷涌。
春潮在他耳边呢喃,"你不该以为我真的病弱无力。"
北帝不甘,他睁着眼倒下,眼眸里最后的景象是一片血色下摆动的宫衣。
眼前变故始料未及,齐王依旧迈着步,速度稍快又慢了下来。
等他上去,骨末飞扬,北帝身边流成了血泊。
齐王看着北帝,眼里愤恨悲拗释然交杂,他半晌也没出声。
赵怀卿到他身边时,他才红着眼眶转身下楼。
赵怀卿看着蓝色衣摆消失,握紧了拳头。
宫里混乱,南面的小门因位置偏尚无人看守。
从凌云台密道逃出的总管猫着腰倚着墙从小门出去。
一把银刀在他身后出现,不偏不倚正好钉在他快要迈出去的右腿上。
"走哪儿去?"
总管面如死灰,痛意缠着惧意,他哆嗦着朝后爬。
春潮还是一身蓝衣,她蹲下身子去细看总管,"您才帮了我,这就要走了?"
齐王带着的将士声音愈发近,总管哀求看着春潮。
春潮语气轻飘,"当年的事,若没有您出主意,想必张衡也不会那样死吧?"
刀悬在他脖颈,春潮脸上带着笑,总管此时顾不得其他,放声大叫救命。
武将他们听见声响赶到时,春潮早没了身影,总管也被割破了脖颈,残喘着断气。
去了御书房,齐王打量着屋里摆设。心绪已经平复,只眼尾还能看见些红。
良久无语。
齐王打破安静,"不归,你在担心周姑娘?"
赵怀卿摇头。
齐王在军营里成长起来,性子爽朗坦荡,他见赵怀卿摇头也晃了下脑袋,"那时我就告诉你,假戏容易真做。你不信,现在也坚持着。"
"外面事情未平,这些小事暂且放开。"赵怀卿转了话题,"陛下崩逝,南域已经发兵横渡赤水,接下来怎么办?"
听到北帝,齐王眉头阴厉又散开,已死之人,他也终究会学着忘记。
"青鸾早已从荒川出发,不出意外她现在已经到了赤水。当务之急是这都城的风波不能波及边疆。不归,我是个粗人,城里的事我信你。"
赵怀卿当即跪地,眼神落在齐王肩膀,"您知道属下,行事偏激不是可堪大用的臣子。朝中的臣子也有堪用的。"
齐王扶起他,眉头拧得极紧,"你先办着,其余的等我熟悉了再定。"
"是。"
赵怀卿离去时,齐王叫住他,“本王答应过你,不会追究,本王不会食言。”
“臣知道,但臣实在厌倦这朝堂,心有归处,不忍再耽。”
“等战事平息,你便离去,本王不会阻拦。”
“臣谢恩。”
启恒留在边疆,何源生等在门外,他看见赵怀卿出来,错身时低语,“她出城了。”
赵怀卿神情不变,颚首道谢,“再会。”
何源生进屋,齐王正看着玉玺,“不归留不住了。”
“他自小便生远泊心,一向不爱名利权势。他说要帮我时,我答应他不会追究他弑君的罪名。他到底顾及旧日情分,没有亲自动手。”
何源生不语,齐王生了杀念,他不能开口求情也不能应承。
良久,大概想到了少时岁月。他叹气,“算了。那就放他走吧,人在心不在,于这江山无益,于本王也无用。”
帝都小巷。
“姐姐,这里!”小虾米跳起来招手让春潮看见他。他脸上满是喜悦,等着春潮出现的时间里他又惧又怕。
街上到处都是兵士,死掉的人横铺在地上,到处都是鲜血和残肢。
“姐姐,我告诉他了,我亲眼看见他们离开的。”
春潮摸了摸小虾米的头,“你做的很好。”
我们两清了,楚昃景。
她拉住小虾米的手从小巷里穿出去。
到了一间棺材店,春潮让小虾米先进去。李航将小虾米揽在怀里,看向春潮。
“你不与我们一起?”
“不了。我要回家去,离开这么久,我得回去看看。”
“那,我们,”
春潮摇头,“救你一命的恩情,你已经报完了。我身边不见得安全,你要好好照顾小虾米和小小的。”
“好。”李航点头,拉住小虾米扑向春潮,“帝王横死,齐王不会放过你,你要小心。”
“嗯。”
战事又起,齐王在战乱中登基,国号为纪元。
他坐镇帝都,青鸾和启恒等守战边疆,赵怀卿筹措军资,稳衡着朝局。
南王死于刺客,南域民众众怒,钟鸣一举铲除北疆暗探,国民一心,战意盛浓。
战事一月,春潮回到回廊镇,镇子上的人因战事又起,大多搬迁内领,以避战火。
她听着消息,知道南域殿下郁曦在刘青反叛那天没有离开北疆,他死在了齐王剑下,与安郡主葬在了一起;知道南王身死,郁景称王;知道玄武的毒其实未解,他死在去前线的路上,乔安在他死后也失去了踪迹……
那么多人的消息,春潮知道赵怀卿任职朝中,知道新帝将北帝身死原因归于危楼胡蝶,知道她在中腹之地遇到的那人原来叫何源生,他一直传递着所有消息……
齐王一直韬光养晦,现在到了他的朝代,可也到了南域新王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