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愧疚,不要慌。
春潮记得师父告诉她,狭路相逢,非死即伤。
她还得找见师父,她还得回家去呢!她已经退后一步了,是他们非得找死撞上来。
在短暂的惊慌下,春潮迅速恢复了冷静。
她感觉到她内心被一股力量支配着,害怕远离了她,她感到兴奋和快意。
杏眼里的纯真被浓烈的杀戮代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杀心。
春潮跃上树取下披风挑衅的看向他们。
中年汉子本来自持身份,不屑一顾,但看着倒地的三个弟子,心里对春潮也有了些考量。
低估她了。
他沉声一喝,"上。"
剩下的弟子拔剑一拥而上封住了春潮三路,另一个朝春潮面门刺来。
春潮眼里有了慌乱,似害怕一般躲闪了几下,可实际上她心里冷笑着看着送死的这人。
持剑的心里得意,一时忘形,被一片叶子正中脑门,跌落地上。
剩余三人不敢大意,挥剑斩向春潮。一个朝春潮前胸直刺,两个横劈春潮双腿。
春潮将披风甩开,一个旋转将那直刺的弟子包裹入内,直接一脚踢了下去。
之后,她直接一跃而起踩在那两把剑上,一个用力飞起将手上握得有些发潮破损的叶片射出直接割破了剩余两个人的喉咙,鲜血喷涌。
春潮呆愣了一瞬,迅速撤退。
但也晚了些,她纯白的内裙已经沾染了成片的鲜血。
害怕在这时涌上春潮心头,她看着自己的手,竟发起抖来。
她真的杀人了。
恐慌和难以言明的感觉充斥在春潮脑海里,她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了?
师父说,危机四伏时,为了活着,你可以不择手段,即使杀死了人也没关系。因为你想活着。
春潮心里作呕,她握紧裙子,心猛烈地撞击着胸口。
不应该是这样的,春潮摇头想要摆脱脑海里师父的声音,但那声音反而越来越大: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你!
"不是这样的,不是。"
可你这样做了,你杀了他们。
春潮眼睛血丝遍布,瞳孔隐隐发红,她捂住耳朵无助的哭出声来。
地上躺着弟子尸体,中年汉子大怒。
他们是危楼里的确位门,确定敌对方的方位和人数,只是耳聪目明了些,其余的暗器和刺杀都不是很厉害。
中年汉子奉胡蝶命令寻找何奈。
他们早前来此一直未有人在,但不久前有人来信,说何奈回到此地,他们才又至。
结果人没见着,他的弟子反而被这个看起来纯洁无害的小姑娘杀尽了。
他出剑挽了几个剑花想直接削向春潮的脑袋。
春潮正满心的仿徨害怕,她的手还颤抖着。
剑已经迫近了她的脖颈。她抬头看向那中年汉子,满眼泪水和惊惶。
她不过也才十几岁的少女,何曾亲手送人入过黄泉,手上皆是鲜血。
要削去春潮脑袋的剑被中年汉子生生转了个弯,春潮的发被削去些。
绑着黑发的系带也掉落在地。
春潮麻木又茫然地看着他,手脚冰凉。
她杀了很多人。
她没有问他们为何而来。
她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她就杀了他们。
他们和她一般大小,他们也有父母,也有亲人。
心里尖啸一片,她杀了人,也许是不该杀的人。
自那天被鬼手割臂折磨,她的心里就落下了阴影。
何奈的教导成了催化剂。
负有身上的凶杀戾气使得春潮的心和精神也蒙上了悍杀意。
她不受控制地认为会被人伤害,她要提前出击,提前杀了他们,保护自己。
何奈在春潮心里种下了一颗偏执的种子,它在今天发了芽。
中年汉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停手,但他觉得这些不是春潮的本意。
他看着眼前茫然流泪的姑娘。他的恻隐心逼迫着他化解了一部分杀意,但他的剑尖仍然对着春潮。
不远处屏息敛声的何奈低头一叹。既然下不了手,那我来帮你一把。
他拾起几颗石子朝中年汉子射去,里面裹挟的力道足以射穿人的身体。
没等中年汉子动作,春潮已经推开他,一脚踢起几颗石子直接对上。
她的力道还是小,只是让射来的石子偏了几分。
有颗石子划过春潮的脸,其余的砸在后面的树上。
春潮脸上有血滴落,她抬起手一摸,看了一眼便随手擦在了衣服上。
师父,是您吧!
您是故意引我遇见他们,好惹出我内心的杀念吧。
春潮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传入何奈耳里,"师父,我知道你在。"
何奈从林中走出来,他手里握着剑。
春潮眼里积蓄了泪,但被她擦去,"您想让我替您给良叔叔报仇是吗?"
何奈眼神躲闪了两下。
他闭了眼又睁开,眼里是灼热的玉石俱焚的愤恨和怨怒。
他们凭什么可以夺走他生命里唯一的温暖的光。
凭什么?
"是。"
春潮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被何奈说出来又是一回事。
她早之前就隐隐觉得何奈的打算,但她一直藏在心底,不敢问出来。
何奈叹气,他眼里有抹可怜和惋惜,但很快就被滔天的黑暗掩盖。
他和良生种了双生蛊,良生一死,他也命不久矣。
"可可,我没办法亲自报这个仇。你得帮我,帮我也是帮你自己。你想一想你的父亲,要是他也被杀了?"
春潮的心被揪起来,父亲?
"可可,他们来了,来找你父亲了!你得杀了他们,不然你父亲就要被带走了!可可,杀了他们。"
春潮心又被搅乱,她眼里重新有了血色。
她握紧了手,指尖陷入肉里。
父亲!
中年汉子一直未有机会插话,听见他们对话才明白了些,他们入了何奈设下的局。
一开始接到的信件,再到被他引来林中木屋,之后遇见这个小姑娘。
请君入瓮,他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我们没有这个意思,小姑娘。"
春潮血色的眼看向中年汉子,她清醒了一瞬,"师父,你在骗我。"
何奈一笑,"可可,是你自己想着的,你想留下你的父亲,所以你才杀了他们。可可。"
中年汉子持剑刺向何奈,打断了何奈的话,"何奈,我真替你觉得无颜。"
何奈避开了那一剑,潇洒大笑,"你不敢杀我。"
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中年汉子迟疑,他左劈右刺想生擒何奈。那孩子情绪不稳,确实不能在她面前杀了何奈。
何奈看出中年汉子的避让,他反而不躲闪了,身体直往剑上撞。中年汉子很是狼狈,他不能杀他,也不能生擒住他。
电光火石间,何奈在春潮看向他们时正好撞上了中年汉子刺来的剑。
"可可,他们要夺去你的父亲,正如他们杀死良生,现下杀了我。可可,你得反击,你得先下手为强。你得保护好你自己啊!"
何奈临死前喊出这些话,他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他的眼睛睁着直盯着春潮的眼。
他身上的血色也彻底染红了春潮的眼。
春潮一下子失控,她捡起地上不知谁的剑。
等她清醒过来,那把剑已经刺入了中年汉子的胸膛。
她松开剑,踉跄地倒退几步。
春潮眼里都是泪,她愧疚痛苦的看着不断流血的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倒在了地上,他既没有愤恨也没有怨怼。
他怜惜的看着春潮,"孩子,你得压制住这心魔。你要记住这份痛苦啊。"
春潮闭住眼点头,又摇头。我不想杀您的,不想的。
"孩子,睁开眼看着叔叔。叔叔是杀手,叔叔迟早会死在人的手上,不论是谁。但这样,不管怎么样,这样也算解脱了。"
他喘息了几口气,"孩子,叔叔给你当个警界,你得记住心上的这份痛苦。不要被心里的杀念牵着走啊。"
中年汉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竟上扬着。
他也许是想到了当初给他做界的人,可惜他一条路走到了黑,只多了些良知在他心上隐隐作祟。
现在他也算是帮了那个孩子一把,只看那个孩子如何选择了。
春潮看着中年汉子停止了呼吸,她瘫软在地上。
第九章
安顿好赵兰,周涧听到短促哨声后就赶往回廊山。
那是方位哨声,是危楼特有的用来确认方位和分辨敌友的哨声,似乌鹊般报喜的声音,但里面含着肃杀意。
这是危楼第一任楼主独创的哨声。
长调哨声代表撤退,勿追。
短促哨声代表这里,快来。
先长后短代表事出有异,回防。
先短后长代表安插暗哨,追踪。
还有长哨叠加,代表着已经暴露,但只能叠加三层,第三层就是撤退迅速,不必回手;
短哨叠加,也有三层,代表着老巢居地,围而攻之……
除了这些基础的以外,还有很多的哨声含义。
而且每个杀手与同伴之间也设定了属于他们的暗语。这也就不为其余人所知了。
他在人少的山道狂奔,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不近坠着几人。
等他看见春潮浑身血迹,双眼无神瘫坐在地上时,心被揪了起来。
他声音颤抖不安,"可可?"
春潮听见周涧的声音,眨了下眼,手指有意识的动了动。
爹爹,我杀人了。
跟在周涧身后的那三个男人,心里很是震惊。
春潮看见周涧身后穿着粗布衣裳的人,目光从他们的手缓慢移到他们的脸上,斯文长相,手却都是厚茧。
周涧转身护住春潮的脸,春潮却站起身,手里仍然握着那剑。
没等对方动手,春潮已经先一步杀了两个人,剩余一人被反应过来的周涧杀死。
解决完他们,春潮失去意识晕倒在地。周涧赶忙接住,手摸向潮脖颈处动脉,"万幸。"
何奈利用春潮心里的不安和贪惧为春潮编织了个网。负有身上有着无数死于非命之人的恐惧和恨意。
春潮年少,没有经历世间沉浮,她极其容易受到这些影响,从而心境大变。
不安让春潮受惊,贪惧让春潮蒙生欲望。
恐惧和恨意增加了春潮心里的杀伐意念。
惊惧被杀,本身的不安放大,她迫切的想要自己变得强大。
她在学‘刺杀’的时候,赵兰和周涧的关系降至冰点。
春潮原来的心境不稳,何奈为她建立了新的心境。
鬼手催化了她内心里的生欲,负有剑身上的杀戮和狠戾更是影响着她。
周涧将春潮放置在木屋,找到了腐骨散。
腐骨散可以化去地上的尸体。
但他没有打算自己来,他等着春潮醒来。
他要她亲手去让她杀死的人消失,他要让她记住这份痛苦和害怕。
冷漠和习惯是杀手学习的最后一课。
他不能让她习惯了杀人后的冷漠,也不能让她在心里形成会有人在她身后一直替她收拾,替她遮掩。
她不想,但也只能自己走了。
她背后无人,脚下狭道,她得小心翼翼地行走,克制和压抑得随着她一生。
春潮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木屋的床上。
周涧坐在椅子上,很是认真的看着屋外,只是手筋绷得极紧。
他内心煎熬。
屋外风轻柔的吹拂起林中叶。太阳已经东升,金色穿过木窗,细看时有无数细绒颗粒在光中飘浮。
春潮站在尸体堆旁,眼里抗拒和退避的泪没有打消周涧的决意。
"可可,你得记得,他们是因为你才死的。不论因为什么,随意剥夺他人的生命都是不该的。"
这句话很是沉重,它砸在春潮的心上,击碎了春潮的狡辩和侥幸心理。
我是正当防卫。
可春潮明白,她在不知道他们的来意,没有问他们的来意时,就动了杀意。
白色的粉状颗粒洋洋洒洒地飘落在尸体上,一会儿地上就只剩下了血水,空中飘散着腐化的味道。
春潮的眼也迷糊一片,她紧紧握着颤抖的手。
周涧将春潮揽入怀里,"可可,人生没那么多对的选择。你自愿或者被迫选择了一条看似荆棘的路,那也没什么,只看你是怎么走这条路的。"
他摸了摸春潮的发,"不过,不管你怎么走,爹爹和你母亲都在你身边。"
春潮点头。
她将昨日和今天的记忆沉沉的压在了心底。
周涧早先就埋葬了何奈,毕竟何奈教过春潮,是春潮的师父。
即使春潮对他有了怨但也有着敬重。
周涧两人下山途中,看见山下自己家住的地方大火浓烟。
春潮瞬间腿软跪坐在地,脸色发白,她推着周涧,让他先走,“爹爹,别管我,你先回去,回去。”
看不见周涧身影,春潮努力扶着旁边的树站起。
呕吐的感觉卡在喉咙里,她扇了自己一巴掌,脸颊瞬间变红,指印突出。
她逼迫自己冷静,泪水却如珠串一样滴落,她勉强自己迈步朝山下走。
埋伏在周涧家的鹰眼久不见之前派出的那三人回来,便打算直接进屋搜寻。
他们已经排查完了全镇子,仅剩这家情况最是符合。
虽不知道这户人家的男人为什么在天未亮出门,但这也为他们提供了便利。只要直接绑了问那两个女人就行了。
屋里的赵兰冷静的看着将她从地窖里找出来的人,问什么也不开口。
直到那人说春潮不在屋中可能命丧,她才动摇了心志。正当她面露痛苦要开口时,屋外有了动静。
“嘘。”
那人靠近赵兰,将她重新架回地窖。
那人身形挺拔但瘦削,像是个少年郎,声音也刻意压低,礼貌但固执。
屋外的人进屋但发现没人,心里没了顾忌,四下翻找却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