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收拾了东西,缓步过来道:“沈姑娘,你也要走了么?”
沈清和嗯了一声,想起刚才萧则提醒自己的话,对他有点提防。
薛明说:“我去镇子里算命,咱们一起走么?”
沈清和沉默不答。薛明看出了她的顾虑,笑了一下说:“那我先走一步了。姑娘有事可以到集市来找我。我会在这里盘桓几天,赚够了卦资再走。”
他的态度坦荡,实在不像坏人,沈清和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薛明与她拱手作别,拿着卦招走远了。沈清和还有事没办完,便牵了乌云,往镇子里找周铁臂去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周越住在白溪镇的西头,沈清和找到了他家的宅院,停在竹篱外扬声道:“请问是周大师么?”
周越穿着一件灰布袍,拿着一把苗刀在屋门前擦拭,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什么事?”
沈清和恭敬道:“在下沈清和,奉徐叔叔之命来取兵刃。”
周越走到竹篱跟前,沈清和把书信交给了他。周越看了信,得知她是凤鸣派的人,神色变得缓和起来,钢铁一般的脸上甚至露出了一点笑容。
“原来是沈教主的女儿,果然是人中龙凤。”
沈清和听说他的脾气不太好,被他这样称赞,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说:“请进吧,兵刃已经煅好了。”
宅子的后院有个打铁炉,旁边又有一个库房,里头陈列着几排兵刃。一进屋,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各式各样的刀剑摆在架子上,还有些异形兵刃。
周越从架子上取下一个木盒,递给了沈清和。她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双精钢铸成的判官笔。兵刃长约一尺,上头有两个环,用时套在指上,能自由活动,笔尖打对方的穴道与要害。徐成颇具书生气度,所使的武功招式大多从书法中化出,这样的兵刃格外合衬他。
沈清和赞道:“周大师的技艺高超,这双判官笔锻得这样好,徐叔叔一定喜欢。”
周越颇为自得,说:“这是用我攒了很久的上等玄铁打造的,给老朋友用不心疼,一般的铁也配不上他。”
木盒里的判官笔寒光闪烁,极其锋利坚固。沈清和有些羡慕,忍不住说:“周大师,可以帮我锻一把剑么?”
周越笑了,说:“沈姑娘既然开口,周某岂有拒绝之理。”
沈清和的眼顿时亮起来,说:“要多少钱?”
周越道:“不瞒你说,徐兄弟已经把银票寄给我了。凤鸣派的大小姐要锻剑,自然要锻一柄上好的。只不过……”
他叹了口气,有些惆怅。
沈清和说:“周先生有何烦恼?”
周越说:“这附近虽然有不少矿,但品质大多一般。我手头没有好铁,如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近有好几个人来找我打兵刃,都被我打发走了。东海之上有万年寒铁,那是人间至宝,若是能取来一块,必然能锻成一把举世无双的好剑。”
沈清和忽然想起萧则说要去东海取寒铁,心想:“该不会是他也来过了吧?”
周越说:“不过去找寒铁毕竟凶险。如果你不嫌弃,我就用凡铁为你锻一柄剑。品质虽然比不上万年寒铁,也能胜过一般的兵刃。”
沈清和想以自己现在的本事,未必非用那么好的剑不可。她说:“好,那就先锻一柄普通些的。若是有机会找到寒铁,我再请周大师帮忙。”
周越笑道:“若是你能拿到寒铁,免费锻剑也是可以的。”
周越说半个月内就能为她锻好剑。沈清和打算在镇子里等一段时间,正好在周围玩一玩。
她去客栈投宿,小二正在大堂里洒扫。她道:“这会儿能住店么?”
小二认出了她,道:“客官请进,刚有人退了房,正好腾出空来。”
有人帮她拴了马。小二带她去了客房,嘱咐道:“最近镇子上不太平,客栈酉时就关门。客官白天可以出去逛逛,太阳落山之前一定要回来。”
镇子上出了命案,也怪不得当地人谨慎。沈清和休息片刻,换了身干净衣裳,打算去集市上转一转。
沈清和常年住在雪山里,很少跟外人打交道,对充满了烟火气息的东西很感兴趣。她出门先吃了一碗汤面,热汤上洒满了葱花,堆着厚厚的牛肉,吃得很饱足。
街上店铺林立,路边还有些摆摊的、打把势卖艺的,大上午的十分热闹。
她一路走一路逛,见有胭脂铺子,进去挑了一盒鸭蛋粉,又买了两只叮当镯戴在腕子上。精致的细镯子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她的心情也跟着这些漂亮的小玩意儿明朗起来。
路边有人表演吞剑,还有小孩儿踩着高跷走来走去,围观的人很多,拍手轰然叫好。沈清和看了一会儿,扔下几个铜板走了。
再往前走,便见一个阴阳八卦的布招子靠在一棵大柳树边。薛明在树下摆了个摊子,给人算命。他长得俊,又会察言观色,把人哄得很开心。不少姑娘婆子围着他,有的要他测失物,有的要他帮忙看八字合婚,看起来生意不错。
沈清和在远处看了片刻,他忙着做生意,没注意到这边。
过了午,街上的人渐渐少了,沈清和打算回去了。她路过一块告示牌,见上头贴着官府的布告。
“近日镇中接连发生命案,百姓多加小心,天黑之后不得外出。如有线索,及时报官。”
旁边有人也在看布告,小声道:“害了那么多人,还专剥脸皮,该不会是鬼干的吧。”
沈清和道:“必然是人干的,鬼哪有这么大本事。”
路人摇了摇头,道:“若是人,那得有多狠的心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唉……作孽啊、作孽!”
他说着,觉得阴冷似的打了个寒战,大走到有阳光的地方去了。
那行凶之人接连杀害百姓,还能躲避官府的缉拿,看来功夫不错。如今搞得人人自危,实在让人烦恼。
沈清和心想:“反正自己要在这儿待一段时间,若是碰上了那个凶手,一定要抓住他,为民除害。”
这时候,她身后忽然有人道:“沈姑娘。”
沈清和回过头,却见是薛明来了。他微笑道:“好巧啊,你来逛集?”
沈清和道:“你不做生意了?”
薛明道:“忙了一上午了,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下午继续。”
他看着路边的包子铺,说:“你还没吃饭吧,我请你?”
他挣钱不容易,沈清和岂能让他请客。她说:“还是我请你罢。”
薛明迈步走进铺子,撩衣坐下,一边道:“今天的生意不错,赚了些钱。沈姑娘还是给在下一个面子,让我请你。”
他这样客气,沈清和不好拒绝,便在他对面坐下了。
薛明要了两笼包子,又要了一壶茶水。沈清和肚子不饿,只是喝茶。
薛明吃着饭,道:“沈姑娘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么?这附近的风景不错,不过最近宵禁,天黑之前得回客栈去,不然又要被关在外面了。”
沈清和笑了一下,说:“我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就是随便逛逛。你找到住处了么?”
薛明道:“找了户好心人,租了他家一间柴房,比住客栈便宜多了。”
沈清和觉得他这样游方在外,过的挺不容易。若非早年吃过苦,必然受不了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她说:“薛道长怎么不找个道观安心修行。像这样为了三餐奔波,终日劳碌,太辛苦了吧。”
薛明微微一笑,说:“早年我也曾在道观里待过一阵子,不过我心性不爱受拘束,便自个儿走了。像这样到处游历,对我来说更自在。”
他静了片刻,又说:“方才我见沈姑娘在看布告,那剥皮鬼的事有消息了么?”
沈清和道:“没有,就是官府让百姓小心,天黑之前让各家关门闭户。”
薛明道:“听说那凶手的相貌丑陋,最喜欢杀模样好看的人。沈姑娘生的这样漂亮,不怕他盯上你?”
沈清和端然道:“若是如此,薛道长也危险的很,你怎么不怕?”
薛明笑了,道:“多亏了那人夜里作怪,百姓都来找我讨护身符。我在此处挣得比别处都多,谢他还来不及,怕他做什么?”
他虽然带了点开玩笑的意思,却透着股对别人死活无动于衷的态度。沈清和觉得不太舒服,微微皱起了眉头。
薛明凑得近了一些,低声道:“我听说被害死的人,整张脸皮都没了,血淋淋的。有遇害的人被发现的时候没死透,脸上的筋肉还一跳一跳的,送到医馆里撑了一天才断气,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哀嚎声整条街都听得见。”
沈清和眼前浮现出了那样的情形,感到一阵寒意。
薛明说这些的时候,阴影笼在他脸上,态度阴沉可怕。他道:“这回怕了没有?”
沈清和感觉这人有时就像个促狭鬼,一定要吓唬她似的。她淡淡道:“我武功好着呢,如果那人敢到我跟前捣乱,我就把他的脸皮剥了。”
她注视着薛明,又道:“道长这样吓我,难道是想卖护身符?”
薛明便笑了,喝了口茶说:“沈姑娘艺高人胆大,自然不需要区区一张符纸来庇佑。不过那凶手的行踪诡秘难测,纵使不怕,也多加小心罢。”
片刻用完了饭,沈清和跟薛明道别,往客栈走去。
街上一行人披麻戴孝,举着招魂幡往这边走来,有人出殡。几名男子抬着漆黑的棺材,其余人跟着哀声痛哭,纸钱撒的漫天飞扬。
青天白日的,却这样凄凉,实在让人心里难受。
路边有人道:“这不是前天被剥皮死了的那人么。才二十出头就没了,剩下孤儿寡母没人管,真是造孽。”
送葬的队伍中,有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边走边哭,应当是死者的遗孀。
沈清和看的难过,那凶手也太猖狂了,若是再不管,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受害。
她攥紧了手中的长剑,打算入了夜好好等一等,非把那作恶之人揪出来不可。
第12章 第十二章
长街上渐渐黑下来了,将要入夜的白溪镇比平时安静得多。
街边的房子都紧闭门户,只有几盏灯笼挂在屋檐下。红光从远处传来,飘飘摇摇的,更让人发憷。
“铛——!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走在街上,想起近日来关于剥皮鬼的传说,心里不免害怕。
最近戒严,打完了落更,他就能回去了,安安稳稳一觉歇到大天亮。
这一圈快走完了,他想着家里暖和的被窝,热乎的茶水,得到了一点慰藉,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了。
夜风里传来淡淡的香气,这个时节正是花开的时候,更夫没有太在意,却觉得闻到香气时浑身变得轻飘飘的,眼中的灯光也变得朦胧起来。
前头的街口出现了几个影子,大约是六七岁孩子的模样。一群小鬼嘻嘻直笑,还在薄雾里乱舞,口中唱着歌谣。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看大戏——”
那情形十分诡异,更夫吓了一跳,手里的锣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些小鬼一眨眼便到了他跟前,团团围住了他。
更夫转头想跑,可腿被吓软了。一双双小手扒住更夫的身体,有的扯脚,有的抱腿。那些手抓到他的瞬间又消散了,仿佛只是他在极度恐惧之下产生的幻觉。
“啊——!”
更夫惨叫一声,奋力挥开鬼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这时一只大手捏住了他的肩膀,一人温声说:“你去哪儿啊?”
更夫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什么,竭力呼道:“救命,救命——救我!剥皮鬼——剥……”
嗤地一声,那人的手如同鹰爪,一把抓穿了更夫的后心。
呼救声戛然而止,更夫倒在地上,血从他的身下漫出来。
那人轻轻一挥,身边的几个小鬼如烟雾一般散去了。黑夜里只留下他的影子,宽袍大袖,一件灰色的鹤氅在风里不住飘荡。
月亮像一弯青惨的镰刀。整个镇子沉浸在恐惧里,远处传来断续的打更声。
沈清和独自走在街上,影子斜斜地拖在地上。像她这样形单影只的女子,对于那剥皮鬼来说是最好的猎物。她的心有些忐忑,希望那人赶快现身。
“救命啊——救我!”
远处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沈清和一凛,循着声音奔去。
她转过街角,见地上倒着个男人,他身边的血泊里,还有一面铜锣。周围除了他再没有其他人。沈清和把那人翻过来,看清了他的惨状,登时感到一阵眩晕。
那人的脸皮被剥下了一大半,鼻子和额头的骨骼都露了出来,一双眼珠像鱼一样凸着,紧紧地瞪着人。那情形太血腥,沈清和实在受不了,低头干呕起来。
她以为凭自己的本事足够将那装神弄鬼之人制服,却没想到真正的惨案,比她想象的更难以承受。
一群小鬼凭空出现在前方的薄雾中,嘻嘻哈哈地你推我搡。有人看到了沈清和,朝这边指了指。小鬼们纷纷回头看过来,眼里露出了精光,仿佛发现了新的猎物。
沈清和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那些小鬼转眼间便到了沈清和面前,她拔剑向其中一人斩去。那人的身影骤然消失了,却又在她的身后出现,甚至还伸出手,轻轻地扯了她的衣袖一下。
小鬼仰起脸,幽幽地说:“小姐姐,你的脸真好看,给我好不好?”
沈清和一阵不寒而栗,一掌朝他头顶拍过去。那小鬼尖叫一声,烟雾一般地消失了。其他小鬼一拥而上,沈清和提剑划了个弧,剑光所到之处,小鬼们相继惨叫,眨眼间都不见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烟,仿佛是谁打翻了脂粉盒。沈清和觉得这香气似曾相识,想起凤鸣派中有位神医名叫谢如,成日里爱摆弄药草,有的能治人,有的能毒人。
沈清和记得去看他时,谢如蒙着面纱慢慢地碾药,其中一味干花就是这种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