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则一向随遇而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周围的草虫发出嘀铃铃的声音,四野静谧。有他在旁边,沈清和觉得没什么好怕的,闭上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一早,沈清和被马拱醒了。她睁开眼,见白雪的鬃毛在自己脸上晃来晃去,蹭的她很痒。
沈清和推开它,道:“你主人呢?”
“这儿呢。”
萧则在水边洗了脸,映着早晨的太阳,伸了个懒腰道:“天气不错。”
沈清和走过去,撩起水洗了脸。萧则从马背上的行囊里掏出两个饼,道:“吃吧,昨天刚买的。”
吃食虽然粗糙,饿的时候吃什么都香。沈清和跟他坐在湖边,朝阳的光照在湖面,金灿灿的,看得人心情都明朗起来。
萧则道:“先去这附近的村子落脚,我陪你等着取剑。”
沈清和道:“那你找寒铁的事呢?”
萧则笑了一下,说:“不着急。”
吃完了饭,两人往前方的村落走去。走了半个时辰,稀稀落落地有了人烟。有人挑着担从路上经过,街边的粥铺散发出香味,店铺的伙计开始招揽客人。萧则走到一间民居前,停下了脚步。一位大娘买了一篮子菜往家里走。萧则抱拳道:“大娘,我跟妹妹想在此投宿,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大娘见这小伙子模样俊朗,旁边的女孩儿也生的清丽脱俗,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她心生喜欢,便点头道:“从外地来的吧,家里有空房,进来吧。”
沈清和发现长得好看就是沾光,走到哪里都顺风顺水的。萧则特别有女人缘,除了大婶喜欢他,喜欢他的小姑娘应该也挺多的。
萧则帮大娘提着菜篮子,道:“大娘怎么称呼?”
大娘道:“我姓李。”
进了院子,一个小孩儿抱着一只大花猫在玩耍。小女孩大约四五岁,脸上抹得脏兮兮的,头上戴着朵小白花。大娘停下来,给她擦了擦脸,说:“有客人来借宿,你爹娘的旧屋给他们住几天,你没事就别过去了。”
小孩儿好奇地看着沈清和他们。李大娘道:“还没吃饭吧,我去做点菜粥,你们别嫌粗陋。”
萧则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这些钱您拿着,当做食宿钱,不够再跟我们说。”
大娘没想到这郎君出手这么大方,笑了一下,说:“好,那我等会儿再去集上给你们买些好吃的。”
小女孩儿领着他们去了空房,然后又追着大花猫跑了。
屋里有两张土炕,一张床靠墙,一张靠窗。北面摆了一张方桌,窗户上贴着两个斑驳掉色的喜字,想来是这孩子的爹娘结婚时贴的。
沈清和把剑放在床上,萧则在对面坐下,道:“夜里没睡好,要再歇一会儿么?”
沈清和摇了摇头。虽然有住的地方,却是两人共处一室,不太妥当。然而这里就这一间空屋,只能将就了。
萧则回头看着她,沈清和被他看着,感觉有些不自在。
她想起包袱里还有一根钩锁,拿了出来。萧则奇怪地看着她,道:“干什么?”
沈清和把钩锁挂在墙上,两头绷直了,把床单扯下来往上一挂,形成了个门帘子。她倒退一步端详,觉得这样好些了。
她道:“男女有别,我不过去,你也不准过来。”
萧则笑了,道:“好,这样也省得你老惦记着本公子。我还没成亲,睡觉的模样不能被你看光了。”
沈清和一脸冷漠,随便他说什么。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萧则人品她信得过,然而别人要怎么想,就不好说了。
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又要被唠叨个没完。
有了帘子阻隔,两人都放松了许多。萧则倚着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你老是一个人出来,你爹不担心么?”
这话问到了她的痛处。沈清和不愿说太多,淡淡道:“我爹事务繁忙,我得替他分忧。教里有人要跟着我,我嫌麻烦就没让来。”
萧则不知道她怎么忽然就不高兴了,还是忍不住问道:“是你的那个靳师兄么?”
萧则跟靳溶在铜锣山下见过一面,知道他的功夫不错,对他的印象很深。
沈清和道:“他在岳阳,最近在忙别的事。若是他有空,肯定是要跟过来的。”
萧则道:“他好像对你挺关心的。”
沈清和笑了一下,说:“嗯,靳师兄对我很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
萧则哦了一声,表情有些微妙,道:“看来你小时候过的不错。”
沈清和沉默下来,不太想谈论小时候的事。她一直生活在雪山里,乏善可陈。记忆中只有上元节的时候出来看了一次烟花,吃过一次糖水,还是刘远风没叛变时带自己去的。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为了获得父亲的认可而努力。可无论怎么样,都很难让他好好地看自己一眼。他只会把责任扔在她面前,让她学剑、背书,又或是让她为凤鸣派奔波出头。一件件难以完成的任务堆成高高的壁垒,把他和女儿隔开。
沈清和好像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面对着难以完成的任务,揣着得到父亲认可的奢望。她忽然觉得有些疲惫,说不定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是错的。
沈砚的孤独就像一片绝望的沼泽,要把他周围的人也一起拉进去,在静默中吞没一切。
师父说,人活着,不能走回头路。而徐护法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所以到底是该坚持下去还是放弃,沈清和想不出结果,整个人都变得无力起来。
萧则打破了她的沉思,道:“你在想什么?”
沈清和轻声道:“没什么。”
萧则猜到了她的心思,说:“身为凤鸣派的大小姐,不但武功要过得去,书也得读得好,教里的事要处理的来,外头的黑锅也得背,活得很不容易吧。”
沈清和说:“你身为剑仙的徒弟,这些难道不比我更清楚?”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身边有个人能理解自己的感受,就好像身上的担子被人分担了一半,或许跟他在一起的轻松感,就是从此而来的。
沈清和道:“你呢,小时候是怎么过的?风老前辈是世外高人,想拜在他门下的人如过江之鲫,他为何偏偏选中了你做徒弟?”
萧则笑了,说:“我运气好喽。”
沈清和扬眉看他,一副不信的模样。萧则道:“这种事情很难说的,看对了眼就是这个人。可能我跟他冥冥之中就有缘分吧。”
沈清和说:“那他是怎么认识你的?”
萧则想了想说:“我老家在洛阳,在当地有些产业,加上叔伯家的孩子,我排行第七。我从小就静不下来,我爹便找了师父教我一些粗浅的功夫。后来有一次我在集市上闲逛,见有人调戏个卖花的姊姊,我上去打抱不平。当时我还不到十二岁,纵使练过几年功夫,也打不过那帮地痞,被揍得鼻青脸肿。”
沈清和道:“虽然功夫不行,但勇气可嘉,有血性。”
萧则道:“师父也是这么说的。当时他来洛阳访友,在路边见我挨打,看了一阵子才出手,赶跑了那群流氓。后来我问他为什么还要看一会儿,他说看我挨揍的本事不错,一看就是练武的好苗子。”
沈清和扑哧一声笑了,与印象中的世外高人不同,看来风老先生是个有趣的人。虽然这么说,风天逸定然是看中了他小小年纪就有侠气,心中对他颇有嘉许之意,这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萧则想起当时的情形,有些悻悻然。不过好歹因祸得福,能有机缘拜在剑仙门下,挨一顿打也不算什么了。
萧则说:“当时我被打的头破血流,浑身疼的厉害。却见师父只是轻轻一掌,便把那些人打的飞了出去。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如同见了神仙一样,当时便鼓起勇气,上前请他去我家住几天,好好报答他救我的恩情,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沈清和笑了,道:“还真是缘分天定,换了别人,哪有这等好运气。”
萧则道:“师父在我家中住了一阵子,教了我一套练气的功夫。我爹看出他的本事高强,奉上重金求他收我为徒。师父看我资质不错,便带我去了天台山,一待就是十年。我在山上闲不住,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去年师父实在瞧我很不顺眼了,让我别打扰他清修,我就自己出来闯荡了。”
沈清和能想象那位白发剑仙被这顽徒气得不行的模样,不过也是感情亲近,萧则才能如此肆无忌惮。她说:“你师父对你挺好的。”
萧则微微一笑,道:“是很好,不过监督我练功夫的时候也严得很,还好苦没白吃。能有这样的师父,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沈清和一直觉得他性格洒脱,听他说了这些,才知道他也是富庶人家的子弟,难怪能养成这样豁达的性情。
门上敲了几下,李大娘端着碗走进来,道:“菜粥熬好了。”
粥用粗瓷大碗盛着,热腾腾的,玉米糊上洒着切碎的小白菜和胡椒。沈清和接过来,道:“多谢大娘。”
李大娘说:“我看你们两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这种粗茶淡饭恐怕吃不惯吧。”
沈清和道:“菜粥养人,我就喜欢吃这个。”
李大娘叹了口气,道:“小姑娘真会说话。唉,看见你们,我就想起我儿子和媳妇。”
这个家里,除了她们祖孙两个,好像就没有别人了。李大娘提起了伤心事,垂泪道:“我儿媳妇身体不好,早就没了,家里就靠儿子撑着。半月前我儿子又被歹人害了,死的时候被剥了脸皮。官府还在缉拿凶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
方才进来时,沈清和见磨盘前落着一枚纸钱,还有没烧干净的黄纸,那小女孩儿头上戴着朵白花,原来是家里有人亡故了。这死法显然是薛明下的手,她看了萧则一眼,萧则的神色也有些凝重。
李大娘哽咽道:“我儿子老实巴交的,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这样的祸事怎么就让他碰上了。若是能替,让我这老婆子替他也好啊!”
沈清和心里难受,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大娘还是想开一点,还要照顾孩子呢。”
李大娘擦去了眼泪,道:“说这些也没用……是我多嘴了。你们好生歇着,天黑了别出门,免得遇上恶人。”
她说着,颤巍巍地出去了。沈清和道:“姓薛的这样疯下去,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
萧则的声音沉下来,道:“不能让他再作恶了,得想法子除掉这个祸患。”
第15章 第十五章
湘阴古郡,天岳山以北,名为岳阳。当地的武林名士建立的岳阳派是巴陵一带的大派。其本家在城中,门派在近郊有座宅子,名叫听松别院。弟子们平日里在此处练功修禅,一向与世无争。
半个月前,靳溶得到消息,说鹰鹫派的人准备偷袭岳阳派。
鹰鹫派的人向来擅长栽赃嫁祸,若是让他们得了手,又要把这口黑锅扣在凤鸣派头上。早先岳阳派的掌门跟沈砚有过几面之缘,虽然正邪有别,但双方对彼此的印象不算太差。这次岳阳派有难,凤鸣派不能坐视不理。
徐成让靳溶赶去支援岳阳派。靳溶不敢耽搁,带着白羽旗的人到了岳阳城外,打算让人先去通报刘掌门,让他有所防备。
就在这时候,探子骑马赶到,说鹰鹫派的人就在三里地外,正往这边赶来。
这倒是巧了,本来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没想到双方的人马就这么碰上了面。
部下们都等他吩咐,靳溶当机立断,道:“严九,你去通知岳阳派的人,说鹰鹫派的要偷袭岳阳派,让他们来接应咱们。其他人跟我在这里埋伏,打那些叛徒个措手不及。”
在他眼里,刘远风始终是从凤鸣派分裂出去的一个叛徒。鹰鹫派的名号再响,也不过是一个大叛徒带着乌合之众,全是一帮忘恩负义之辈。
靳溶是个孤儿,多亏了师父把他捡来养大,传授了他一身本事,他的性格也像拓印一样随了独孤意七成。他平生最讲忠义,见了这种背信弃义的货色,就恨不能全杀光。
靳溶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发起狠来却让人不寒而栗,属下们都吃过他的苦头。不过靳溶的武功高,对兄弟们也讲义气,赏罚分明,因此愿意誓死追随他的人也有不少。
他们所在的地方有一片树林,靳溶带人埋伏在里头。等了两柱香的功夫,马蹄声渐渐近了,远处出现了一支马队,大约有二十个人。
这些人身上都绣着赤羽标志,原来他们是想伪装成赤羽旗的人,栽赃嫁祸给凤鸣派。
靳溶冷笑了一声,心道:“今天让我在这里遇见你们,可不是李逵撞见了李鬼,看我打你们个落花流水!”
带头的那人二十出头年纪,穿一身红衣,双眉压着眼,目光里透着股狠劲儿,一想到即将杀人嫁祸,就十分兴奋。
他喝道:“兄弟们,岳阳派就在前头,咱们冲进去杀个痛快!”
一群人大声应和。这时候就听一阵簌簌声,树林里射出了密密麻麻的箭矢。白色的箭雨压过来,打了他们个猝不及防。
“有埋伏!”
“稳住,别挤!”
有人的马被射中了,嘶鸣着倒在地上。也有人一箭被射中了要害,从马上摔下来,在乱阵中被踏死了。带头的那人没想到他们千里奔袭别人,反而被人包围了。
他勒住马,拼命喝道:“别乱,先后撤!”
然而人肯听话,马却都惊了。那红衣人一跃跳下马来,从腰里拔出剑来,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给我出来!”
“兄弟们,上——!”
靳溶挥手示意兄弟们迎战。众人大声呼喝着冲出树林,提着刀剑砍杀敌人。
带头的那红衣人与靳溶相对,认出了他身上的衣饰,却是遇上了白羽旗的旗主。自己本想嫁祸给他们,没想到遇上了正主儿,一时间十分尴尬。
靳溶拔出长剑,道:“白羽旗主靳溶。我不杀无名之辈,你把姓名报上来吧。”
红衣人冷笑了一声,掸了掸衣襟,让他看清楚肩膀上的赤色羽毛,道:“我是谁,你瞧这衣裳认不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