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风抚掌大笑,说她做得好,像这种负心汉,就是该杀。若是她想杀李天元,刘远风还可以去帮忙。
柳三娘迟疑了,她虽然恨他,却也下不了手杀他。她对别人手段残忍,百般折磨,却一直回避着关于李天元的一切,因为那是她内心中无法面对的痛。
一转眼,李天元开枝散叶,家族昌盛,连儿子都到了娶妻的年龄。柳三娘却像个孤魂野鬼,四处漂泊,成了江湖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他儿子成亲的喜事传遍了江湖,自然也没能逃过柳三娘的耳朵。
她沉默了半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这样不说话,比平时笑呵呵的模样更吓人。铁悍偷偷地看她,道:“三娘?”
柳三娘半天才撩起眼看他。
“干嘛?”
铁悍便憨憨地笑了:“没什么,就是看你不说话,是不是饿了?我去买点吃的给你,想吃什么?”
柳三娘托着腮,看着窗外飘飞的柳絮,喃喃道:“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铁悍听不懂,搔了搔头,道:“什么?”
柳三娘没再说话,意识却回到了二十年前,她跟李天元就是这个时节相识的。
她不知道爹娘是谁,自小跟几个小姑娘一起被卖到了舞肆。她在舞肆学了一身好舞艺,还跟师父练了一身功夫。那年她刚及笄,带领几个姐妹上台跳了一支惊鸿舞。
那天李天元和几个富家子弟来舞肆,看了她的舞,对她一见钟情。
李天元出手阔绰,自那之后天天来捧她的场。庐州城中很快传出了柳三娘的名声,人人都说流风阁有个年轻貌美的舞姬,一舞倾城。慕名去看她的人越来越多,而柳三娘心里却没有别人,只对李公子心有所属。
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了一起,那段时间李天元对她很好。如今想起来,柳三娘都觉得,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可是后来,一切就都变了……他不再来看自己,避她如避妖魔鬼怪,完全不顾昔日的情义。
师父劝她,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别为他们难过。多挣些钱,自己活得好就是对他最大的报复。
如今看来,师父说的是对的,可当时的她觉得李郎不爱他,她的天就塌了。
她有时想死,有时又想杀死别人泄愤,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是错的。以前不认得他的时候,她活得很快乐,可为什么失去了他之后,自己的魂儿也丢了呢?
后来她挣够了钱,离开了舞肆,恍恍惚惚地到处漂泊,半生就这样蹉跎过去了。
她还在原地徘徊,而李天元早已走的远远的了。他没有回过头,过的潇洒如意,那个被他抛弃的女人早就消失在尘烟里了。
“蹉跎了我的一生,你却好好活着,凭什么?”
柳三娘的眼神沉下来,喃喃道:“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李郎,你欠我的该还了。”
铁悍道:“啊?”
柳三娘站起来,道:“我说……在这边待够了。这时节庐州城的梅子该熟了,咱们去瞧一瞧罢。”
从白溪镇到庐州,骑马两天就到。靳溶派了密探快马先行,去探查消息。
春末时节,光景正好。他们一路赏景,慢慢行路。
中午三人停在路边休息,沈清和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慢吞吞地啃着大饼,觉得有点噎得慌。
她喝了一口水,费劲地把卡在嗓子里的饼吞下去,片刻拍了拍胸口,又喝了一口水。
靳溶知道她吃不惯这种粗糙的食物,道:“忍一忍,等到前头有镇子了,我请你吃好的。”
萧则从背囊里掏出肉干,道:“要么?”
肉干用盐和胡椒腌过,上头还渗着一层薄薄的油脂,闻着都香。
沈清和耸了耸鼻子,嘴上虽然没说,眼睛已经跟着肉干转动起来了。
萧则看她这样,忍不住要逗她,把肉干从左边晃到右边,引得沈清和摇头晃脑的,一点大小姐的形象都没有了。
靳溶轻咳一声,沈清和的意识回来了,端正坐好,道:“肉干有什么好的,我的饼就挺好吃的。”
萧则便笑了,道:“那我拿肉干跟你换饼,好不好?”
沈清和一懵,看他像看傻子。萧则已经自作主张地从她手里抽出一张饼子,将一把肉干塞给了她。
靳溶看着这野小子对师妹献殷勤,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萧则刚救过他,他也不能说翻脸就翻脸,只好走开一点,眼不见心不烦。
萧则吃了半张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把剩下的一半喂给了他的马。白雪慢慢地嚼着饼,片刻打了个响鼻,看来还是喜欢吃的。
萧则把玩着马的鬃毛,手指像梳子一样从白雪的毛里划过去。沈清和认识他这段时间以来,发现他除了使剑的时候用右手,其他的时候反而是用左手更多。
他吃饭时偶尔会用左手拿筷子,提东西时用左手,甚至是抚摸马儿这种无意识的小动作,也是用左手。
萧则发现她在盯着自己看,道:“怎么了?”
沈清和道:“你是左撇子?”
萧则低头看自己的手,忽然笑了,道:“嗯,让你发现了。”
沈清和觉得有趣,道:“那怎么用剑的时候用右手?”
萧则道:“我娘让改的,说跟别人不一样将来讨不到媳妇。我小时候跟堂兄弟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夹菜的时候老跟人打架。后来我娘拿布条把我的左手绑起来,只让用右手。过了有一年的时间吧,总算改过来了,但也没改得太彻底。”
他摇了摇头,心有余悸地说:“那一年过的太惨了,跟残废了似的。”
沈清和想象那个情形,忍不住笑了。靳溶在旁边听见了,也觉得有些好笑。
靳溶道:“你既然是个左撇子,若是从小用左手练凌波剑,会不会比现在更厉害一些?”
萧则想了想,道:“不好说,毕竟右手剑练了十年,都已经习惯了。”
沈清和道:“总听你提你爹,还是头一次听你提到你娘。”
萧则说:“我跟我爹关系亲近,我娘凶得很……整个山庄上下都被她拿藤条打过。不过她长得好看,脾气大一些也没关系。反正我常年在外头待着,我爹受得了就行了。”
他虽然这么说,眼里却带着笑意,看的出来跟家里人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沈清和五岁的时候娘就没了,父亲也很冷淡,反而让她羡慕萧则这种鸡飞狗跳的生活。
她下意识看靳溶。靳溶是个孤儿,不愿意想这些事,一脸冷淡地靠在树边。沈清和觉得有些抱歉,便沉默下来了。
萧则转了话头道:“快到元弈山庄了吧。”
靳溶道:“还得走一个时辰。”
沈清和想起了李天元的旧事,道:“柳三娘受了李天元的气,却报复在别人身上。这些年来,被她拆散的情侣不知道有多少,那些人也太可怜了。”
靳溶倒是没什么所谓,说:“心中无情,拔剑更快。”
沈清和虽然没谈过恋爱,却见过父亲形单影只,思念母亲的模样。比起一般人,她更能体会那种痛苦。她道:“那是因为你还没爱过,自然不明白失去喜欢的人是什么感觉。”
靳溶却不以为然,道:“若是我喜欢上一个人,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来保护她,绝不会落到被人拆散的结果。”
沈清和笑了,道:“只可惜年轻一辈里,武功比得上你的人没几个。靳师兄这么说,可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么。”
萧则一直没说话,嘴边却噙着一抹笑,仿佛不以为然。
靳溶瞥见了,心中有些不快。他想起自己前几日刚被柳三娘算计了,差点就丢了性命,如今说无论何时都能保护自己的心上人,未免让人觉得他在夸海口。
靳溶不是那种爱夸耀的人,但在萧则跟前,却忍不住要显示自己的能力,大约是潜意识里觉得对方的本事不错,不愿意输给他。
萧则确实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好像老天格外偏爱他似的。不光靳溶不喜欢他这一点,就连沈清和有时候都在想,他到底有什么缺点。
她看着萧则,道:“我说……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不擅长的事?”
萧则一副滴水不漏的姿态,悠然道:“好像还没有。”
沈清和哼了一声,觉得他在吹牛。她道:“你会做饭么?”
萧则道:“我从小在天台山中打猎,肉烤的不错,有空请你吃。”
沈清和想了想,又道:“你会跳舞么?”
萧则道:“舞剑算么?”
沈清和道:“弹琴?”
萧则道:“师父教过我广陵散。”
靳溶听的都泄气了,感觉再杠下去,也不过是给他一个孔雀开屏的机会而已。沈清和偏偏要给自己的师兄找回面子,道:“那唱歌,你会么?”
萧则一怔,表情忽然凝固住了。沈清和觉察到了异样,道:“你该不会是不会唱歌吧,五音不全?”
沈清和跟靳溶都看着他。萧则不想被他们小瞧了,深吸了一口气道:“唱歌这么简单,我自然是会的。”
沈清和看他的表情,分明就是不会。她含笑道:“我不信,除非你唱一首给我听。”
萧则露出了难色,满脸写着是你们逼我的。他道:“小时候听我娘唱过摇篮曲,你不介意的话……”
沈清和往旁边的大树上一靠,闭上了眼,道:“不介意,正好我有点困了,你唱,我听着。”
萧则有点无可奈何,清了清喉咙,开了嗓。
“风儿轻,月儿明,树叶儿照嗷——窗棂——”
他的嗓音低沉,带着磁性,说话的时候特别好听。可一旦唱起歌来,就忽高忽低,仿佛一匹马闯进了她的耳朵,在她的脑袋里回旋着踢她。
“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琴弦——声——!”
看得出来,萧则还是尽力往调上唱的,但实在天赋有限,强求不得。
靳溶有点想笑,但还是绷住了。沈清和出于礼貌,强忍着把他的歌听完,一脸菜色,觉得魔音绕梁三日不绝,这几天自己都要睡不着觉了。
萧则唱完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道:“怎么样。”
沈清和虚弱地说:“唱的不错,以后不要再唱了。”
他们说着话,前方路上忽然传来一声呼哨。那哨声是凤鸣派的联络信号,是他们的密探来了。
靳溶回了一声口哨。一名白羽旗的弟子循着声音赶过来,行礼道:“靳旗主、大小姐,元弈山庄的事,属下已经探听清楚了。”
沈清和道:“你说罢。”
几人停在树下,密探道:“李家是言情书网,虽然李天元是个老纨绔,毕竟是士族。跟元弈山庄结亲的,是长安有名的富商洛家。新娘子叫洛袖袖,今年十七,来送嫁的是她哥哥,叫洛长明。”
沈清和听见这个名字,觉得有些印象。靳溶已经想起来了,道:“莫不是那个啰嗦的小少爷,铜锣山下遇见的商队,是不是他们家的?”
沈清和面前浮现出那人恭敬有礼却又有点书呆子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道:“若是他,那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兜兜转转又遇上了。”
萧则道:“这些世家大族,要结姻亲,自然挑财产地位相匹配的。江湖虽然大,身家差不多的就那几家,自然是熟面孔多。”
一别半年,沈清和居然有些想那个小少爷。她道:“这其实是李天元的私事,他应该早就有所提防了。大喜在即,咱们若是跟主人说这些,未免扫兴。依我看还是暂时不提,静观其变的好。”
萧则也有这个心思,道:“沈姑娘说的不错,当天的宾客甚多,咱们就扮做客人进去。若是没事最好,万一有事,咱们再出手不迟。”
靳溶觉得可行,道:“那就这么办,只是咱们没有请帖,如何混的进去?”
密探微微一笑,道:“小的已经想到了,悄悄弄了一张喜帖过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帖子,外头烫着金,上面写着“百年琴瑟,天作之合。五月初十,小儿大喜之日,诚邀各位朋友至元弈山庄观礼。”
靳溶的属下一向办事周密妥帖,他称赞道:“做的很好。”
他道:“喜帖有了,以谁的身份进?”
沈清和的目光落在萧则身上,道:“他是剑仙后人,还是借他的面子进吧,免得惹麻烦。”
靳溶也不想暴露身份,毕竟江湖中不少人对凤鸣派有成见。他道:“不知道萧兄同不同意?”
萧则大方道:“你们若是不嫌弃,我自然愿意。”
沈清和露出了笑容,道:“那就这么定了。咱们快点赶路,到前头的镇子上买些东西做贺礼,去元弈山庄瞧瞧热闹。”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梅雨时节,到处都下着濛濛细雨。
沈清和从店铺中走出来,撑起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靳溶在外面等着她,道:“买了什么?”
沈清和道:“一支老山参,两支灵芝,去了再随五十两银子贺礼。”
萧则手里提着几个盒子,包的甚是精美。拿补品作贺礼中规中矩,既然是以萧则的名义去,买的东西只要他看得过眼就行了。
元弈山庄的少庄主成亲是件大事,整个庐州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李天元平日里出手大方,结了不少善缘,大家一提起这件事便喜气洋洋的,仿佛是自己家有喜事一般。
临近婚期,来庐州城的贺客渐渐多起来。三人走在街上,便见有好几个江湖打扮的人往元弈山庄走去。
穿过细雨绵绵的长街,沈清和等人来到了元弈山庄的大门前。漆黑的大门上挂着鎏金兽头环。管家在门外迎客,笑得满面春风。萧则递上了请帖,道:“天台山萧则,替师父风天逸前来道贺。”
周围的人都听说过风天逸的名头,十分惊讶。这样一位世外高人居然会派弟子前来贺喜,让他们受宠若惊。管家连忙道:“原来是剑仙的传人,有失远迎,快请进、快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