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过了礼物,吩咐小厮带他们去上等客房落脚。一面让人去通报少主,说是来了贵客。
李家的院落广大,屋舍众多,楼阁高低错落,檐角飞扬,气派十足。在院墙外的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枝繁叶茂的。萧则道:“听说元弈山庄外有一片梅子林,就是那边吧?”
迎客的小厮道:“正是,这时节梅子已经熟了,几位得空可以去看看。”
沈清和听他们说梅子,口中已经觉得酸了。小厮给了他们两间客房,打躬道:“贵客见谅,最近来山庄的人多,只能委屈两位公子住在一起。”
萧则道:“无妨,你去忙吧。”
屋里有一张床,一张榻。萧则把榻桌搬了下来,把行李往上一扔,坐下来了。
萧则本来还想让他睡床,没想到他倒是客气。这样一个出身良好的人,对女孩子客气,对兄弟也讲义气,也难怪走到哪里,大家都喜欢他。
萧则倒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支起窗户往外看去。庭院里的花木经过了修剪,院子中间竖着一块太湖石,上头的孔窍甚多,透过花窗看去,十分雅致。
不愧是翰林学士养老的宅子,处处透着风雅。李天元虽然不好读书,但住在这样的好地方,后人里未必养不出几个上进的学子。
一名少年公子带着几个小厮走过来,到了门前扬声道:“请问萧公子在么?”
萧则和靳溶出门去迎,沈清和闻声也从隔壁走出来。那公子容貌清秀,透着一股儒雅的气质,拱手道:“在下李秋岳,是元弈山庄的少庄主。听说风老先生的传人到来,不胜荣幸,特来一见。”
沈清和道:“你就是新郎倌?”
李秋岳微笑道:“正是在下,姑娘贵姓?”
沈清和道:“我姓沈。”
萧则介绍道:“靳兄是我的朋友,这位姑娘是我家妹子。”
靳溶别的都好说,原则性问题寸步不让。他脸色微微一沉,道:“怎么是你妹子,分明是我妹子。”
沈清和便笑了,道:“师兄,你别板着脸这样说话。人家又不了解你的性子,哪里知道你是在开玩笑。”
她道:“萧则是我表兄,另一位是我师兄。我听说李少主大喜,特地央求他们带我来道贺的。”
李秋岳也笑了,道:“几位的感情这样好,我是独子,瞧着都有些羡慕了。”
他道:“婚期将至,家父忙得抽不开身,只好由我来迎接各位。家父一直说风老先生的剑法出神入化,今日一见其传人风采,果然不俗。”
李秋岳说着,进屋看了一圈,见窗边的短榻上放着行李。他皱眉道:“再加一张床来,虽然屋舍紧张,却也没有让客人这样凑合的道理,快去!”
小厮答应了,快步离开了。李秋岳道:“下人们办事不妥帖,如果有需要的东西,尽管来跟我说。”
萧则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了。”
李秋岳还有别的事要忙,嘱咐小厮们好生伺候,这才离开了。
片刻几名小厮抬了一张木床过来,挪走了那张短榻,把床放在了窗边,又给他铺设了新被褥。萧则感慨道:“不愧是诗礼簪缨家的后人,待人接物大方,让人打心底里舒服。”
靳溶嗯了一声,道:“李秋岳已经过了乡试,若是明年秋闱考中了,李家就能凭着他翻身了。”
萧则道:“我看他能行。这人骨子里透着股知书达理的气质,想来是随他娘亲。”
李天元虽然是翰林学士的儿子,却是个只会花钱的纨绔,欠了不少风流债,这些年亏得他妻子没打翻醋坛子。他妻子的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是要做贤妻,只得忍着他。所幸养的儿子上进,书读得不错,总算让母亲扬眉吐气,活得有了盼头。
外头的人来来往往的,有宾客,也有下人。沈清和歇了一会儿,还惦记着山庄外的梅子林。她敲了敲门,停在外头说:“我去摘几个梅子,你们来不来?”
萧则正打算睡一会儿,道:“怎么这么贪嘴,中午没吃饱么?”
沈清和有点不高兴了,道:“不愿来就算了,我自己去。”
靳溶不放心她一个人,跟了上去。萧则想了想,一个人待着没意思,便也一起去了。
梅子林郁郁葱葱的,树上结满了果子,大多数还是青的,少部分已经黄熟了。沈清和踮起脚,摘了个梅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咬了一口。
她的脸顿时皱了起来,捂着腮说:“酸的。”
萧则想起她在雪山里长大,可能真的没吃过梅子。他挑了个黄的给她,道:“这样的呢?”
沈清和试探着咬了一口,摇了摇头,道:“还是挺酸的。这么酸,还结这么多,有什么用?”
萧则道:“药用,炮制后做乌梅。要不然就做蜜饯,或者用冰糖泡青梅酒。”
沈清和道:“你怎么知道?”
萧则道:“我家里就有梅子树。我娘常摘梅子泡酒,铺一层冰糖、再放一层梅子,最后倒上烈烈的白酒。半年之后拿出来,又酸又甜,好喝的很。后来我去了天台山,山上还有野生的梅子树,不过果子都生的太小,远不如这个好。”
沈清和听他这么说,一时间心血来潮,很想尝一尝青梅酒是什么滋味。
她用衣襟兜着,摘了十来个,装不了的又往靳溶身上倒,一边道:“师兄,帮我盛着。”
靳溶道:“你干什么,不怕牙酸倒了?”
沈清和道:“拿来酿梅子酒啊。”
萧则没想到她居然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但毕竟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见了新鲜东西,冒些傻气也不意外。他道:“你过几天不走了,还是要抱着酒坛子上路?”
沈清和反而觉得他奇怪,说:“干嘛要带着上路?就在这附近埋下去,等明年这时候,咱们再来取嘛。”
那两人都有些意外,没想到还有这个办法,一时间又觉得这丫头灵秀得很。靳溶想象明年春暖时节,在此处喝酒赏花的情形,心情顿觉一畅。
萧则道:“既然要泡酒,那就多摘一些,免得到时候为了多喝一杯打起来。”
靳溶脱下外衣,帮她包了一大兜,打了个结背在身上。三个人正要往回走,忽然听见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站在林子深处,屏住了呼吸,想看来的是谁。
这几日来的宾客甚多,也并非人人都认得出他们。沈清和想应该不会遇到认识的人,对方多半也是听说这边有梅子林,过来摘几个尝鲜的。
她透过枝叶往前方看去,却见那人侧身站着,穿着一身绿色的衣裙。
她心猛地一跳,回头看了萧则一眼,悄声道:“柳三娘。”
萧则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她还没发现他们,稍安勿躁。
柳三娘站在一棵梅树跟前,那棵树生的跟别的树不同,一条根上生出了两株树干,如同并蒂莲一般。她的手抚在树干上,静默了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听见她轻声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当年你在这棵树下说过爱我,如今却把山盟海誓都忘了……物是人非,你让我情何以堪呢。”
沈清和等人不敢出声,柳三娘抬手擦去眼泪,竟是哭了。沈清和难以相信,像这样的女魔头也会落泪。
她虽然恨李天元,想来当初也曾经跟他有过一段美好的记忆。那样的风流公子,在爱一个人的时候,定然会为她倾尽所有。只可惜一切都过去了,那段记忆有多美好,她的心就有多痛苦。
她是来哀悼自己死去的爱情,追怀逝去的时光。面对此情此景,沈清和忽然能理解她的痛苦了。说到底,她也是个被抛弃的可怜人。
萧则觉得她的眼泪不值得相信,轻声道:“假慈悲。”
沈清和从袖子里摸出一个梅子,往他嘴里一塞。萧则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酸的不行,但又不敢乱动,只好衔着那颗梅子,简直像是在受酷刑。
柳三娘在梅林中待了一阵子,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了。
萧则连忙把梅子吐出来,呸呸呸地直摇头,又摘下腰间的水囊漱口。沈清和笑得直不起腰,抱着树蹲了下去。萧则喝了好几口水,终于缓过劲儿来了,道:“你干什么?”
沈清和道:“让你话多,被她听见了怎么办?”
萧则道:“这样你就不怕被她发现了?”
沈清和笑呵呵地说:“你武功高嘛,被发现了就只能打一架了。”
靳溶毕竟稳重一些,往前走了几步,确认柳三娘确实已经走了,这才折返回来。
他道:“柳三娘跟铁悍、薛明一向是形影不离的。她来了,另外两个人应该也在这附近了。”
沈清和收敛了笑容,道:“她这时候来,定然是要大闹一场,搅了李家的婚事。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
靳溶道:“明天就是成亲的日子,他们会什么时候下手?”
萧则说:“女人的心思女人最知道。沈丫头,如果是你,你会什么时候下手?”
沈清和想了想,道:“如果是我的话……我都不会给新娘子进门的机会,直接在路上就把轿子劫了。”
萧则笑了,道:“小姑娘有脾气,很好。”
沈清和傲然道:“我当然有脾气,要是有人敢辜负我,我一定杀了他。”
靳溶道:“那咱们悄悄地去迎接新娘。没事自然最好,要是鹰鹫派的人敢下手,咱们就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他身为旗主,率领的部下众多,擅长筹划这些。沈清和点了点头,觉得他的想法不错。
萧则也道:“好,先把新娘子安稳护送进门。等到了元弈山庄,宾客之中高手如云,他们想动手也没那么容易了。”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元弈山庄在庐州城近郊,一条大道直通过来。但中间有一段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路边荒草茂盛,还是有些危险。
洛家派了三十个人护送新娘子,送嫁妆的车队迤逦跟在轿子后面。洛长明自从上次在铜锣山下遇上了土匪,对于外头的凶险便耿耿于怀。他惦记着要为妹妹送嫁,特意练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万一遇上了危险,还能撑一阵子。
五月初,路上的日头正毒,汗水顺着人的额头直往下淌。洛长明抹了把汗,道:“还有多远?”
一名武师道:“快了,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洛长明摘下水囊喝了口水,回头对轿子里道:“袖袖,累了么?”
新娘子道:“我不累,你们在外面颠簸,才是辛苦了。”
洛长明笑了一下,道:“这千里迢迢的,坐轿子也舒服不到哪里去。我听说还有新娘子被颠哭了的。”
武师道:“那是外头的轿夫要涨喜钱,故意使坏。咱们自家人,轿子抬得稳着呢。”
洛长明道:“你们也累了吧,都歇一会儿。”
轿夫们便停下来,各自找了个阴凉地休息片刻。洛长明从包袱里拿了干粮和水,走到轿子旁边,道:“饿了吗,我这儿有吃的。”
陪嫁的嬷嬷笑了,道:“少爷别闹,这会儿吃东西,把口脂都蹭花了。”
洛长明道:“蹭掉了就重新化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新郎官要入洞房就不吃酒了?”
他打小跟妹妹关系好,想到以后都不容易见到她了,心里就有点难受。洛袖袖把轿帘掀开一条线,盖头也揭开了,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她看着周围的情形,道:“我不饿,也不累,就是总坐着难受,想下去走走。”
洛长明道:“好啊。”
嬷嬷道:“少爷,新娘子脚不能沾地的。”
洛长明脸色不太好看,道:“哪那么多规矩,啰啰嗦嗦的。”
嬷嬷说:“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讲究自然多一些,少爷就当讨个彩头吧。”
洛袖袖只好坐回轿子里去,轻轻地叹了口气。这时就见前头有人骑马而来。送亲的武师十分警惕,喊道:“什么人!”
一名白衣少女和两名青年骑马来到轿子跟前,意气风发,都十分潇洒。双方打了个照面,沈清和翻身下马,笑吟吟地说:“洛公子,还记得我们吗?”
洛长明还有些紧张,没想到是在铜锣山下见过的朋友。他一诧,道:“沈姑娘、靳公子,还有恩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清和道:“我们是来接你们的。方才我们几个绕路去前面查看过,见李庄主的仇人在附近徘徊,意图劫花轿,不能照原路走了。”
洛长明顿时皱起了眉头,自己妹妹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他们凭什么来捣乱。他道:“他们跟李天元有仇,来为难我妹妹做什么,还讲不讲理了。”
靳溶道:“他们若是讲道理,就不会是江湖中有名的恶人了。”
洛长明道:“李天元怎么得罪他们了?”
沈清和四下环顾了一眼,怕敌人赶来,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谈。你信我么?”
沈清和等人曾经救过洛长明的命,他对这几个人自然是信任的。洛长明道:“我当然相信你们。”
沈清和道:“那好,你听我的。轿子不能坐了,靳师兄护送新娘子走小路去元弈山庄。送亲的队伍照常往前走,等鱼上了钩,咱们就打他一个瓮中捉鳖。”
这招瞒天过海倒是不错,然而喜婆听说要让新娘子从轿子里下来,仿佛天塌了一般。她伸开双臂挡住轿帘,道:“少爷,万万不可,这不合规矩啊!”
洛长明是见过生死的人,知道轻重缓急,道:“事急从权。敌人都快杀过来了,沈姑娘冒着危险来报信,你还要讲规矩?”
喜婆一时间没说话,洛长明道:“你是要命还是要规矩,那些贼人杀人可是不眨眼的。”
喜婆被他吓住了,迟疑了片刻,道:“大小姐,你说呢?”
新娘子在轿子里都听见了,道:“这位姑娘是一片好心,就听她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