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惨叫着倒在地上,浑身不住抽搐,竟就这么死了。
见血封喉,这毒确实厉害。不过既然能为敌人所用,就也能为我所用。
靳溶把小箭从那人身上拔下来,攥在手里,凌厉的目光看向对面。
这种毒药只需一点就能置于人死地,上面的残毒也够杀好几个人的了。众人怕靳溶把毒箭掷到自己身上,直往后退。郑麟被他的箭阵埋伏过,知道这人手上有准头,一时间额头上见了汗。原本一边倒的局势,此时竟被他反制了。
沈清和到了近前,翻身下马。她抬头看着树上的人,道:“你躲在上面干什么,有本事下来!”
郑麟怒道:“小丫头,这是我跟姓靳的之间的事,你插什么手?”
沈清和嘲道:“你跟我师兄很熟么,我怎么不知道?”
她说着搓唇吹了个口哨,尖锐的哨声回荡在山林间,仿佛在召唤援兵。她扬声道:“萧大哥,人在这边,我已经找到了,你们也快来!”
她虽然只身前来,却诈郑麟还有援兵。郑麟一时间也不知是真是假,却不想冒险。他微一皱眉,道:“打不过就叫人,你们可真有意思。”
沈清和微微一笑,道:“打的赢就行,你管我叫多少人来呢!”
郑麟一把拉起新娘子,要带她逃跑。靳溶早有防备,足下踢着树干一跃而起,伸手去擒郑麟后颈。郑麟感到风声逼来,杀气擦着脖颈而过。他凌空一拧身,躲过了那一击,却不得不放开了新娘子。
他喝道:“接着!”
洛袖袖尖叫着往地上摔去,沈清和眼疾手快,冲了过去。
“妹子别怕,我来了——!”
她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了洛袖袖,两个姑娘一起摔在了地上,就地打了几个滚才缓冲过来。沈清和脑瓜子被撞得嗡嗡作响,幸好地上的都是枯枝和落叶,摔的不疼。
沈清和见两个人都没事,松了口气。她发现郑麟要跑了,伸手往前方一指,大声道:“别把他放跑了——”
靳溶喝道:“别走!”
郑麟怕萧则真的带援兵过来,不敢久留。反正自己也只是听人吩咐办事,没必要豁出命去。他一摆手道:“扯呼。”一群人纷纷跟着他向东边跑了。
人散的一干二净,沈清和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去拉新娘子,道:“你没事吧?”
洛袖袖受了不少惊吓,脸上还带着泪痕,脂粉都被汗水冲花了,却还是勉强道:“多谢两位,我没事。”
大喜之日受了这么多惊吓,属实可怜。不过幸好人没事,而且这位姑娘能这样镇定,已经十分难得了。
沈清和转头看靳溶,道:“师兄受伤了吗?”
靳溶道:“我没事,幸亏你来得及时。洛公子那边怎么样?”
沈清和道:“薛明去劫了个空轿子。有萧大哥在,应该能应付得了。”
路边有个白色的小瓷瓶,沈清和用脚尖蹭了一下,瓶子咕噜噜直打转。
她捡了起来,道:“这是什么?”
洛袖袖一见,脸色立时白了,还心有余悸。她道:“那人逼我吃这药,说吃了之后就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了。”
沈清和想起了柳三娘,道:“绝情使者最喜欢拆散有情人,这药多半是柳三娘炼制的,万万吃不得。”
她抬头向前望去,隐隐约约能看到层层叠叠的屋檐,离山庄已经不远了。
沈清和道:“咱们先送新娘子去元弈山庄,然后再带人去支援萧大哥他们。”
薛明一直觉得萧则年纪轻轻,未必有多少真本事,不过是江湖人看在他师父的面子上,夸他几句罢了。然而动起手来,他才发现萧则并非浪得虚名。
这年轻人的天资奇高,剑法快而凌厉,完全不给人喘息的机会。纵使是练了三四十年剑的老江湖,也未必能比得上他。
萧则神色淡漠,脚下飞踏凌空而起。他拔剑出鞘,锵地一声,龙吟声还未绝,白色的剑光已经到了薛明面前。
薛明尽力招架住了那一招,萧则又是一剑刺过来,既刁钻,力道又重,实在让他难以应付。薛明意识到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心中气恼,却又无计可施。
趁着那两人比剑,几个武师挣扎着爬起来,悄悄往南边跑去了。洛长明杵在轿子旁边,虽然被封了穴道,却还能低声吩咐,让手下去元弈山庄搬救兵。
洛长明见识过萧则的剑法,知道这人的武功高强,有他在,必然能拖到救兵赶来。
薛明想扳回局势,萧则却步步紧逼,打的又狠又疾,把薛明的虎口震荡的生疼。两人打了数十合,薛明又气又急,放声喊道:“铁悍,铁老四,你就在一边看着?”
铁悍虽然头脑简单,却也知道性命要紧,眼看打不过,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薛明的袖子被萧则一剑划破,衣袍又被撕了一条大口子,十分狼狈。
再耽搁下去,元弈山庄的人一起赶过来,怕是连脱身都困难。薛明道:“臭小子,你别得意,我今天状态不佳,咱们改日再说!”
他说着长剑横扫,向后推出一丈,足下飞踏而去。萧则见他走了,也不再追。他大步走到轿子旁边,解开了洛长明的穴道,道:“没事吧?”
洛长明没受伤,只是担心妹妹,十分焦急。他招呼武师和家丁们赶紧起来,道:“快点,去元弈山庄,去找我妹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山庄附近,见沈清和等人带着新娘子也到了。洛长明扑过去,双手扶着她的手臂,连声道:“妹妹,你没事吧?”
洛袖袖一身都是尘土,头发也散乱了,却幸好人没大碍。她道:“我没事,多亏了这位沈姑娘和靳公子舍命相救。你们没事吧,那些坏人呢?”
洛长明挺起胸膛,道:“都让我们打跑了!”
他虽然武功不行,却又要在妹妹跟前逞英雄。众人都清楚他的脾气,没有说什么。洛袖袖勉强笑了一下,道:“谢谢你们。”
她此时才平静下来,环视了一圈,对沈清和道:“请问姑娘高姓大名?”
沈清和道:“我叫沈清和,是凤鸣派的人,这位是我师兄,叫靳溶。”
洛袖袖十分诧异,道:“刚才那些人说他们是凤鸣派的,怎么你们也是……啊,难不成,他们是在冒充你们,栽赃嫁祸?”
这姑娘虽然刚经历了一场惊吓,头脑却很清楚,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李家能娶到这样一个聪明的媳妇,实在是他们的福气。
沈清和道:“对,这些人到处作恶,我们一直在想办法捉拿他们。今日之事是柳三娘跟元弈山庄的主人有旧怨,听说他们家有喜事,便要来闹。”
新娘子还没平安送进门,大家都不放心。洛长明道:“回去再说吧,别在这儿耽搁。”
洛袖袖上了轿子,一行人往前走去。与此同时,元弈山庄的门轰然大开,新郎官亲自带着人来了。
李秋岳听说有人来劫新娘,立刻带着山庄上的武师赶来。一队人骑着马,烟尘滚滚,声势浩大。两边的人在大路中间相逢,李秋岳见送亲的队伍被冲的七零八落,生怕未过门的妻子受伤,十分紧张。
他立刻滚鞍下马,道:“我来迟了,袖袖没事吧?”
洛长明沉着脸,没好气地说:“没事,多亏了这几位朋友及时赶到,救了我和舍妹。”
大舅子见了妹婿,心里总是不痛快的。洛长明在元弈山庄的地界上被人劫了,心里还有些生气,觉得都是李秋岳防备不周的错。
李秋岳十分惭愧,对沈清和等人道:“多谢各位仗义相救,大恩大德,李某铭记在心。”
沈清和道:“不必客气,都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快关心关心新娘子吧,她刚才可吓坏了。”
李秋岳碍于面子,不好直接跟新娘子说话,沈清和这么说,周围人倒是笑了。
李秋岳隔着轿帘道:“袖袖,你没事吧?”
新娘子轻声道:“我还好。”
李秋岳道:“是我不好。我带了人来保护你,这回没事了。”
洛袖袖嗯了一声,洛长明招呼武师们起身,把轿子抬进了元弈山庄。沈清和等人骑马跟在轿子旁边,萧则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清和道:“怎么了?”
萧则道:“柳三娘一直想要报仇,怎么这样好的机会,却没露面?”
他说的有道理,这些人分明是为了报复李家而来,最关键的柳三娘却一直没出现,这是为什么?
这些人大费周章,好像刻意要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三个人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靳溶道:“不好,李天元要糟糕了!”
沈清和心中一凛,也道:“咱们怕是中了她的调虎离山之计,快回去!”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婚礼的一切事宜都已经准备完毕了,酉时迎了新娘子进门,便能拜堂。
李天元接连操劳了数日,终于准备妥当了。他回到内堂,给自己倒了杯茶,打算歇口气。
他自己娶媳妇仿佛还是昨天的事,一眨眼间,儿子都要成家了。李天元有些感慨,时光竟过得这么快。他对着镜子整理仪容,见生了不少华发,轻轻叹了口气。
昔日鲜衣怒马的少年人,今日也老去了。四十来岁对于别人来说,还是壮年。对于他自己来说,心已经老了。
这几年他感觉体力精神都不如从前,没有当年意气风发的感觉了。妻子这些年来一直跟他举案齐眉,从不表露醋意,但他心里清楚,妻子心里对他是颇有怨言的。她是大家闺秀,心里的事从不显在脸上,但他曾经瞧见过她哭。
她生辰那天,他还流连花街,回来的时候一身酒气,从怀里掏出一枝梅花扔给她,便算是寿礼了。
妻子扶了他歇下,转身的时候抬起袖子拭泪,很快又表现得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她过来为他脱靴,小声劝他别喝这么多。李天元嫌她烦,仗着酒劲踢了她一脚。妻子往后踉跄了一步,静静地看着他,发红的眼圈让他心虚的厉害。
李天元记得自己那时候心乱的厉害,但拉不下面子跟妻子道歉,翻了个身睡了。
他能感觉得到,以前妻子对他还有几分情意,在那之后也都淡了。他们的儿子表面上恭谦礼貌,内心对他这个父亲也是瞧不起的。
这一生中他对不起的女人太多,就连儿子也恨他。虽然如此,他还是尽了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为儿子结了一门好亲事。洛家是富庶大户,他们家的千金也贤淑聪明,将来会是个贤内助。
李天元把对妻子的愧疚都补偿在了儿子身上,然而即使这样,他依然无法弥补自己犯过的错。
这么多年风花雪月,一晃如云烟散去,他记忆最深刻的还是那个穿绿色衣裙的姑娘。
当年柳三娘才十五,一舞翩跹,笑容明丽,竟有倾城之色。
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让他惊艳的姑娘,实在无法忘怀,一度对她动了真情,甚至想要娶她。然而他们没还是没能在一起。
这时候,门轻轻地响了,一只素白的手推门进来。
李天元回头看去,在看到那一抹绿色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怔住了。
“李郎,好久不见,你想我了么?”
柳三娘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面容依然秀丽,好像十多年前,他头一次见到她时的情形。
她好像从来都没有老去,而李天元却已经老了。
李天元有些慌,道:“你……你来做什么?”
她轻轻走过来,道:“这么多年不见了,你的儿子都要结婚了,我来道喜。”
她的手抚在李天元脸上,感慨道:“你老了,脸上都有皱纹了。不过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的李郎。”
李天元往后退了一步,浑身的肌肉都绷起来了。他知道柳三娘恨透了自己,今天她来,怕是来索命的。
他一把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剑,锵地一声,雪亮的长剑指着柳三娘。
“你别过来。”
李天元沉迷于酒色,武功又远不及柳三娘。柳三娘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挽着的披帛轻轻一拂,李天元只觉得手腕一疼,已经被紧紧地勒住了。披帛越缠越紧,他的手指被迫绷直了,手中的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李天元挣扎着要去捡剑,柳三娘却快他一步,轻轻一脚踏在剑上。
红色的绣花鞋踩在剑上,那情形说不出的诡异,却又透着一股香艳的气息。
她曾经穿着这样一双绣花鞋,学赵飞燕在鼓上为他跳舞。巨鼓的两侧,又有两排小鼓,她臂上挽着的披帛飞扬出去,将小鼓依次击响。他坐在下面,看得入了迷。后来为她一掷千金,鲜花铺满了整个舞台,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流风阁的花魁娘子是他李天元的人。
如今他们再相遇,他的眼里却没有了柔情,只有恐惧。
柳三娘低头看着他,埋怨地说:“李郎,你好薄情啊……居然想杀了我?”
李天元跌坐在地,向后退去,一边扬声道:“来人,来人——”
柳三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欺身在他身上,轻声道:“李郎,奴家只想跟你说几句悄悄话。你若是喊别人来,我就……嗯,先杀了你的宝贝儿子,再去把还没进门的新娘子也杀了,让你亲家变仇家,你怕不怕?”
李天元浑身止不住发抖,不敢再做声了。
柳三娘注视着他,轻声道:“李郎,你爱过我么?”
李天元沉默着,不敢回答。柳三娘轻轻地笑了,道:“我可是爱过你的,很深很深。我没有爹娘,从小受尽冷眼,练舞时也挨过好多鞭子。直到你出现之后,我才知道好好地活着,被人珍惜是什么感觉。那时候我是真的想跟你过一辈子,可是……那时候的李郎去了什么地方呢?”
柳三娘看着他,轻轻摇头,道:“你不是他。我的李郎已经不在了……这世上唯一爱过我的人已经死了。你是一具行尸走肉,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还占着我李郎的身体做什么?”
她的手轻轻搭在李天元的脖颈上,竟是要杀了他。李天元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恐惧,他开口哀求,嗓子骇得都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