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甩出去的烫手山芋,哪里还有捡回来的道理。
沈砚微微一笑,道:“好,你就等着吧。”
沈砚离开昆仑山之后,沈清和接过了教主的担子。她和沈砚不同,因为年轻,总怕不能服众,因此常日为了教务忙碌,还要抽出时间来练功。短短两年里,她就把重华融雪功从第三重练到了第七重,放眼当今天下,很少有人是她的对手了。
她身负绝学,踌躇满志,觉得终于能放下心来,保护重要的人了。可她没想到,萧则却因为受不了她长期的冷落,悄然离开了。
沈清和一开始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能更有耐心一点,多等一等自己。最初的愤怒消散了之后,她重新审视自己。这段关系中,萧则付出的太多了,这样日复一日地等待下去,任谁也受不了。
沈清和当初就因为父亲不理自己,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痛苦之中,甚至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不值得爱。沈清和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了喜欢的人,一定不能让他受自己曾经受过的委屈。
可人生兜兜转转,就像一个怪圈一样,她明知道是错的,却又在不知不觉中这样对待自己爱的人。
萧则这几年来,因为右手受伤的事一直很消沉,但他要面子,再难过也很少表现出来。在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沈清和却把心思放在别处,对他不管不顾,怎么能怪他一气之下离开。
沈清和走出百草谷,在一块大石头前停下来,用匕首刻下了一朵梅花,是萧则送给她的簪子的模样。这段时间,她每去一个地方找他,都要留下这样的痕迹。
虽然希望渺茫,她还是希望他看到了会回来。
天空中传来一声鹞鹰的啼鸣,是凤鸣派驯养的。沈清和抬起手臂,鹞鹰扑着翅,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它的脚上有个金色的环,是金羽旗发出的信报。
沈清和把信取出来,展开来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薛明偷袭长恨崖,独孤先生受伤,请教主速回!”
沈清和连夜赶回了凤鸣派,靳溶带人巡山回来,跟她遇上了。沈清和道:“师父怎么样了?”
靳溶的神色焦虑,道:“不太好。”
两人一起往山上走,沈清和道:“师父的剑法那么高明,怎么会受伤。”
一提起这件事,靳溶就十分恼怒。他道:“薛明练成了碧落神功,趁夜潜上山来。师父当时在长恨崖的山洞中修炼,行功到一半被薛明偷袭了。他被薛明打了一掌,气机走岔了,受了很重的内伤。”
沈清和十分气愤,道:“趁人之危,那个卑鄙小人!”
靳溶道:“师父强行压制住流窜的内息,跟他打了片刻。薛明忌惮师父的武功高强,不敢久留,便逃走了。师父受的内伤太重,勉强唬得他走了,昏倒在长恨崖上。”
沈清和想到那个情形,就忍不住心疼。独孤意孤零零地倒在雪地里,体内的气息乱撞乱走,意识却还清醒,那时的他一定很无助。
沈清和只恨自己当时不在师父身边,要不然他也不会受这么大的罪。
她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靳溶道:“师父受伤是三天前。我第二天早晨上了长恨崖,才发现师父倒在雪地里。幸亏他有内功护体,周围的雪都化了。要不然这样冻上一宿,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她和靳溶去了药庐,谢如正在熬药。见了沈清和,谢如起身道:“教主,你回来了。”
沈清和道:“师父怎么样了?”
谢如道:“已经脱离危险了。只是真气乱撞,伤了经脉,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
沈清和稍微安心了一点,轻声道:“我去瞧瞧他。”
她说着,悄悄进了里屋。独孤意躺在床上,他身本来就身形消瘦,受了伤显得更加憔悴。沈清和见了他这个样子,心疼的不得了,泪水不觉间涌满了眼眶。
“师父。”
沈清和印象中的独孤意剑法高超,仿佛无所不能。他虽然话少,却很疼自己。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师父也会倒下。像他这样的剑客,应该伤在与他匹敌的人手上,却不该被卑鄙小人暗算,伤的这样不明不白。
独孤意听到了她的声音,睁开了眼。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的,看到她的时候却变得温和起来。
“你回来了。”
独孤意抬起手,沈清和连忙握住了他的手。独孤意道:“我没事,你回来了……为师很高兴。”
沈清和的眼泪忍不住掉下来,道:“师父,是我不好。以后我留在山上,好好保护你。”
独孤意微微一笑,有点感慨。当年的小丫头,有一天也能说出要保护自己的话。他是真的老了,听到这话的时候,有些欣慰,仿佛真的要依靠她了。
他道:“好,有你在,咱们凤鸣派上下就有倚仗了。”
沈清和点了点头,谢如送了药过来。沈清和扶了独孤意坐起来,靳溶端着碗给他喂药。独孤意喝了,有些疲倦。沈清和起身道:“师父好好休息,晚些我再来看你。”
她出了药庐,往翰墨堂走去。这段时间她不在教里,不知道有没有积压下事务。虽然有徐护法代为处理,她还是得亲自看了才能放心。
靳溶陪着她,两人转过一座吊桥,来到正峰的石阶上。路边的苍松青翠,有人在扫雪,见了他们便停下来,行礼道:“教主,靳旗主。”
沈清和微一点头,往山上走去。有个玄羽旗的弟子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怕教主的威严,不敢擅自开口。沈清和觉得有些奇怪,停下来道:“你有话说?”
那人跟一旁的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道:“教主,你回来的正好,有人在等着你呢。”
沈清和有点莫名其妙,顺着那人的目光向上望去,却见石阶的尽头,有个穿着墨蓝衣裳的身影。那人怀里搂着一把剑,静静地看着这边,已经等了她很久了。
山中的云雾渐渐散去,阳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了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是萧则!
沈清和在外面找了他一大圈,做梦也想不到,他居然会自己回来。
她顾不得别人的目光,轻身一跃,向山上掠去。周围的人都露出了笑容,小声道:“萧护法总算回来了。”
靳溶就这么被扔下了,叹了口气,慢慢地沿着山路走了上去。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萧则等在翰墨堂门口。他知道沈清和回来之后,肯定要来这里。
两人停在一片青竹林外,沈清和还没开口,萧则忽然就将她抱住了。
分开了这么久,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他们之间不需要过多的话语,只要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就能感受到彼此的感情。
沈清和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充满了踏实感,就知道他舍不得扔下自己。
她轻轻一笑,道:“不是说要走三年么,这才几天就回来了?”
萧则道:“那我走?”
沈清和攥住了他的手,道:“不准走!”
萧则便笑了,他身上带着凛冽的柏子香,让沈清和找回了安心的感觉。
她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萧则道:“比你快一步,今天一早就到了。我听说独孤先生受伤了,薛明重出江湖。我怕你一个人应付不来,便赶回来了。”
萧则一向跟百晓生的关系密切,对江湖中的大小事都了如指掌。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也时刻留意着教里的消息,因此一得知出了这样的大事,就立刻赶了回来。
他虽然偶尔会闹别扭,心里还是在乎她的。一听说自沈清和有困难,他便放下一切事回到了她身边。
她道:“谢谢你。”
萧则道:“谢什么,我是你的护法嘛,都是分内之事。”
沈清和低头看了一眼,萧则的手还搭在她的腰上。她道:“萧护法,抱着本座也是你分内的事?”
萧则不但没放手,反而搂的更紧了,道:“这当然也是分内的事。丈夫抱妻子,天经地义,好久没见,让我抱一抱怎么了。”
沈清和噗嗤一声笑了,回头见靳溶已经上山来了。她拍了萧则的手一下,示意他在人前老实一点。萧则终于放开了手,掸了掸衣衫,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靳溶对这些卿卿我我一直都是眼不见心不烦,此时也只当没看见,淡淡道:“萧护法,好久不见了。”
萧则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
沈清和感觉气氛有点微妙,打岔道:“外面冷,进去喝杯茶吧。”
书房里静静的,烧茶的丫头不在,沈清和只好拾起了自己的老本行。她从前给徐成做惯了水官,烧起茶来驾轻就熟。
沈清和跟萧则坐在罗汉床边,靳溶站在旁边。桌上摆着些核桃和茶点,沈清和泡了一壶龙井,给萧则斟了一杯,又要给靳溶斟。
靳溶不敢劳动教主大驾,伸手一拦,道:“我自己来。”
沈清和还是给他倒满了茶,道:“靳师兄,这杯茶我敬你。我不在教里的时候,让你费了不少心,多谢。”
靳溶一饮而尽,道:“能为教主效力,是我的荣幸。”
萧则扯了个凳子过来,伸手拍了拍,道:“大舅子,别这么一本正经的,坐下说话。”
靳溶并不想当他的大舅子,但是关系摆在这里,也没法反驳。
沈清和也道:“就是,又没有外人,吃点核桃?”
靳溶随手接过一个核桃,坐了下来。沈清和也攥了一个在手里盘,一边道:“这段时间还是得劳烦你多辛苦一些,加紧巡防。不能再让人潜上山来。”
靳溶道:“是。”
他腰背挺直,一如既往的严肃。萧则靠着床榻,姿态就松散的多了。三个人好久没有这样聚在一起了,仿佛回到了从前,让人有些感慨。
沈清和叹了口气,道:“师父受了伤,父亲又不在,教里能打的没几个了。幸亏阿则回来了,你左手剑练得怎么样了?”
萧则淡淡道:“没有太大进境,还是得下功夫。”
沈清和嗯了一声,道:“没关系,还有时间。”
虽然他的剑法还没恢复,但只要人回来了,沈清和就像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么久不见,萧则瘦了一大圈,人也晒黑了,看来在外头受了不少苦。沈清和有些心疼他,想起当初有人说了不少流言蜚语,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气跑。
她翻起了旧账,道:“当初是谁说你吃我软饭的?”
萧则一口茶险些呛住,咳嗽了几声才道:“都多久的事了,我不计较,你也别计较了。”
沈清和看向靳溶,道:“你知道么?”
靳溶有些尴尬,他一向不跟人冲突,怎么会在背后说人的不是。他道:“我也不知道,这种话一般也传不到我耳朵里来。”
沈清和见他们都不肯说,寻思了一下,觉得徐护法日理万机,自然没有这个闲工夫说人长短。师父沉默寡言,根本不在乎剑道以外的事,也不会是他。薛神医倒是一天到晚都有空,但他的嘴向来很紧,为人又温吞吞的,不至于在背后说萧则的不是。
她思来想去,心里已经有数了,道:“是不是三才散人说的?”
萧则微一扬眉,虽然没说话,但神态显然是被她猜中了。
沈清和有些恼火,就知道是那三个混蛋给自己惹麻烦。要不是他们多嘴多舌,萧则说不定还能等到自己出关。她也不必东奔西跑,找了他大半年。
她咔地一声攥裂了手里的核桃,沉着脸,浑身透着股杀气。她道:“好得很,让他们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他们。”
萧则看着手里的茶,想起了先前的事。年初的时候,他经过中庭前,听见那三个人在亭子里拌嘴。天散人说:“萧护法一天到晚都不管教务,要他有什么用。”
萧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竖起了耳朵,站在月洞门外,听他们说些什么。
地散人道:“他是教主的夫君,这用处还不大?”
天散人道:“就算他是内眷,也没见他给教主添个一儿半女啊。”
人散人道:“生孩子那是想生就能生的么。教主一天到晚都忙着练功,两人连面都见不上,怎么生?啧啧,这才成亲多久啊,就跟牛郎织女似的,真是可怜。”
地散人道:“用得着你可怜么,人家萧护法长的好看,就甘心当个赘婿又能怎么样。”
天散人道:“哎呦,你敢这么说,岂不是觉得他是个没用的小白脸?”
地散人道:“我可没说他没用,不是你先说他没用的么?”
天散人还是有求生欲的,举着拳头要打他,道:“我没说,你可别赖我!”
人散人哈哈直笑,道:“你们两个胆大包天,背后说萧护法的坏话。看我告诉教主,让她狠狠掌你们的嘴。”
那三个人还在拌嘴,萧则已经不想听了。他沉默着回了住处,沈清和依旧不在。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寥。
当初他到处闯荡,行侠仗义,这才赢得今天的声望和地位,到头来却被人说成一切都是靠妻子得来的,心里肯定不痛快。
嘲笑的声音回荡在他耳边,让萧则心烦意乱。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等下去,有什么意义。辗转反侧想了一夜,他下了决心。
反正沈清和不在乎他,他也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干脆一走了之。
如今倒翻旧账,沈清和要帮他出气,他也没劝。
那三个混蛋平时造得口业太多了,整治整治也好,否则不知道还要惹什么乱子。
当天下午,沈清和叫来了三才散人。她坐在上首,看着他们,沉着脸没说话。
三才散人得知萧护法回来了,知道教主听了枕头风,要找他们算账了。三个人一反平日里多嘴多舌的模样,都闭着嘴,缩头如同鹌鹑。
沈清和道:“知道本座为什么叫你们来么?”
天散人道:“不知道。”
沈清和一扬眉,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