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陆道:“我师父他们已经跟岳阳派的张掌门通了信。若是有问题,各大派随时联合起来,绝不让他们得逞。”
萧则想了想,道:“柳三娘他们还跟着薛明么?”
李商陆意识到了不对劲,道:“那几个人一向秤不离砣,但最近只见到薛明的行踪,却没听说有人见过柳三娘他们。”
沈清和也觉得奇怪,道:“怎么回事,他们起内讧了?”
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其中说不定有些隐情。
这时候,见靳溶从外头过来。他穿着青灰色的袄,腰带束得腰身瘦削结实。他在屋前抖落了一身雪花,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道:“教主,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
沈清和接过来,见上头写着一行字,沈教主亲启,是从未见过的笔迹。
她道:“谁送来的?”
靳溶道:“方才我手下的兄弟在外头巡查,听见山林里有脚步声,过去看了一眼,没见有人,地上也没有脚印,有些奇怪。他再回到一开始的地方,发现山门前放着一封信,就交给我了。”
现在外头大雪遍地,送信之人能走在雪地上而不留足迹,这份轻功不容小觑,看来对方不是泛泛之辈。
沈清和要看信,萧则怕有诈,接过去打开了。
里头没做什么手脚,只是写着一行字。
“今夜亥时,山下石牌坊外,静待沈教主及萧公子驾临。”
沈清和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那送信的是谁,找自己有什么目的。李商陆也看见了,道:“这人的轻功不赖,恐怕来者不善……你去不去?”
沈清和想了想,既然找上门来了,还是去见一见的好。反正她有重华融雪功护体,任对方有天大的本事,她也不怕。
她道:“去瞧瞧吧。”
靳溶担心她安危,道:“小心有诈。”
沈清和笑了,道:“在自家地盘上,还怕他掀什么风浪。再说了,不是还有你们么。”
这毕竟是在昆仑山脚下,任对方再猖狂,也不必怕。其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萧则道:“好,咱们就一起去瞧瞧。”
当晚亥时,沈清和与萧则、靳溶,李商陆来到山脚下。众人停在树林边,月光照在雪地里,到处反着白,一片静谧。沈清和扬声道:“白天相约的朋友,出来吧。”
她连喊了两声,都没人回应。萧则往前走了几步,忽听铮的一声龙吟,一人提着长剑从树林中跃出,朝他面门刺了过来。
萧则闪身避过,左手拔剑而出,喝道:“什么人?”
那人的身法如同鬼魅,在雪地里轻飘飘地打了个旋儿,衣衫如火,脚步却轻的像一团柳絮。他微微一笑,道:“萧公子,是我。”
众人定睛一看,面前的人却是郑麟。自从刘远风死后,他也跟着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却不知他这回出现,是为了什么。
沈清和道:“白天是你给我留的书信?”
郑麟手中提着剑,负手而立,道:“正是在下。”
沈清和道:“你找我做什么?”
郑麟道:“我不是找你的,是来找他的。”
他说话声中,长剑向萧则刺去,道:“听说萧公子的左手剑练得不错,我来讨教讨教。”
萧则提剑迎上去,两人在雪夜中交手,剑光映着月光,铿锵之声不绝,打得快而凌厉。
这段时间不见,郑麟的剑法比从前长进了不少。他虽然说要讨教,出招却偏于守式,一直在试探萧则的实力。
郑麟的身法本来就灵活,刻意躲避起来,更难沾到他衣袂半分。他红衣下穿了一件黑裳,腾挪起来如同浪花飞卷,颇为潇洒。
沈清和微微皱眉,道:“是碧落神功,刘远风临终之前把心法传给他徒弟了?”
靳溶沉吟道:“这身法的确像,但火候还不到,徒有其表罢了。”
郑麟听见靳溶这话,朝这边睨了一眼,仿佛很不乐意。李商陆哈哈地笑了,道:“半瓶水还出来晃,说你没学到家怎么了,不服气么?”
萧则一剑斩下,剑气激得雪花飞旋而上,笼罩在周身。郑麟提剑刺来,反被萧则的长剑绞住,接连打了七八下。他的手被震得发麻,长剑脱了手,铮地一声扎在雪地里,人也被剑气激得连退好几步。
飞雪渐渐落下,萧则收了长剑,淡淡道:“承让。”
郑麟弯腰捡起剑,微微一扬眉,仿佛觉得输了也没什么所谓。他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愧是剑仙的徒弟,就算右手废了,也能赢我,很好、很好。”
众人见他这副态度,倒不像是来寻衅的,输了也输得坦荡。沈清和听他的话,仿佛别有含义。她道:“郑公子,你来就是为了跟他比剑的么?”
郑麟掸去了身上的雪花,环顾了一圈,目光落在靳溶身上。
他淡淡道:“我来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譬如说……跟薛明有关的。不过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说我坏话,让我的心情很不好。我这个人一旦心情不好,记性就会差,就想不起来要做什么了。”
他端着姿态,眼睛却在瞟靳溶,好像等他接话似的。靳溶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就爱跟自己过不去,还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计较。靳溶眼观鼻,鼻观心,不想理他。
郑麟虽然是刘远风的徒弟,但一向跟薛明不和,而且性格难以捉摸。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沈清和觉得这人有点用处,不妨听听他要说什么。
她用眼神示意靳溶说点什么,哄一哄他。靳溶刚才说了他功夫练得不到家,也是实话。无奈沈清和让他把话圆回来,靳溶只好道:“郑兄弟年纪轻轻,能把内功练到这个程度,实在了不起,在下佩服。”
郑麟还不依不饶,道:“哎呦,这转的也太生硬了吧,你刚才是这么说的么?”
靳溶一向不善言辞,刚才那几句话还是费尽心思憋出来的。他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转头看李商陆。李商陆只好道:“刚才是我看走眼了,我胡说八道,小公子别见怪。”
沈清和也道:“我就说你们太武断,才看几招,能瞧得出什么来。我看郑公子的剑法行云流水,高明得很,你们说是不是?”
李商陆等人连连附和,是是是。郑麟心里这才舒坦了,露出了一丝笑容。
萧则道:“郑公子,你深夜至此,有什么要指教的么?”
郑麟傲然道:“好,既然你们诚心诚意地问我,那我就赐教一二。”
他上前道:“萧公子,你的左手剑练得是很不错。可赢得了我不算什么,你能赢得了如今的薛明么?”
萧则没有回答,薛明如今已经练成了碧落神功,跟从前不可同日而语。就连独孤意都败在了他手下,萧则想靠左手剑打败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郑麟转头看着其他人,道:“你们谁有十足的把握,能战胜薛明?”
众人都没说话,郑麟也知道他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微微一笑,道:“我有办法。”
他注视着众人,道:“我知道他内功的破绽在哪里,还有碧落神功的秘密,也可以告诉你们。不过,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月光照在雪地里,映得镜子一般亮。郑麟的眼中带着一股阴郁之气,道:“我可以把薛明的弱点告诉你们。条件是,你们要替我杀了他。”
沈清和等人看着他,十分诧异。郑麟知道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这些话实在太震撼,若是别人来跟他说,他肯定也不敢相信。
郑麟今日前来,实在是无奈之举。若是还有别的指望,他也不会单枪匹马地跟昔日的敌人谈判。他道:“咱们之间,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了。我跟薛明有深仇大恨,他害死了我师父,我要借你们的手杀了他。”
他的眼里藏着恨意,刘远风虽然作恶多端,但毕竟养大了他。对于郑麟来说,刘远风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死了,郑麟想尽一切办法也要为他报仇。
这两年里,他一直在修炼碧落神功,奈何资质有限,练到第三重就无法再精进半步了。无奈之下,他想到了沈清和等人。那丫头虽然年轻,继任之后能把凤鸣派打理的井井有条,还练成了重华融雪功,实在不可小觑。
天底下若是让他找个人跟薛明作对,除了沈清和跟萧则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更合适。
郑麟道:“怎么样,你们敢不敢相信我?”
这人如同一条鲜艳的毒蛇,用得好,能起大作用。若是用不好,就是一大隐患。跟他打交道,如同一场豪赌。沈清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转头看萧则。
萧则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沈清和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道:“郑公子远道而来,一片赤诚,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咱们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可以暂时结盟。我们相信你,也希望你别做出让人失望的事。”
郑麟扬起嘴角一笑,道:“这可说不准,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又要害人。你们怕不怕?”
萧则道:“郑公子别开玩笑,既然结盟,咱们还是以信义为先。”
沈清和伸出手,郑麟跟她击掌为誓,暂时结成了伙伴。郑麟道:“你们既然信我,那我就勉为其难,收敛一阵子好了。”
沈清和道:“柳三娘他们呢,一直跟你在一起么?”
郑麟道:“沈教主好聪明,猜得差不多。两年前薛明杀了我师父,三叔和四叔便跟他恩断义绝了。今日他们不方便过来,但他们要杀薛明的心,跟我是一样的。”
听他这话,今日之事是三人商议好了的。不光郑麟,柳三娘和铁悍也对薛明深恶痛绝。薛明如今虽然风光,背后却有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也是积恶所致。
夜色已深,沈清和等人与郑麟一起往山上走去。当晚郑麟在山上歇下了,次日一早,萧则来找郑麟,问他昨晚的事。
薛明如今的剑法之高,当世已难逢敌手,只有萧则还有可能与他一战。房中晨光熹微,两人在蒲团上相对而坐。郑麟把他当成了全部的希望,神色难得郑重。
他说:“当日我师父留下的心法中有谬误之处,薛明若是练成了,心口向右三寸处必然有淤积之气。若是能击中那个地方,就能破他的护体罡气。”
萧则默默记下了,郑麟又道:“我这里有碧落神功真正的口诀,今日就说与你听,你好好领会,说不定能窥破他剑法中的破绽。”
萧则其实不想占他这个便宜,毕竟刘远风生性阴毒,他的内功必然对人有害无益。但大敌当前,还是知己知彼才有胜算。他道:“你就不怕被我学了去?”
郑麟想了想,道:“反正光有口诀你也学不会,我练了两年,还有不少想不通的地方。万一你真的学会了,就当我给师父他老人家找了个传人罢。反正鹰鹫派已经没了,我不在乎,师叔他们也不在乎了。”
他道:“你听好了,此功的要义是先破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师父当年受了沈砚重创,于绝境中悟出此功,威力极强……”
两人一个传授,一个默记。花了一整天的时间,萧则记下了口诀,回到长恨崖上静心参悟,想借此找到薛明武功中的破绽。沈清和等人怕打扰了他,除了早晚送饭,不准任何人去长恨崖。
郑麟传完了口诀,也没什么事可做,一直住在山上。除夕这天,沈清和让人给所有部署都送了新衣裳,就连郑麟也分到了一件棉衣。
他低头看着新衣,有些动容,却没说什么。
晚上有人来送了饺子,还有一坛酒。郑麟在这里没什么朋友,别人知道他是鹰鹫派的小魔头,见了他便远远地躲避了。郑麟也懒的跟他们结交,托着腮拨弄着盘子里的饺子,吃了几个,叹了口气,道:“没趣儿。”
长日漫漫,却无人可捉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他提着酒,从屋里走出来。到处都是一片素白,夜空中有几点星子,分外明亮。远处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十分热闹。郑麟却不喜欢,偏要避着人走。
他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锦袍,看着远处,喝一口酒,叹一口气,好像有什么心事。郑麟微微扬起眉,心道:“是他?”
郑麟提着酒坛子,纵身跃上了屋顶,道:“人家都一起过大年,你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靳溶没想到他会过来,道:“你不是也一个人么?”
郑麟也不见外,在他旁边坐下了,道:“那不一样,我是外来的,这边的人都防着我,难道他们也防着你么?”
靳溶笑了,这人说话夹枪带棒的,等闲没人敢跟他聊天。不过自己在这里确实孤清,难得有人陪着喝酒,就不挑剔了。
郑麟拍开封泥,喝了口酒,吐出一口白气。他道:“你冷不冷?”
靳溶道:“习惯了。”
他衣裳里穿着件薄袄,未必有多暖和。郑麟道:“说真的,你怎么不跟沈教主他们在一起?”
靳溶笑了笑,淡淡道:“不需要了。”
她有萧则陪着,热闹是他们的,自己去了反而不合时宜。反正在这里一样能看到烟火,就算只有一点余热,对他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郑麟何等聪明,只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就笑了,道:“求而不得?”
靳溶没说什么,仰头喝了口酒。郑麟知道他不想提这些事,垂眼笑了笑,转开了话题。
“你们从前也是这么过年的么?”
靳溶想了想,说:“差不多,就是吃饺子,放炮仗。师父会给压岁钱,我存一半,省下来的都给小师妹。”
他口中的师妹,就是沈清和了。他带了点醉意,想起了从前的事,忍不住有些惆怅。
郑麟便笑了,道:“那你可亏大了,从小到大送出去多少压岁钱,结果还是给别人养媳妇了。”
靳溶摇了摇头,道:“小师妹很好,她常给我做点心,还给我买了护手和剑穗。我一直收在箱子里,没舍得用过。”
郑麟笑了,道:“真羡慕你们这些有家的人。我就特别怕冬天,就算到了现在,天一开始转冷,我就忍不住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