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家寨的人马欢呼雀跃,往山里去了。
既然明摆着是要争抢猎物,自然会发生不愉快的事情,两家主子不愿意直接动手,手底下的人,已经发生了摩擦,弄得气氛紧张。
“换个地方。”荣介亨无视对方的挑衅,带着人主动退走,这无疑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蒋翊劝不过,也只好气呼呼地跟上去。
岑家寨的人见对方主动撤退,都得意洋洋的,仿佛打了个大胜仗。这些年来,荣岑两家相互较劲,退让最多的,还是荣家。
岑崛带人继续追赶,在一处密林里,岑家寨的人占据高处,荣家的人在低地。岑屽拉开弓,瞄准了荣介亨。
“还不是时候。”岑崛阻止了岑屽,“如今,咱们还有一块筹码。”
岑屽听少寨主这么说了,默默地放下弓箭,心里却是不甘。岑岬亦觉可惜,道:“少寨主,机会难得呀。”
岑崛道:“这些年来,杀他们的机会多了去,要动手,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你们听着,谁敢轻举妄动,坏了寨主的大计,我饶不了他!”
面对少寨主,众人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未必服气。
狩猎结束时,按照规矩清点猎物,岑家寨略胜一筹。荣介亨面无表情,静静地听了结果。
岑皛远远看见归来的荣介亨一行,想要寻找唐阐的身影,却发现唐阐不见了。她心中焦急,一双眼睛四下乱瞄着,始终未找到唐阐。
难不成唐阐出了什么事?岑皛想起荣府家宴,她强行拉去侍候的那件事。唐阐会不会也遇到了类似的事?
岑皛虽然急不可耐,面上还是假装克制,只怕被荣廷芝瞧了去。她想着自己的身份,倘若与唐阐牵扯到一起,只怕会有麻烦。
这时候,岑璋出来客套一番,他大大地称赞了伏砚荣氏的功绩,声称岑家寨将捍卫伏砚荣氏,决不许任何人动摇伏砚荣氏的地位。在场各寨寨主,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半,追随岑璋的步伐,向伏砚荣氏表示忠心。
荣茂勋同样客套了一番,向岑璋等人表示感谢,并令世子荣巨川与这些人祝酒。荣巨川依着父命,把气氛搞得很好,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岑皛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觉得荣茂勋虽然也跟着这些人一起笑,却不像是轻松的模样。她看着这个老人端坐高位,总觉得他那么像一个孤家寡人。
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下,岑璋却立刻说了一件破坏气氛的事。
“诸位,有一事,关系伏砚荣氏与岑家寨的将来,岑璋不吐不快。”岑璋朗声道,众人屏息凝视,侧耳倾听。
荣茂勋的脸色不大好,也许他早知道岑璋要说什么,却又无力制止,只能听任事态发展。
“诸位都知道,伏砚荣氏与岑家寨的联姻,是一件大好事。可这件大好事里,还有一件可大可小之事,悬而未决。诸位,想必也听过些传闻。岑璋今日在此,就明说了。”
说到荣岑两家联姻,在场之人,或多或少都能猜到些。岑皛惊觉不妙,此事怕是与她有关。
荣巨川与岑玖面面相觑,夫妻二人的脸色都不大好。
“岑皛何在?”岑璋朗声一喊,他不曾看向岑皛这边,而众人已经用眼睛在四下搜寻,想要看看当事人在何处。
杨治平已经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岑皛一眼,嘴角上扬,露出一丝冷笑。
“岑皛何在?”岑璋又喊了一声,那模样,是明摆着要岑皛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荣家没有人出面阻止这件事。
岑皛腿上一抖,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耳边响起了荣廷芝的声音。
“上去。你要是不去,舅舅会把你抓上去。”
岑皛也是慌了神,一时没注意到荣廷芝的用词,只是哆嗦着走上高台,站到岑璋身边。她鼓起勇气,目光扫过四周,她很怕,可是只要她能看到对方的表情,就会轻松许多。
此刻,鸦雀无声。
岑璋拉着岑皛的手,向众人道:“诸位,这就是岑璋的外甥女,伏砚世子的小女儿。”
他放开岑皛,小声道:“快向大家行礼。”
岑皛鼓起勇气,按照记忆里的程序,向众人道:“岑皛拜见各位尊长。”
实在不知道用什么称呼概括这些人,只好用“尊长”二字。岑皛一颗心砰砰乱跳,还好还好,声音还算平静。
此刻,四下哗然。
岑璋又道:“诸位,我这外甥女,论箭术,可与犬子一较高低,可谓高门无贱种!”
他这样一说,忽然转而面向荣巨川,朗声道:“世子,姐夫,有这样的女儿,你也不认?”
这样一来,全场的目光就集中到荣巨川身上,只见他神情极不自然,额上似已冒出冷汗。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伏砚子荣茂勋,又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岑玖,俱没有要要给他解围的意思。看来,只能他自己来了。
于是,荣巨川缓缓站了起来,环视一周,笑道:“诸位,这是伏砚荣氏的家务事,本不该拿到大庭广众之下说的。事已至此,本世子也就给各位一个说法。”
他停顿一下,看了一眼场中众人,目光在岑皛身上有片刻的停留,然后才道:“岑皛是荣家的血脉,众所周知,本世子也不会否认。只是,岑皛既然已经姓岑,就是有了岑家人的身份。伏砚荣氏的血脉,关系伏砚安慰,岑皛若要认祖归宗,需得到神国的认可,此非一时一刻之事,众位稍安勿躁。”
他这样一说,就是把岑皛的事大而化之,推到神国方面去了。这样一来,要解决岑皛的身份问题,就绝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岑皛觉得失望,她虽不认可岑璋突然发难般的做法,却也因此产生了某种希望,希望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伏砚荣氏,她所谓的亲生父母,到底能给个什么样的说法。倘若今日还是遮遮掩掩,那她也用不着太想着荣家人的事。
果然,荣巨川还是在推拒。
这时候,荣茂勋也站出来了,只听他用那颇具威严的声音缓缓道:“今日,是伏砚秋猎的大日子,不敢以家事劳烦众位。此事,就依世子所言,到此为止。”
岑璋便道:“是岑璋鲁莽了,还请大人见谅。”
岑竑也出来道:“犬子无状,是老夫的错,请亲家莫怪。”
都这样说了,荣家人又能这么样呢?何况,倘若仅仅依靠伏砚荣氏,未必能压得住这些大大小小的寨子,还是要靠着岑家寨,如今也只能息事宁人了。
岑竑向荣茂勋敬酒赔罪,荣茂勋也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大家一团和气,只有岑皛又被晾在一旁。
岑皛回到荣廷芝身边,荣廷芝又给她倒茶,她恍恍惚惚地喝了,才意识到还有很多人在观察自己,几乎连杯子也摔了。
荣廷芝笑得那么亲切,岑皛却感受不到。作为当事人的岑皛,被隐瞒着,被动地面对这一切,到了此时还要给伏砚荣氏挽回颜面吗?
她心里难受,不知道该怎么办,她默默地站立在荣廷芝身后,像一个小侍女一般,垂首侍立。她不想面对那些人探究的目光。
“阿皛,不舒服的话,就先回去吧。”
荣廷芝忽然这样说,还派人送岑皛离开。岑皛精神恍惚,走出去以后才发现,前来送她的人竟然是唐阐。
岑皛看着唐阐,唐阐也在看着她,相顾无言。
从今天起,“岑皛”这个名字将不仅仅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伏砚地方的人,也不用再忌讳什么。
第16章 依靠
秋猎之后,岑皛的名字和事迹传遍了伏砚地方,大家议论纷纷。因为伏砚荣氏没有命令禁止,这种议论反而少了些突破权贵限制的的兴奋感。不过,当事人岑皛仍然像个局外人。
岑皛是那个被冷落在一旁的人,仍旧在荣府里劈柴、打杂,好像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刘大娘对她的态度还是那样,该骂的时候就骂,丝毫不曾顾忌什么。府里偶尔撞见的奴仆,亦如从前般冷淡。
这种一切如故的感觉,同样是一种刺激。
这样挨了两日,岑皛终于忍受不住,她寻了个机会,偷偷跑了出去。逃跑这种事情,本就是惊心动魄的,如果逃得太顺利了,反而会后怕。
岑皛顺利离开荣府,走出伏砚城,走下伏砚山,站在平地上回头望着,只见伏砚城高高在上,似遥不可及。她默默摸着心脏,这简直跟做梦一样,就这么出来了?
既然已经出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溜走要紧。她的想法是,溜出去找唐阐,找他说几句心里话,然后就回来。她还没有彻底离开荣家的意思,她还没下这个决心。
那日,唐阐奉荣廷芝之令,送岑皛回荣府。二人一路上默默无言,倘若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就罢了,如此二人,虽然没有尴尬之感,气氛却是微妙的。
岑皛当时就想着要说什么,可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错过了机会。她冥思苦想两日,还是忍不住跑出来了。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跑出来?为什么想要见唐阐?这些都得要个合理的说法吧。虽然心情激动的时候,不在乎那些说法,但稍微冷静下来,还是要想想的。
岑皛心情烦躁,步伐凌乱,飞快地穿过一片稻田,气喘吁吁地蹲在一颗大柳树下,然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她要去哪儿找唐阐?
她与唐阐,每次都像是偶遇。唐阐知道她的住处,她却不知唐阐具体的住所。她想起唐阐说的荣家菜园子,就急急地去找这个地方。
伏砚荣氏的菜园子,当然是个非常显眼的地方,所以路上随便找个人问问,也就能知道吧。岑皛这么做了,她问了好几个人,终于得知荣家菜园子的大致方位,便迈开腿前往。
荣家菜园子,是个很大的地方,岑皛远远地瞧见了。她猛地停下来,那种想要见一面的强烈感觉,就在那一刻变得很淡很淡。
从这里可以看见菜园子的门,可以看见里面劳作的人,隐约可以看见各色蔬菜。岑皛定定神,她现在已经到了所谓的荣家菜园子,可唐阐就在这里吗?
如果唐阐不在这儿,她该去哪儿找?如果找到唐阐,又该说些什么?如果被别人看见了,唐阐的名字也会传遍伏砚吗?
岑皛踌躇着,刚刚得到的勇气,又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她挪动步子,想要上前,又不敢上前,想要离开,又舍不得离开,就这么仿佛折磨着自己。
就在这时候,唐阐的背影毫无预兆地出现了,就在那菜园子里,他挑着一桶水,应该是准备浇水。岑皛心里一激动,步子不自觉向前,嘴巴张开,没有发出声音,旋即阖上。
唐阐正从容地给蔬菜浇水,按照他的动作,马上就会转过身,马上就会看着岑皛这个方向。岑皛心里一急,竟然在唐阐转身之前,迅速躲开了。
岑皛躲到一片竹子后面,这真是个躲避的好地方,完全不用担心菜园子那边的视线,还可以偷偷瞧上一眼。
她觉得自己胆小如鼠,明明那个人就在眼前,却在此时丧气了勇气。那么,她从荣府里跑出来,又算什么?
她一边责备自己,一边偷偷瞧着唐阐的背影,心乱如麻。不可否认,她是想见唐阐,可是她不知道见面以后要说些什么。更为要紧的是,她到此时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见唐阐?
她和唐阐之见,到底算什么?萍水相逢的路人?救命恩人与被救之人?还是——岑皛不敢想,只要一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就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到结果。
岑皛躲在那竹子后边,默默地观察着菜园子里的动静。唐阐很是忙碌,忙完一件又一件,不过是侍弄蔬菜,却像是对待自家祖宗一般,不见有丝毫马虎大意。
她就那么看着,直到觉得腹中饥饿,腿脚困麻,这才沿着另一条路,悄悄地溜走。就这么离开,她还不甘心,可也没法继续留下。倘若被人看见,必然不是什么好事。
岑皛沿着一条不熟悉的路,慢慢地走着,竟然回到了熟悉的小道。她望着那条蜿蜒小道,是可以通往曾经的“家”的。
接下来要去哪儿,她终于做了决定。
踏上熟悉的归途,她心里一阵悲凉。那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是大部分记忆的来源,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偷偷地回来瞧上一眼。
没人住的房屋,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冷意,野物在院子里玩耍,看到有人来,才急急地寻找庇护之所,四下散逃。
岑皛眨眨眼,她现在对于这些野物,并没有想要理会的心思。她推开院子的门,步入其中,此时已经入秋,青草不见长高,杂草还是冒了出来,野物的粪便满地,风里夹杂着一丝异味。
她蹙眉,这里曾经是她无可争辩的“家”,如今她成了尴尬之人,此地也成了无人之地。她环视四周,应该没有人住进来,否则也不会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