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皛的身子随着木板车上下颠簸,一颗心也上下起伏,整个人既兴奋又紧张,险些就忘了自己还在伏砚荣氏的地盘里。至于逃出去之后,要去哪里躲避,唐阐会不会受到牵连,这些简直都没考虑到。也许,在她潜意识里,这些用不着考虑,因为根本就逃不掉。
“安全了。”
唐阐放下木板车,轻轻敲了木板,把岑皛弄出来。岑皛抖抖身上的菜叶子,终于重见天日了。
“你要去哪儿?”唐阐一开口,就是这么个现实的问题,把岑皛问住了。
岑皛生于伏砚地方,长于伏砚地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怎么知道外面的世界呢?就算一直走,也未必知道要往哪个方向去。
唐阐看出岑皛的窘迫,岑皛显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计划周密,“沿着官道,一直走,越远越好。”
对于唐阐的话,岑皛是感到疑惑的,“走官道,荣家的人追上来,不也很快?”
唐阐笑了,“你还算清醒。你知道吗?一个年轻姑娘,一个人走在路上,被人拐了,能值几个钱?”
岑皛默然,她早在岑三死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反抗是多么无力,所以也不指望赤手空拳打到谁。唐阐这么说,是为了打击她离开的信心吗?
“我送你走。”唐阐淡淡道。
岑皛惊讶地看着唐阐,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唐阐的表情,明明是坚定的。他不知道吗?就算是岑皛也听说过,流放罪人要是擅自离开流放地,轻则残,重则死。
唐阐要送岑皛离开,就是准备搭上自己的性命。他不在意自己的生死,难道连父母也不顾了?岑皛不明白。
“我不能连累你。”头脑稍微清醒的岑皛,坚决地拒绝唐阐的提议。
“你跟着我一起出来,就已经连累我了。倘若你被抓住,我也说不清楚。要是你跑了,无人对证,我还可以开脱。”
唐阐的分析有些道理,就是太理性的,总让人觉得冷酷。岑皛想了想,要是唐阐能自保,她也用不着管什么冷酷不冷酷,就答应了。如果她消失得无隐无踪,能带来一些好事,那也是可取的。
“跟我来。”
唐阐这么说,就准备带岑皛一起走。这个时候,岑皛不经意间一回头,正好看见那边大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人,四目相对,什么都忘了。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岑玖。也不知是哪阵风把她吹来了。
倘若岑皛没有和唐阐啰啰嗦嗦那么话,也许现在早就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只是不存在如果这种东西,岑皛的犹豫等来了岑玖。
岑玖显然是没有意料到,她看见岑皛,脸色变了变,挥挥手,一群奴仆就扑了过来,不由分说,将唐阐和岑皛二人按倒。
岑皛逃跑的事,由岑玖亲自过问,也就意味着事情会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事实也如此。岑玖把相关人士训斥一顿,该罚的都罚了一遍,然后才是主犯岑皛和从犯唐阐。
“唐阐,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该打。”岑玖看也不看唐阐,就让人将他拉出去,打了二十棍子。岑皛一边求情,一边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岑玖不为所动。
“我怎么处置下人,轮不到你说话。”岑玖的视线转移到岑皛身上,“你既然不想待在荣家,就给我滚到菜园子去,没事别来府里,连伏砚城也不许进。”
这样的处置,完全出乎岑皛的意料。她这是顺利离开了荣府,还到了唐阐待的菜园子里?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
“你也别想着跑,你跑了,我就把唐阐一家全杀了。”
这可是赤/裸/裸的威胁,而且是拿别人威胁岑皛。现在的岑皛,却不得不吃这一套,她总归是欠了唐阐人情,总不能把人全家都连累了。而且,这样的“惩罚”,不正合她的心意?
第一次,岑皛在岑玖面前,承认自己“有罪”。
第20章 菜园
岑皛从荣府离开时,只有很少的行李,与来时两手空空是不一样的。除了这一点,还有她身边终于有了一个“熟人”。唐阐作为与岑皛一起被抓的人,总算共过一次患难,算是“熟人”,不为过了。
岑玖既然把岑皛发配到菜园子去,顺带就让唐阐将岑皛一并带走,当天就走,片刻不许多留。只见唐阐忍着伤痛,耐心地等着岑皛,然后二人一起出了荣府。
得以离开荣府,岑皛本该欢呼雀跃的,可这又不是真正离开,只是换个地方而已,她便觉得有些许失望,待看到唐阐强忍痛意时,愧疚就爬上她的心头。
不管怎么样,总是她连累了唐阐。说什么报恩不报恩的,强行要求人家报答自己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这样一来,岑皛神色黯然,之前的决定也成了不快的源头。
“这次,还是我连累了你。你想走,用不着顾及我们家。”唐阐走在道路边上,轻描淡写地道。
岑皛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没有抱怨的意思,可这更增加她的愧疚感。本来,作出那样的决定就是匆匆忙忙未经仔细考量的,所以才有了被抓回去的后果。岑玖之所以敢那样说话,也是猜测到唐阐在岑皛心中的地位。倘若岑皛真的不管不顾,独自逃了,那真是人人得而诛之了。
“我不逃了,”岑皛信誓旦旦道,“不就是一死吗?怎么死都无所谓了。”
唐阐看着岑皛,微微笑了起来。也许,他早知道这样的结果,也许,他根本不在意是什么样的结果。
岑皛对于唐阐的反应,是觉得奇怪的,虽然奇怪,却也没有问什么。唐阐这个人,有时候好像一看就懂,有时候却像戴了个面具,无法看到真实面目。但是,她经常对这个人很放心,连性命之事也曾托付了,不能不说是件怪事。
荣家的菜园子,是个很大的地方,守着菜园子的,不止唐阐一家,还有别的奴仆。只不过唐阐一家被派去送菜,因而能应对府里那些人,威望便高了些。
荣家对待菜园子里的奴仆,也不算差,好歹有简陋的房屋可遮风避雨。唐阐一家是流放罪人,与其他人分开住,倒是得了几间瓦房,住得也不挤。
唐阐领着岑皛到菜园子里,先是拜见了父母,大概说明岑皛的情况。想来唐家父母对于岑皛的事早有耳闻,故而并不大惊小怪的,反倒好言安慰岑皛,说了许多暖人心的话,将岑皛好好感动了一番。这二老说,还有一间空房子,可以让岑皛单独住。
岑皛见唐阐一家的住处虽简陋些,也比外面那些贫苦百姓的强,且房间数量足够,便不客气地接受了。她又向唐家父母表示感谢和歉意,说是自己牵连唐阐云云。
“没有你,我们阐儿早就没命了,说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唐阐之母郭良慈如是道,她是个看上去性情温和的妇人。之前岑皛从虎口下救出唐阐的事,想来这二位老人也是知道的。
这话令岑皛想起唐家人的遭遇,对于流放罪人而言,他们与岑皛可以有共鸣的。岑皛忽然觉得心酸。
“怎么了?”郭良慈见岑皛脸色不大对劲,只当是有什么事,赶紧关切地问。语气轻柔,就像是对待自家人一般。
岑皛看见唐家人的关切的模样,担心引起误会,忙道:“没什么,我来这儿就是要干活的,挑水种菜,我都行的。”
唐作勘和郭良慈相视一笑,只听郭良慈道:“不急不急,先安顿下来,这菜园子里的活,是做不完的。”
岑皛想想也有道理,这样倒显得她太焦急了,她便说要去房间里收拾收拾。郭良慈便带着岑皛去看房间了。
唐作勘待岑皛走出去,才问唐阐:“这真是外边人说的那位?”
唐阐道:“如假包换。爹,那个算命先生的话准了。”
唐作勘默然,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这边岑皛在郭良慈的带领下,到了一间房里。那房间也算宽敞,里面放着不少杂物,也有竹制的床、座椅等东西。虽然乱了些,倒是常有人来的地方。
郭良慈道:“这些都是阐儿的,他平日做些座椅篮子什么的,就在这里。如今你来了,将就将就,住这儿如何?”
岑皛听说屋里的东西都是唐阐做的,情不自禁环视一周,然后过去看了看那张竹制的小床,“这也是他做的?”
郭良慈闻言,便走上前去,道:“是啊,这是阐儿年前做的,说是技痒,找点事做。如今你来了,正好派上用场。”
岑皛轻抚着唐阐做的竹床,她自幼跟着养父和岑三,喜欢自己动手做家具什么的,对于能做这些的唐阐,自然添了许多好感。如今,想着要在这儿住下,心里竟然莫名开心。
“我来收拾吧。”唐阐不知何时已经进来,他话音一落,已经动手收拾了。
岑皛不知为何,心跳忽然加快,她看着唐阐麻利的动作,赶紧加入其中,郭良慈也来帮忙,很快就收拾出一间干净屋子。
“好了,你收拾一下,我先出去。”唐阐抱着一篮子零碎工具,说了一声就出去了。
郭良慈见状,只道:“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先去准备晚饭”,然后她也出去了,只留岑皛一个人在房间里,这也正合岑皛的意。
岑皛再次环视这个房间,东西少了,就整洁许多,她将被子铺在竹床上,然后整个人躺上去,一下子仿佛回到了从前的家里,心中莫名的宁静。
“家”已经没有了,荣家亦不肯留她,便是这儿,或许也只是个暂时的栖息地,她得学会随遇而安,不再为择床而失眠。这种心情,又不是什么轻松的,为什么她又会觉得平静?
岑皛轻轻叹息,猛地坐了起来,把随身带来的东西整理一下,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就是几件衣服罢了,唯一麻烦的是那个钱袋子。自从接受这个钱袋子,岑皛有了不知名的底气,至今尚未花出去一分一毫。如今到了这儿,却该放哪里?
这个钱袋子,很容易影响岑皛与他人的信任,她自己也知道,所以才苦恼。她有点后悔,得到珍贵的东西又无力守住,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从岑璋那里接受这个东西,简直像是自找麻烦。
想了一会儿,岑皛用一个很普通的办法藏起了钱袋子,千防万防,又是何苦?不如及时放下,才能去做自己的事。
岑皛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阳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天地变得阴暗起来。而她,已经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已经到晚饭时间了。
这时候,只见唐阐拎着一篮子青菜,动作缓慢地走到水井旁,看样子是要洗菜。岑皛见状,立刻飞奔过去。
“我帮你。”
不待唐阐回答,岑皛已经动手,飞快地抓起一把菜叶子放进木桶里,立刻搓揉起来。唐阐并未阻止她,以默认的方式同意了。不知为何,岑皛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园子里的菜,你们也吃?”岑皛找了这么个问题,大概在她眼里,荣家人是如此刻薄的。
“好的留给主人,坏的留给自己。”唐阐淡淡道,他明明才挨了二十棍子,应该是动作不便的,此刻却与岑皛一起蹲下洗菜,跟个没事人似的。
岑皛只觉得,唐阐洗菜的动作娴熟,令人惊讶。莫非,这个人平日里也是洗衣做饭的?她在心里否定这个想法,唐阐不过是因为为人奴仆,劳作多了些,所以动作娴熟吧。
“你要是愿意,洗衣服洗菜什么的,都可以帮忙,独当一面也可以。”唐阐语气淡淡的,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对待家人。只是,偶然相识的一男一女,成为家人的办法不多吧。
“好,你们家的衣服,我来洗。”岑皛随口说道,丝毫没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以前在家的时候,爹和三哥的衣服,也是我洗的。”
她说到这里,动作不禁慢了下来,想来是勾起了伤心事。唐阐看出来了,他轻轻道:“你可以把这儿当自己家。”
岑皛抬起头,看着唐阐,她也不小了,忽然就意识到这话里的意思,刚才轻易做出的承诺,现在颇觉脸红。但是,唐阐有什么不好?有一个家有什么不好?荣家不会为她考虑,她就自己做主好了。
这样一来,岑皛的思绪就飘到了很远,直到篱笆那边传来一声清亮的“阐哥哥”。
是个女子的声音,岑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少女立在篱笆旁,笑靥如花,手里却拎着一块猪肉。那少女身材高大,脸上却是稚气未脱,二者混合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什么“惨哥哥”,这是在嘲笑唐阐吗?岑皛大怒,放下手里的菜,猛地站了起来。
那少女也看到了岑皛,她先是一惊,随即一笑,神情里有挑衅的意思。
第21章 林雰
唐阐及时阻止了岑皛,他向岑皛介绍,说这是屠户林老大的女儿,名叫林雰,时常过来,算是他的妹妹。意思是,这是青梅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