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砚城往事——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12:02

 
  唐阐微笑着,眉毛上都洋溢着喜悦之情。他不用刻意跟上岑皛的步伐,因为岑皛会停下来等他。
 
  回到菜园子,处理了一些日常事务。待唐阐父母回来,四个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以后如何应对今日情形。唐阐觉得,不能让岑皛随意进荣府,万一被挑刺的人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岑皛也不愿意去荣府,今日的事全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倘若可以选择,何至于到这种地步?她既不受荣家人欢迎,也就不喜欢荣家人了。
 
  唐家父母基本认同唐阐的话,只是有心避免这种情况,身为荣家奴仆的人,又如何能自己做主?不过事先谋个心里安慰,到时候也能顺利接受。
 
  “我会想办法,今天的事不会再出现。”
 
  这是唐阐的承诺,他说的很郑重,表现得信心满满。在场的人,都是明白自己身份的,不过因为他这一承诺而受些鼓舞罢了。
 
  唐阐有去道谢,今天那些帮了忙的人,不能白白帮忙,他也不愿欠人家的,稍微送些礼,客套一番,就此了了。
 
  在一个间隙,唐作勘问儿子:“你喜欢阿皛?”
 
  唐阐漫不经心道:“喜欢是喜欢,可她心里还是个孩子。”
 
  唐作勘道:“阿皛那个孩子,长这么大,也没个母亲姐姐什么的教导,很多事情,不能无师自通。你喜欢她,只怕要吃些苦头。”
 
  唐阐道:“不解风情的小姑娘,不谙世事的傻丫头,总会有长大的一天。”
 
  唐作勘表示认可,接着道:“她到底是伏砚荣家的姑娘,又有一半的岑氏血统,不能小瞧了。”
 
  唐阐道:“我只是喜欢她而已,又不是喜欢她的家族。”
 
  唐作勘道:“人的命,一出生就注定了。阿皛身上流的血,就是她的命。不管荣家认不认她,她和她身边的人,都会卷进去。这一点,你该明白的。”
 
  唐阐道:“咱们家还在神都的时候,可是巴不得扯上几个勋旧子弟呀。到了今日,反倒怕了?”
 
  对于儿子的话,唐作勘有一种被噎着的感觉。他当年是因为被牵扯太深,才把几代人的基业统统丢了,如今被儿子提起,真是老脸都要红了。
 
  唐作勘没有恼羞成怒,菜园子这十几年的生活磨炼了他的性子,再去争什么口角,而无法在事实上作出改变,那是没有意义的。何况,他并不想摆出“老子”的架势教训儿子。
 
  唐阐的性子,就是他这个当爹的也弄不明白,所以有时候还是忍耐些好。所以,唐作勘只是默默地看着儿子,等着下文。
 
  没有下文,唐阐走出去了,他去看岑皛,他敲着岑皛的房门,得到许可之后,就那么走进去。男未婚,女未嫁,这样其实很容易搞出流言来。唐阐不会不知道,他在装糊涂。岑皛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也许只是因为对方是唐阐,就去开了门。
 
  本来,这就是唐阐一家的地盘,她一个借住者,不该那么嚣张的。她想着,如果是唐阐,就算是进来看看他遗落下的东西,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是,现在是晚上,天已经黑了,油灯燃起,岑皛刚才在练字。练习写字,这是极耗精力耗时间的,人心之所以能够因此而平静下来,只怕也是逼出来的。
 
  “有什么事?”
 
  岑皛没有神情忸怩,她大大方方地问,她无意中就将唐阐当做的岑三,可就是岑三也没有这样随意。唐阐,终究是不一样的。
 
  唐阐在房间里环视一周,然后看着岑皛,道:“你也来了不少时日,住得还习惯?”
 
  岑皛又没有择床的毛病,更多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便赶紧道:“我已经住惯了,没什么的。”
 
  她太容易习惯了,她是说完以后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有时候,真的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在想,,唐阐为什么这个时候过来,还要问这样的话。她开始回忆这段时间的经历,想想有什么不对劲的。
 
  岑皛,其实是一个很容易想多了的人。唐阐看见她的眼珠子飞快地转着,就知道她肯定在胡思乱想了。
 
  “说到底,你还是因为我,才发配到这儿。”
 
  明明是岑皛不顾实际向唐阐求救,而且还耽误了逃跑的机会,分明是她连累了唐阐才对。现在,唐阐却要把一切罪名都揽到自己头上,岑皛难免脸红。
 
  “与流放罪人为伍,是一生都摆脱不了的污点。”
 
  唐阐缓缓道出了后面一句,仿佛前面只是道开胃菜,这才是主菜。明白人该知道,发配到菜园子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倘若荣家人回心转意,不过一句话,岑皛就能从麻雀变凤凰了。可是,曾经与流放罪人同住一室,这却是真正的污点。
 
  岑皛沉默了,她不曾想过自己会有风光八面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受着唐家人的恩情,断然不能让良心喂了狗。她觉得唐阐的话刺耳,她不能接受,不知从何处反驳。
 
  “你想过将来吗?”
 
  唐阐注视着岑皛,他看岑皛时,目光永远那么温和亲切,仿佛亲人一般。
 
  将来这种东西,实在太遥远了。以岑皛的想象力,只能局限于一隅。何况,她的想象力还被人打断过。将来,到底要怎么样?
 
  “你想一辈子在这儿种菜?”
 
  当然不想,岑皛在心底否定了这个说法。她虽然对现在的生活感到满足,但她本能地不想继续这么下去。唐阐一下子问到她的痛处,她却无法回答。
 
  “我想要照顾你,就是这个意思,”唐阐顿住,“给你将来。”
 
  他的话里,是饱含深情的,但又不至于令人反感。岑皛愣住了,她和唐阐还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在想着这话的真实含义。
 
  “时候不早了,早点睡。”
 
  说罢,唐阐从容离去,来去自如,他主导着这件事。
 
  岑皛还愣在原地,看着唐阐离开,看着门缓缓关上,看着屋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看着闪烁的油灯,有风从窗外进来了。
 
第26章  独食
  唐阐的话,让岑皛激动了一夜。她想着这些话,内心难以平静,翻来覆去,久久睡不着。此后的一段时间,心情畅快,干活有劲,所以时光飞逝,亦不甚觉察,转眼到了小年夜。
 
  这日,岑家寨那边来人,说是奉岑璋之令,给岑皛送来冬衣、食物。这岑璋,既是岑家寨寨主,又是岑皛所谓的“舅舅”,表面上的态度还是好的。岑皛想了想,就收下了,认认真真地托那人回去以后帮着道谢。
 
  毕竟,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岑皛既然收了人家东西,总是欠了人家的,她是心怀感激,她愿意受岑家这份情。毕竟,那个钱袋子正使用着,不用假装客气了。
 
  岑皛拆看岑璋送来的东西,衣服不如荣家的旧货,可东西是新的。食物这种呢,总是些精致美食,自然对岑皛胃口,能勾起无尽食欲。
 
  岑璋能记得她,这是令岑皛喜出望外的事。平日里没怎么受人恩惠的她,一点小恩小惠就足以感激许久,这正是旁人所不能理解的。
 
  岑家寨既然派人过来送东西,荣家的举动就会变成对比。岑皛不敢想象荣家会送东西,只是心底萌生了那么一丝希望。人总是希望被别人认真对待的,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时候。
 
  荣家的东西送来了,是一盒精致的点心,荣介亨亲自送过来的。那位不苟言笑的荣家大公子,手里拎着一盒点心,独自一人走过空旷的田野,走到冬日里的菜园外,喊了岑皛一声,然后送出里礼物,这是何等奇特的情形?
 
  不能不说,岑皛是受宠若惊的。她面对这位荣家大公子,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就像她与他说话是一种别扭,反过来亦然。
 
  送了礼物,荣介亨也没多说什么,转身就走了。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岑皛心里竟然涌起了强烈的不安。
 
  不是感激,是强烈的不安,这是因为岑皛开始胡思乱想了。
 
  为什么是荣介亨一个人来?为什么不肯当着唐家人的面送东西?是想要尽力隐瞒这件事?还是——
 
  岑皛拿眼睛瞧了手里的食盒,很精致的东西,可心底涌起的那股寒意,与此极不相称。她用余光瞧了四周,没有其他人。荣介亨送东西这事,本来就做得有些隐秘,不该有其他人知道。她想了想,终于护着食盒往后山去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岑皛还记得上次岑玖夺过去的酒,她对荣家人实在放不下心。倘若她是个求死之人倒也罢了,如今活得好好的,冷不防被毒倒了,那才叫吃亏呢。
 
  岑皛小心翼翼地到了山上,还好,冬日里农活少,又是小年,出来活动的人不多,她没遇到其他人。没有被人撞见,是最好的。可是,这种做贼般的感觉,又算是什么?
 
  岑皛将食盒打开,拿出里面那一碟精致的点心,鼻子里嗅到那种香味,整个人为之一醉。荣家的点心,果然不错。瞬间,她又觉得黯然,反正她是没有那个口福的。她要忍住,不能向食物低头。
 
  想到这里,岑皛下了决心,她拿出一块点心,扔到小动物出没的地方,把食盒藏在一个草坑里,自己爬上树,蹲在树上观察着。
 
  过了一会儿,就有一只贪吃的大老鼠钻了出来,寻着味道,找到那块点心,当场就吃完了。岑皛本来想看看那只大老鼠会不会倒下,谁知它精神抖擞地继续觅食,连个影儿也没了。
 
  岑皛心中不快,这老鼠一走,点心有没有毒就不知道了。她又不能追着老鼠跑,何况也未必追得上,这次就便宜它了。
 
  岑皛愤愤不平地从树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把食盒翻出来,将里面剩下的点心统统拿出来,扔在刚才那个地方,然后把食盒藏好,爬上树继续观察。
 
  这次,过了许久也不见半只老鼠爬过来,岑皛等得急了,抓耳挠腮的,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赶紧从树上下来。验证点心是否有毒要紧,不能误了时辰更是要紧,她飞快地往菜园子赶。
 
  这样一来,事实上已经无法知道点心是否有毒了。
 
  刚好回到菜园子,就遇到了林雰。看样子,林雰已经在菜园里待了一段时间。岑皛不想理她,她却主动上来。
 
  “哟,你这去了许久,是吃独食去了?”
 
  林雰这话让岑皛一怔,岑皛没想到她会知道,既然她已经知道,想来已经对唐家人说过了。吃独食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不解释可不解释,终究是一件难以自辨的事,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却是必然了。
 
  岑皛狠狠地瞪了林雰一眼,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其实,早在荣介亨一人出现在田野的时候,林雰就已经盯上了。那时,她是准备到菜园子里看唐阐的,谁知道会看见荣介亨?孤身一人的荣介亨,引起了林雰的注意,她不动声色地跟着。
 
  因为距离远,林雰又熟悉路况,一眼就看出了荣介亨的去处。她躲在远方观察着,发现荣介亨也在暗自观察菜园子里的情形,待岑皛单独出来,就趁机将食盒递上。林雰眼看着这二人分开走了,犹豫一会儿,还是决定跟踪岑皛。
 
  并没有跟多远,林雰就确定,岑皛是上山去了。她判断,岑皛此举很可能是吃独食,她从心里鄙夷这种行为。不过,她还没有能确定,只有等待岑皛回来,看看是不是两手空空就知道了。
 
  果然,岑皛是两手空空回来的,这就说不清楚了。唐家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这要怎么说?
 
  也许,早在岑皛主动要求上山打猎获得肉食那一刻,她就给外人留下一个“贪吃”的形象。这还不算什么,到底还能自力更生。倘若今日“吃独食”成立,那就不是“贪吃”,而是“小气”了,与此相伴的,还有许多品行上的问题。
 
  岑皛不是那样的人,自然无法忍受那样的评价。但是,她无法说出自己的怀疑,尤其是唐家人和林雰都在场的时候。虎毒不食子,要怎么跟人家解释反例?
 
  被林雰言语逼急了的岑皛,也只能不断否认自己“吃独食”的事,却无法拿出令人信服的东西。她心里着急,越着急越不知该如何辩解。
 
  “阿皛不是这样的人,你肯定是看错了。”郭良慈出来为岑皛说话了,不过,这只是口头上的信任,并不能拿出实际证据来。
 
  岑皛得到鼓励,心里也有了主意,她对林雰道:“我的理由,不跟你说。”
 
  林雰见抨击效果不明显,未避免陷入,赶紧撤出。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唐家人和岑皛,岑皛是看着林雰离开的。
 
  “阿皛,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相信你。”这是唐作勘的话。
 
  岑皛踌躇片刻,还是把在荣家的经历说了。她着重强调了岑玖在酒中下毒的事,又说今日荣介亨前来送东西,遮遮掩掩的,她只怕荣家故技重施,因此跑到后山以老鼠试毒,结果被人误会。
 
  唐家人表现出惊讶之色,虎毒不食子,在必要的时候,这话是不对的。唐家人也许能理解,但是不能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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