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砚城往事——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12:02

 
  “阿皛,荣家有这个心思,你是躲不掉的。”
 
  郭良慈听完,发出一声叹息,她这话在理,倘若荣家真的要岑皛死,又岂是岑皛能躲得掉的?
 
  岑皛陷入惆怅中,她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那些点心,真的有毒?”唐作勘注视着岑皛,严肃地问。
 
  关于这个,岑皛却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因为试验尚未结束,她就回来了。从第一只老鼠的效果看,就算是有毒,只怕也是慢/性/毒/药。何况,无毒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也许,荣介亨那么遮遮掩掩,只是为了躲避其他人的目光。毕竟,他说过岑皛是他妹妹,他是主动接触过岑皛的人。
 
  岑皛动摇了,她从一开始认定的东西,真的一开始就不靠谱?
 
  看着岑皛目光闪躲,唐作勘已经明白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是亲生父母。阿皛,别把人想得那么坏。”
 
  岑皛脸上发烧,羞于见人。她是不是太敏感了?把人想得太好太坏,都是毛病吧。
 
  唐作勘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作用,他也不准备逼迫岑皛,便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今天是个好日子,过节要紧。”
 
  既然唐作勘已经这么说了,其他人也不再纠结,就是岑皛也觉得松了口气。本来,与林雰对峙已经是一件痛苦的事,还要说出自己以往的怀疑,如今又被人质疑,这些放在岑皛面前,都是难题。
 
  到此为止,好好过节,这是句好话。
 
  小年的晚饭还是很丰盛的,岑皛在美食的诱惑下,暂时忘了烦心事。虽然该烦恼的,一点都不会少,但有节日这个托词,还是不错的。
 
  当岑皛开始动摇,她对荣家的态度,也发生着改变。人心,总是在一瞬间发生变化。
 
第27章  忧虑
  唐作勘找儿子谈话,他言语郑重,面带忧虑,应该已经慎重考虑过,不能不说了。
 
  “和阿皛的关系,要处理好,不然,不是她要误入歧途,就是我们受池鱼之殃。”
 
  唐阐坐在亭子里,这是菜园子里的凉亭,孤零零地立在菜地里,平日里供菜农休息,偶尔也会有荣府里的人光临。更多的时候,还是空荡荡的,只有风来雨往。
 
  夜幕之下,房屋里的烛光渺小而明亮,衬得亭子里的人孤单单的。
 
  “荣家要杀阿皛,爹,你怎么看?”唐阐没有顺着说下去,而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阿皛,是夹在荣家和岑家中间的棋子,荣家就算想杀她,也未必敢冒这个险。”
 
  按照唐作勘的说法,岑皛其实还算是得到了岑家的保护,荣家不过迫于岑家的压力,不敢对岑皛下手罢了。但是,这样也等于承认荣家对岑皛有杀心。亲生父母要对亲生女儿下杀手,这算什么?
 
  “虎毒不食子,荣家办得到?”唐阐面向山那边,面色凝重,似乎想到了什么。
 
  “阿皛,又不是养在荣府的孩子,当初怎么扔掉,现在就可以怎么杀掉。对于荣家来说,她是个麻烦。”
 
  唐阐不语,把孩子当成麻烦的家族,就是他所谓的“主人”。
 
  唐作勘接着道:“荣岑两家的争斗,不是一天两天了。老的一代还活着,压着底下人,看着风光,其实也没多少日子了。年轻的一辈,荣巨川优柔寡断,比不得岑璋狠辣。岑璋不过拿阿皛小试牛刀,荣巨川就难以招架,以后的日子,难说啊。”
 
  唐阐道:“阿皛是他们手中的棋子,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唐作勘道:“荣岑两家,阿皛已经学会区别对待了。她只看到面上的东西,所以认为荣家要她死,岑家要她活。要是她不能顺岑家的意,又断了回荣家的路,在这伏砚地方,只怕无立足之地。”
 
  唐阐是赞同其父看法的,只是道:“这是要她自己想明白,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
 
  唐作勘道:“阿皛叫我师父,咱们家,就跟她脱不了关系。保护阿皛,就是保护我们自己。”
 
  唐阐道:“伏砚这个地方,荣家都没法掌控局势,何况是我们?”
 
  他看着父亲,顿了顿,忽然郑重其事道:“爹,神都,还能回去吗?”
 
  这是个勾起回忆的话题,无数心酸与快乐,在瞬间涌上心头。唐作勘先是一愣,然后神色黯然,缓缓道:“为父已经习惯这边的日子,不想回去了。”
 
  也许,十几年的为奴生活,已经磨平了唐作勘的棱角,他甘心过这样的日子,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唐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老父亲,关于神都的记忆,有为数不多的场景,是这位老人意气风发的模样。那时候的风光,已经像风一般散去了。
 
  “我是回不去了,你得想法子回去。”唐作勘话锋一转,说起了儿子的事,“你还年轻,大有可为。神都来了消息,咱们家可能得到赦免。我想,我老了,未必能等到那一天。你要是有机会,就走吧,你想把阿皛带走,也是可以的。”
 
  唐阐听到“赦免”二字,并未激动,而是微微蹙眉,“对待有罪之人,是赦免。爹,我们不是罪人,我们要的是平反。”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只是多了些坚决。唐作勘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忍不住叹息。平反,他何尝不想?赦免,不过是摆脱罪人身份,将来如何,尚未可知。要是平反的话,官复原职,也是有望的。可事情过了十几年,赦免还是靠着人家的怜悯,还说什么平反?
 
  对于流放罪人而言,能在临死前听到“赦免”二字,已经是万幸了。敢于奢望更多的,只怕是心尚未死透的人。
 
  但是,看看唐阐的样子,明明是胜券在握,难道他暗地里在做些什么?唐作勘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看着儿子,声音颤抖,“你,不会瞒着为父,在做什么?”
 
  “爹,您多虑了。”唐阐回答得太干脆,这加重了唐作勘的担忧,他已经是个老人,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经不起折腾。
 
  “你……你,说实话!”
 
  这些年,唐作勘已经习惯低声下气地说话,以至于到现在,连发怒的声音都被压得低低的。
 
  唐阐只怕父亲受不住,一边扶着老父亲坐下,一边安慰道:“爹,你放心,你儿子的能耐,你还不知道?在这伏砚地方,还能通了天去?”
 
  他是借否定自己取悦父亲,只望着老父亲能缓过来。
 
  唐作勘坐了一会儿,气慢慢顺了,才缓缓道:“知子莫若父,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你不甘心,伏砚这个地方,你也瞧不上。你想去神都,想去施展手脚,想要一雪前耻。为父能理解,为父还是要劝劝你,神国的人,看的是投胎,投好了胎,就是几世的福分。可你也别羡慕那些勋旧子弟,咱们小民,自有小民的活法。”
 
  唐家,从前好歹也是个官宦之家,如今唐作勘自称小民,只怕是受了太多折磨,看清些许事情。唐阐呢,不以为然吧。
 
  “爹,你真的甘心?”
 
  唐阐这么问了,他当然是不甘心的,这正应了唐作勘的话。不待唐作勘回答,唐阐又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伏砚不是太平之地,不能久留。”
 
  唐作勘抬眼看着儿子,又是欣慰,又是心伤,道:“你看得明白,为父很高兴。为父是个过来人,讲的是当年的道理,如今,只怕不合时宜了。你还年轻,有些上进心也好,年轻人横冲直撞,不是一个老头子可以劝得住的。”
 
  唐作勘对这儿子的行为,算是默许了,“就是有一点,阿皛的事,还是要慎重。她呀,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岑皛是荣岑两家争斗的关键棋子,与岑皛扯上关系,就意味着卷入斗争。如果这么说,唐家已经做不成局外人。但是,唐作勘还是要唠叨几句。向晚辈灌输自己的思想,这种事,轻易不肯停下。
 
  唐阐其实不需要多说什么,他只要说上几句好话,好好哄骗老父亲即可。可是,他没有这么做,他说:“爹,我要带阿皛离开。”
 
  唐作勘的火气顿时上来了,“你……你怎么就……刚才那些,白说了!”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唐阐见了,丝毫不为所动。
 
  “男女之情,在这个节骨眼上值什么?就算是是为了报恩,你也用不着这样。”
 
  对于父亲的谴责,唐阐只是淡淡道:“求其上而得其中,想着明哲保身,只怕是难以自保。”
 
  比起唐作勘的谆谆教导,唐阐的话简洁有力,同样难以反驳。更何况,明白儿子脾气的唐作勘,知道无论如何无法改变儿子的想法,难免动了气。
 
  都是明白人,可是都坚持着自己的想法,都试图说服对方,那就没意思了。
 
  亭子里忽然安静下来,东北角上的房屋里传来划拳的声音,似乎带着酒意,传得很远很远。
 
  “爹,外边凉,我送您回去。”
 
  唐阐这么说了,唐作勘果然感觉到冷意,他由儿子搀扶着,慢慢走下台阶。在这个过程中,唐作勘感觉自己老态龙钟,宛若夕阳暮日,而身旁的儿子身体健壮,正是冉冉升起的朝阳。
 
  他忽然觉得心酸,不知不觉就老了,不知不觉,一切都已经脱离掌控。不知不觉,这个家需要年轻人来支撑了。他站在儿子身边,就算站直了,也要矮半个头吧。
 
  郭良慈看到丈夫和儿子回来,也不抱怨什么,只是把丈夫迎回房里,又嘱咐儿子早点休息,仅此而已。
 
  唐阐帮着父母把房门关上,他一转身,不经意间看到岑皛的房间,有亮光。他悄悄走了过去,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岑皛正联系写字。她现在用的书桌,正是自己亲手做的。
 
  他眼里透着笑意,不动声色地回了自己房间。倘若岑皛知道有人偷窥,以后还不知要怎么防范呢。
 
  唐阐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说服了老父亲,接下来,就静观其变吧。
 
  唐作勘回到房里,还是想着唐阐的话,妻子问他,他也不答。郭良慈见状,只当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就多问了几句。唐作勘回过神来,才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跟郭良慈说了。
 
  郭良慈的娘家也是小官吏,对于这些事,耳濡目染,不用细说也明白。她听了丈夫的话,亦觉得这个儿子难以捉摸了。
 
  唐作勘说着说着,忽然猛拍脑袋道:“我真是老糊涂了,怎么没想到这个!”
 
  郭良慈蹙眉,问:“你想到什么了?”
 
  唐作勘便把自己的想法对妻子说了,并未隐瞒。郭良慈听完,脸色大变,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唐作勘也兀自叹息,一双老眼里,却透着一丝不明的喜悦。
 
第28章  为你
  小年次日,天气晴好,刮起了南风,风里带着水汽,黏糊糊的。正是休息时间,唐阐来找岑皛,给了她一本手抄的《姓氏谱》。岑皛这段时间也认识了不少字,看了看封面,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书名。
 
  “姓氏谱,做什么的?”岑皛一脸疑惑,这么小的字,用来临帖,眼睛都要瞎了吧。要是作为阅读,好多字,她未必认识呢。
 
  “自圣母继位以来,神族、十八勋旧、寒门庶族的争斗,全在这上面。”
 
  唐阐把《姓氏谱》拿过来,翻开一页,告诉岑皛:“神族,澹台家,神国最尊贵的家族,七百年来,从未改变。”
 
  他又翻了几页,接着道:“巫族九姓,荣,蓝,靖,裔,察,源,洛,崇,白。士族九姓,桓,穆,宣,康,成,安,文,平,庄。这是十八勋旧,与澹台家共进退,神国的权贵。”
 
  唐阐见岑皛露出神往之情,知道已经引起她的注意,便道:“不在这十九姓当中,是庶人,庶人里有能做官封爵的,就是新贵寒门。神国的贵族,只承认那十九个姓氏。”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岑皛,然后道:“神族澹台家,和十八勋旧,是不一样的。巫神摄政时,不许神族干政,之后神族子弟纷纷改姓,用十八勋旧的姓氏参与政事。已经改姓的神族,会赐堂号,以示区别。这些人,既不是神族,也不是真正的勋旧,成了为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小人。”
 
  那些改姓的神族,确实身份尴尬,但人家活的好好的,未必有唐阐说的这样龌龊。唐阐这么不加区分地谩骂,也不怕影响了岑皛的判断。
 
  “我现在的遭遇,跟这些人很像。”岑皛接过唐阐的话,苦笑道。她想,人家改姓,是自己的选择,还可以过得好好的。她呢,完全是身不由己,还得遭人嫌弃,这算什么事?
 
  唐阐看着岑皛黯然伤神的样子,知道已经达到目的,便道:“神国就是这样,一个尊贵的姓,把下辈子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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