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出去会客,岑皛还特意换了身衣裳。她要穿得精神些,把这些天的霉运去去。
王忠亲自在前头引路,岑皛跟在后边,她的伤还没完全好,没到活蹦乱跳的地步,所以走得慢些,每一步都很注意。这王忠倒也有些耐心,竟不加以催促,还特意停下来等待。
岑皛的心情好了许多。
穿过那道门,就可以到前厅外边。岑皛跨了过去,往前厅大门走。这时候,大总管王忠忽然加快步伐,迅速拉开二人的距离。
岑皛觉得不对劲,也就慢了下来,这时候,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人,挺刀来刺。她躲闪不及,行动又不便,一下子被扑倒在地,然后,痛意从胸口传到了全身。
她忽然想起这个人的名字,是王恕,大总管王忠的儿子,也是荣介亨的书童。
在倒下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了前厅里的人,有荣巨川,还有岑璋父子。
果然,果然是出来会客的。
岑皛的视线变得模糊,她觉得扑上来的这个人,好重。
第56章 做戏
王恕作为荣介亨的书童,在那次刺杀事件中活了下来,因此,他有足够的理由行刺岑皛,名义当然是“为大公子报仇”。
之前岑皛虚弱的时候,王恕没有动手,可以解释为还没得到合适时机。如今,荣介亨的丧事也办了,王恕再看着所谓“凶手同盟”的岑皛,竟然得到了荣府的优待,自然怒不可遏。正巧有这么个时机,岑皛身边没人,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不过,偏偏挑了这么个时机,还是在荣岑两家家主面前,众目睽睽之下,说是一时起意,或者说仅仅存了个杀人的念头,傻子才相信呢。
不过,只说泄愤这一条,倒也足了。
荣介亨遇刺身亡,很多人可以猜到幕后主使,但大都敢怒不敢言。像岑皛这样的身份,最宜被当成岑家寨的代表,随便捅上几刀,便是在为逝者报仇了。
王恕做了荣巨川都不敢做的事,还是当着岑璋父子的面,这口气出的,实在是大快人心。
对此,岑璋当然不肯买账,他怒不可遏,拔出佩刀,叫嚣着要杀掉王恕,为岑皛报仇。这时候,荣府的人纷纷过来劝解,围了一圈,那王忠更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直接挡住岑璋的去路。
“救人要紧,救人要紧。”荣巨川一边重复这句话,一边让人将岑皛抬下去,然后才向岑璋道:“这是荣家家务事,岑寨主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新任伏砚子荣巨川难得说这么一句硬气话,倘若是在往日,定要遭遇岑璋的狠狠嘲讽。这次,却是表面上看着紧张,实际上没真当回事。
岑璋眼看着岑皛被抬走,除了刚才放出去的话,再也没很激烈的反应,他听了荣巨川这话,才道:“话虽如此,阿皛要是死了,咱们——”
他冷笑着,没有说下去,这就是威胁了。至于对王恕的处置,是交给了荣府,顺了荣巨川的心意。过了一会儿,有人来报,说二小姐没伤到要害,就是流了太多血,需要好好将养,如此云云。
反正就是,岑皛作为替罪羊挨了一刀,侥幸得以不死,那些个本该为她做主的长辈,一个个假装发了火,动了怒,就完事了。
岑璋确定岑皛还活着,也没多说,就同岑崛一道离开。荣巨川让王忠去送送,一直送到大门外边。王忠点头哈腰,还是一个劲地认罪道歉,说自己如何如何教子无方,除此之外,亦无多少实际行动。
离开伏砚城,岑崛才道:“刚才的事,是荣家做戏吧。岑皛,未必跟咱们一条心。”
岑璋赞同儿子的看法,道:“不错,她不叫岑皛,已经姓荣了。不过,今天这一出,她未必知情,否则,是要翻脸的。”
岑崛道:“都到了这个地步,荣家还不肯松口,继承人的事,怕是没指望了。与其如此,不如早做准备。”
“正有此意。”岑璋掸掸袖子,道:“动手前,还是要装装样子。”
说罢,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然后,岑璋还是长长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养了这么久的棋子,到底是个废物。”
他说的是谁,父子俩心知肚明,不明说罢了。
这时候,岑崛远远看见一个人,很是眼熟,不免多看了一眼,然后指着道:“爹,那个人,是不是杨治平?”
岑璋顺着儿子所指,一看,果然是杨治平。杨治平孤身一人,不带随从,不骑马,行色匆匆,走在小道上,肯定有问题。
“看样子,是往荣家菜园方向。”岑崛判断了方向,立即招招手,叫来一个伶俐的随从,让他跟过去看看。此地离荣家菜园子不远了,那随从很快就回来了。
“禀寨主,少寨主,那人进了荣家菜园子。”
岑崛略沉思一番,便说道:“是去找唐阐。”
他语气肯定,像是已经认准了杨治平的去向。
岑璋道:“流放罪人,自身难保,他能做什么?”
岑崛道:“外边有消息,说唐家可能平反。杨家寨一直跟着荣家,得盯紧了。”
在荣岑两家明争暗斗的情况下,出现有可能的第三方势力,自然要盯紧。倘若唐家真的被平反,他们就会回到神都,在神尊面前也许能说上话。虽然不知道唐家会站在哪一边,但避免出现最坏的情况,总是没错的。
岑璋认同儿子的看法,随即又打发人去观察,并且嘱咐了一番。
岑崛满怀疑虑地道:“多一个对手,就多一分危险。爹,不能再等了。”
他的焦虑,随着杨治平的出现而更添了一层。
杨治平的确是去见唐阐,他受了荣廷芝嘱托,特意告诉唐阐荣府现状,并传达荣廷芝的意思:“你带阿皛走吧。”
这是荣廷芝的原话,从杨治平口中说出,多少令人意外。唐阐不免多看了几眼,他确定杨治平没有说谎。
荣廷芝的意思是,荣岑两家必有一战,此战胜负未知,生灵涂炭不可避免。伏砚子守土有责,不能弃城而逃,她身为伏砚子长女,在这个时候,也是万万走不得的。只有岑皛,虽然一直因为身份而徘徊于荣岑两家,到底是伏砚荣家族谱上的人,跑出去了,也是保全伏砚荣氏一脉。
显然,荣廷芝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她要将岑皛托付给唐阐。而且,以目前的情况,岑皛待在伏砚,随时有性命之忧。
“大小姐说,给令尊平反的事,已经有了眉目。她希望,你能好好待阿皛。”
荣廷芝的消息,到底是灵通的,唐阐不觉得惊讶,只是淡淡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荣家保不住,阿皛也难活下去。要我带她走,办不到。”
唐阐毅然决然拒绝了荣廷芝的提议,这出乎杨治平的意料。杨治平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立刻思考唐阐话里的意思。
本来,唐阐是有带岑皛离开的意思,但也只是离开荣府,因为他认为岑皛继续呆在荣府会有性命之忧。如今,荣府危在旦夕,他反倒不能带着岑皛一起走了。
伏砚地方发生的事,必然惊动神都。到时候,荣家守不住伏砚城,神都那些人一定会找个出气筒,岑皛已经认祖归宗,不可能幸免。
其实,唐阐有他自己的打算,他要带走的,必须是伏砚荣氏的二小姐,而不是亡命天涯的罪人。虽然他动摇过,但大多数时候所坚持的,莫过于此。
“你是个明白人。”良久,杨治平终于如此赞叹道,他认为自己已经弄懂唐阐的意思,“难怪荣廷芝会将妹妹托付给你,她倒是没看走眼。”
杨治平是赞同唐阐看法的,同时不忘夸一夸荣廷芝的眼光。所以,他接着就问:“依你看,眼下该如何是好?”
当杨治平走进菜园子的时候,唐阐就发现了跟踪的人,所以他将杨治平带到附近的山洞里,二人此刻便是在山洞了里说话。这地方隐蔽,能说些要紧的东西。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唐阐对此次会面的重视。
这二人,平日里并无多少往来,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荣家姐妹,这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
而杨治平呢,他现在是真心征求唐阐的建议,当荣介亨死于非命的时候,他就知道情况不好。但是,荣巨川优柔寡断,杨家寨又实力太弱,都不足以改变局势。所以,他急着想要听听有识之士的想法。巧的是,唐阐也许会是那个人。
以唐阐的了解,最近几十年的杨家寨,一直追随着荣家,目前也没有要改换门庭的意思。所以,他在确定杨治平的诚意之后,便道:“以杨家寨的实力,没办法坐山观虎斗,得选一方。不过,就是不知贵寨心向何人。”
杨治平听出唐阐话里的意思,笑道:“我杨家寨就是因为得罪岑家寨,才会死心塌地追随伏砚子,到了今日,断无回头余地。家父所想的,是与伏砚子共进退。不知足下有何高见?”
他用了“足下”一称,显示出对唐阐的尊重,也表现出自己的诚意。
唐阐略思量,然后道:“岑家寨不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可谓天经地义。伏砚子,是奉命驻守此地,师出有名。如果今日便开战,岑家寨一定会占上风。但长远来说,胜负未可料。”
杨治平心下明了,即问:“依足下看,神国是否会抛弃伏砚城。”
唐阐一笑,道:“倘若是二十年前,伏砚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如今,鸡肋已经成了鸡腿,大不一样了。”
杨治平听了唐阐的比喻,会心一笑。这样一来,他也就有了主意。
“请先生赐教。”
杨治平整理衣冠,向唐阐恭恭敬敬一拜,神色恭谨,郑重其事地说出这五个字。
唐阐一点也不客气,他坐着领受,然后才上前扶起杨治平,“少寨主请起,咱们从长计议。”
杨治平得了这话,眉头顿时舒展。
第57章 苦心
岑皛被救过来以后,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如同死人一般,直直躺在那里。荣家上下没奈何,除了劝说几句,也不敢再有激进举动。毕竟,要是强迫岑皛,只怕要惹出新的麻烦。
荣廷芝知道这事以后,担忧不已,她央求母亲出面,好好劝说岑皛。
“阿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肯,我们又能怎样?”
岑玖叹息一番,一脸无奈,她近来为儿女的事伤透了心,如今是身心俱疲,哪有那个心思再管岑皛的事。
“总得做点什么,这样下去,不是又得白发人送黑发人?”
荣廷芝不是危言耸听,岑玖脸色变了变,依旧叹息。对于一个刚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母亲而言,再来一次这样的事,是莫大的刺激吧。
但是,岑玖除了好言好语劝说几句,亦拿不出实际行动。一次用刑,一次刺伤,已经伤了岑皛的心,任凭荣家那些人怎么说,都无法打动岑皛。
经过这几日的修养,荣廷芝已经能下床。她见众人都一副无能为力的样子,便亲自出马,派人将岑皛接过来,就在她自己养伤的房里,另摆了一副床榻。
如今,荣廷芝的地位已经不同往日,她要做什么,连老夫人也要顺着点。故而,接岑皛过来的事,没遇到什么阻力。
因为荣廷芝要亲自管岑皛的起居,那些人怕累着荣廷芝,便出来主动分忧。荣廷芝见状,才挑了几个可靠的人,命她们服侍岑皛。这样一来,荣廷芝就有足够的精力处置岑皛的事。
岑皛到了荣廷芝身边,仍是那副模样,不死不活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荣廷芝费了好大劲,终于说动了这个妹妹,虽然还没什么好脸色,到底能进食了。
其实,荣廷芝自己也没料到,事情的进展竟然出奇的顺利。她说动了岑皛,也许靠的是之前积累的亲情。总之,达到目的就行了。
荣廷芝亲自端着药过来,要喂岑皛吃药。岑皛躺在病榻上,淡淡地看了那药碗一眼。荣廷芝立时明白,她当着岑皛的面,尝了一口药,这才喂给岑皛。
就算已经对荣家失去信任,岑皛还是不得不躺在荣家的病榻上,日常起居都由荣家的人照管着,这也是莫大的讽刺。
岑皛开始进食,又吃了药,精神渐渐恢复,只是依旧淡漠,不大愿意理人。若不是因为跟荣廷芝同处一室,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连荣廷芝也不理睬了。
荣廷芝看着情况渐好,便去劝父母。她说了如今局势如何如何危急,认为有必要将岑皛送出去,以保住伏砚荣氏的血脉。她言辞恳切,是认真的。但是,荣巨川和岑玖不是这样想的。
“爹,娘,伏砚子守土有责,可以战死,不可以退缩,还是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