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城门会晚一点关闭,你们赶紧走。”荣廷芝说完,看了一眼岑皛,随即将目光转向唐阐,“唐阐,今天,我这个妹妹就交给你了。”
唐阐点点头,他看着说不出话的岑皛,果断地拉过岑皛的手,毅然往城门走去。荣廷芝留在原地,目送二人远离。
像是做梦一样,唐阐现在牵着她的手,正快步往城门方向去。岑皛晃晃脑袋,她忽然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要抛弃所谓“家人”,从此再不回来了。
岑皛想到荣廷芝关于战争的预言,如果真的开战——她情不自禁回了头,发现荣廷芝还在原地,但二人的距离,却是越来越远。
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这一刻的岑皛,再次产生了动摇。她多看了荣廷芝几眼,就多了几分眷恋。那个地方,她虽然不喜欢,可那些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多半在那里了。
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
唐阐忽然停下来,他侧过头,看着岑皛,淡淡道:“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岑皛默然,她再次回头,已经看不见荣廷芝的身影。伏砚城不大,但只要距离足够远,还是会有看不见的东西。
也许,只有握在手里的,才是最真实的。岑皛感受着唐阐掌心传来的温度,她默默转过头,与唐阐对视,“我们走。”
我们走,就算再不舍,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动摇。
唐阐点头,拉着岑皛的手,快步往城门方向走去。这个时候,已经能看到城门了,守卫不多,还有往来的行人。
只要出了城,外面就是自由的天地,只要离开伏砚地方,再发生什么,都与这二人无关了。
岑皛心中百感交集,她也能感受到唐阐的焦虑,二人的步伐尽量保持一致,要快,一刻也不能等了。
大开的城门就在眼前,这时候,忽然从两边窜出十来个兵丁,他们动作迅速,将敞开的城门关上,同时隔开了城内城外的人。
这时候,从城外传来了喊杀声。
暗流,浮上水面。
第59章 围城
喊杀声一直延续到后半夜,伏砚城里,无人入眠。天亮以后,伏砚城还在荣家手里,但城外已尽是敌人。
修筑在伏砚山的伏砚城,本来就是一座军事城池,易守难攻。但是,真到了战时,易守难攻的优势也会转变为困守孤城的劣势。如今的伏砚城,正陷入这般窘境当中。
而且,伏砚城虽然是为了镇守伏砚地方而修筑,但自建城一来,将近两百年,还是第一次遭遇围城困境,由此可见,对人心的震慑有多么大。
城里的人就那么多,能拿起武器战斗的不到一半,余下都是老幼妇孺。在被围城的情况下,能上战场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最初的惊慌很快变成愤怒,愤怒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恐惧。岑皛从城楼上下来,她看到了神态各异的人们。
昨晚,城门就在她和唐阐面前关上,那么及时,那么残忍,没有留下一点缝隙,没有多出一点时间,就让这么多日来的努力统统白费。所有的希望,到了这个时候,都如梦一般,醒了。
在确认没有出城的希望之后,岑皛加入了守城的队伍——除了她,还有更多的人也加入进来,仅仅靠那些个士卒,是不够的。
她站在城楼上,看到了城下黑压压的人,正不顾自己性命,冲击城门,搭上云梯,试图爬上来。
守城的一方,居高临下,是占有优势的。这种优势,有时候表现出来,就是冷血的屠杀。伏砚的守卫打退了城下多次进攻,将一架一架云梯推翻,将一个个敌人打到,可以看见地上堆积的尸体。
他们,就这么挡住了一次又一次进攻,将城中百姓保护在身后。
“你怎么在这儿?”
荣巨川身着常服,在一众护卫的簇拥下,姗姗来迟。他看见了岑皛,也看到了岑皛身边的唐阐,便厉声发问。
此刻,城下的进攻刚刚停下,按照经验,下一次进攻不会等太久。城上守卫,屏息凝视,已经露出疲倦之态。
唐阐也看到了荣巨川,他拉住岑皛,一齐跪倒在荣巨川面前,朗声道:“我们愿意追随大人,百死不悔。”
他牵着岑皛的手,荣巨川自然注意到这一点。荣巨川的目光从唐阐身上略过,然后落在岑皛的身上,岑皛虽然跪着,却是垂着头。
“阿皛,把头抬起来。”
这时候,荣巨川的话是严厉的,但这严厉当中,又带着一丝温和,不像他平日对岑皛的态度。
岑皛听了这话,果然抬起头来,她不是不敢面对荣巨川,只是不愿意面对。但这个时候,她得表明自己的态度。所以,她看着荣巨川,一字一顿道:“我愿意,为荣家守城。”
在这种时候做这样的承诺,不一定是明智之举,因为这意味着岑皛自觉倒向荣家,而荣家的态度还是未知数。不仅如此,一旦伏砚城失守,岑皛很肯能因此失去投靠岑家寨的机会。所以,作壁上观,对她来说才是明智之举。
但是,岑皛做不到,她已经参加的守城,而且,她放出去的箭,一定已经杀过人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徘徊在两边的岑皛,她是荣巨川最小的女儿——荣廷皛。
岑皛,已经在荣家和岑家之间做出了选择,这简直就是水到渠成的选择。
荣巨川盯着岑皛,像是在观察岑皛的诚意,有那么一会儿的静默,然后,才道:“好,你们就跟伏砚城的士卒一起,守住这座城。”
荣巨川说罢,便不再看这二人。他沿着城楼,安抚了军心,然后亲自坐镇城楼,看着己方又一次击退敌军。
“有我在,别怕。”
唐阐轻轻碰了一下岑皛胳膊,对她道:“令尊已经接受你了。”
是真的吗?岑皛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那边的荣巨川,虽然在这种情况下被接纳,显然带着权宜之计的感觉,但是,总比永远不被接纳好吧?
一个游离在家族之外的人,没有什么变故,怎么可能轻易为家族所接受?要想成为家族一员,必须付出代价。
岑皛把目光转向城下,因为伏砚城是修筑在伏砚山上的,所以从城门一直到山下,修筑了一条长长的道路,而岑家寨的人马,正是沿着这条路上来的。现在,这是一条死亡之路。
外边的敌人,正源源不断地沿着死亡之路走上来,预备着下一轮攻击,他们怎么就不怕死呢?
岑皛想要拉一下唐阐的手,她凭着感觉伸手,却扑了空,转头一看,发现唐阐已经拉开弓,正在瞄准城下的敌人。
她有些懊恼,默默收回了手。在这个时候,每个人的注意力都被敌人吸引,哪里还有闲工夫关注身边的人?
岑皛拉开了弓,她看着城下涌来的人潮,想起了过去狩猎时的情形。
岑皛杀了人,这次不是用弓箭。云梯搭上来,有人沿着云梯上来,伏砚城的士卒想把人赶下去,但他没得手,反而被下面的人揪了下去。这时候,已经很危险了。
已经有人通过云梯上来,正与士卒搏杀。岑皛看着最近的一个云梯,那个人也要上来了,而一旁居然没有阻止的人。她见状,捡起地上的刀,举起来,使出吃奶的力气,猛地朝云梯上的人砍过去。
正巧不巧,那刀正砍在那人的脖子上。也许是岑皛力气不够,也许是刀不够锋利,总之是砍进肉里,卡在骨头上,将那人砍歪了。
岑皛急了,她险些站立不住,身子晃了晃,勉强站稳。然后,她一放手,那人和他脖子上的刀,一起跌落。这时候,云梯下还有人,正努力往上面爬,真是无所畏惧。
岑皛把心一横,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云梯往外推,眼看着云梯和云梯上的人缓缓坠落,落在活人身上,也落在死人身上。
这是伏砚城被围以来,最险的时刻。所幸,伏砚城保住了,那些登了城楼的敌军,多半成了倒下亡魂。
此后,敌人停止频繁的攻城,改为围困。围而不打,成为一种常态。
荣巨川与众将商议,城中粮草人口有限,死守不是办法,也看不到活路。有人提出,由伏砚子带领精锐,冲出城去,向镇南大将军求救,这等于是要弃城了。
荣巨川不同意。一来,他不是武人,对于身先士卒,还是有些抵触,亦没多少信心。二来,弃城的做法,势必遭到神都那些人的责备,不论将来如何,守土有责的伏砚子和伏砚荣家,势必因此受到惩罚。
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有一边守城,一边想办法派人突围出去,向外边求援。但围城之敌实在太多,那派出去的人,有如掉进敌人的汪洋大海,转瞬即逝。
荣巨川急得团团转,可又拿不出解决的办法,只有借酒浇愁,困了累了,就趴在几案上打个盹,也不睡觉了。城中百姓,饱受围城之苦,渐渐起了怨声。连那些奋力守城的士卒,也开始抱怨。
唐阐向荣巨川建议,在半夜时候,派勇士突出东门,扰乱敌人阵脚。然后,他带着乞援的文书,从西门缒下,伺机逃出。
这当然是个冒险的办法,而且,唐阐是否靠得住,也是个问题。荣巨川思来想去,于无可奈何之际,答应了这个提议。
但是,荣巨川特别强调,不许唐阐将岑皛带走。如果唐阐真的在意岑皛,这就算是变相地留下人质。
唐阐也作出了承诺,他不会带走岑皛,他也不会带着岑皛去冒这个险。
一切准备就绪,唐阐向岑皛道别。
“不管遇到什么,都得活下去。”
唐阐抱住岑皛,在岑皛耳边咬牙道。岑皛一个激灵,她想起了岑三临终前的话,这是个不详的预兆。
可是,她没得选了,唐阐不是为了他自己而出去,而是为了整个伏砚城。为了实现这个计划,还会有更多的人丢掉性命,岑皛无论如何,不肯能做出只为自己的表态。
于是,岑皛请求去西门,她想看着唐阐离开。生也好,死也罢,成败都不论,她要看着唐阐。这是她唯一的请求,荣巨川拒绝了。
荣巨川本来就不许唐阐带走岑皛,所以特意将岑皛安置在别的地方,如今又什么会同意岑皛的请求?
岑皛固执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无论如何,她是要看着唐阐的,她不能接受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蒋守备镇守西门,让他看着阿皛。”
这是唐阐的提议,他知道岑皛的心思,倘若不顺了岑皛的意,必定造成更大的问题。所以,他也在力劝荣巨川。
“这个时候,不能挫伤人心。”
蒋俶也如此说道,于是,荣巨川才同意岑皛去西门,但要求岑皛待在蒋俶身边,还安排了两个士卒看管。
岑皛虽不悦,到底达到了目的,也不说什么了。
余下的,只有等待。
“活下去。”
唐阐在岑皛耳边,重复了这句话。他看着岑皛,目光深沉。
第60章 议和
一切按计划进行,东门战斗激烈,已经吸引了相当一部分西门敌军。唐阐见时机成熟,便同几个勇士,一起缒下城。落地的时候,还是被少数敌人发现了。
那些勇士,保护着唐阐,杀出一条血路。城楼上的人,也放着弓箭,为唐阐一行做掩护。岑皛站在蒋俶身边,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夜太黑,正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敌人也不好太放肆。所以,唐阐一行人突出重围,只损失了两个人,到了外边世界。
“什么人?”
也不知到了哪里,唐阐一行人,忽然被人团团围住。在众人都叫不好时,火把点了起来。是杨治平和杨家寨的人。
“怎么是你?”
杨治平大为惊讶,他打量着众人,蹙眉道:“你们不会是从城里逃出来的吧?”
“正是。”
唐阐点头,他看了一下四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跟我来。”杨治平转过身,便带着唐阐一行人去了杨家寨。
路上,唐阐得知,岑璋虽然胁迫那些寨子跟着他一起围困伏砚城,但所用的人,多半还是他认为靠得住的,如岑家寨、李家寨。而且,对于那些不服岑家寨,没有一同出兵的寨子,岑璋也没有采取武力,只是听之任之。想来,岑璋还没有足够的兵力,不能四面树敌。
那些仍然忠于伏砚子的寨子,迫于形势,多半是作壁上观,没有采取实际行动支援或者打击哪一方。就算是杨家寨这样的大寨,目前也仅限于自保而已。
而且,围攻伏砚城,本来就是一件极冒险的事,等于在向整个国家挑战。只要当天没有攻破伏砚城,跟随岑璋的那些人里,就有渐渐动摇的,虽不敢明明白白说出来,消极对待还是大有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