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砚城往事——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12:02

 
  “人呢?还有人吗?”厨房里忽然嚷了起来,岑皛跑过去看,一位管事的正在焦急地叫喊着。原来,突然间人手不够了,管事的来厨房寻人,厨房之人皆不敢答应。
 
  荣府的家奴,一向分工明确,什么人干什么事,越俎代庖可是不行。所以,那管事之人催促多半,并无半个应声之人。
 
  管事的急了,指着众人道:“你们你们,要是坏了事,谁也跑不了!”
 
  其实不过一件小事,只是上下拘于成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个体面些的老奴,见那管事的急了,便道:“我们是厨房里扔,管的是厨房里的事,外面一概不知,您老爷别为难我们。再说了,咱们越权出去,有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有人出了头,厨房这边的人便理直气壮地出来回应,那管事的见情况不好,只好灰溜溜地走了。不一会儿,管家王忠便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都是府里的下人,眼睛朝天上呐?”
 
  王忠气势汹汹地进来,拿眼睛扫了众人一遍,“去,把年轻的姑娘都挑出来,到前边听候吩咐!”
 
  他这样一说,身后几个管事的人便上来,瞧见年轻的姑娘就揪出来。此番是针对年轻姑娘的,厨房里那些人便不作声了。
 
  这样一挑着,便把岑皛揪了出去。厨房里有人欲提醒,被身边的人拦住,王忠见状,便问:“怎么着?”
 
  先前欲说话的人,满脸堆笑道:“王大管家,您老有所不知,这姑娘不是厨房里的,她一向跟着刘大娘,毛手毛脚的,怕是不好使。”
 
  王忠听了,便打量岑皛一番,翻了个白眼,“我当是谁呢。不就是一有名有姓的家奴,有什么稀罕的?去,都给我到前边去。”
 
  王忠都已经这样说了,那些人自然不敢再多嘴,只是岑皛心里不痛快。她乖乖地跟着新挑出来的姑娘出去,没有大闹一番,这会子心里不好受,脾气倒是收敛了。
 
  厨房里的人看着岑皛被带走,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厨房里拎出来的姑娘,随着王忠穿过几道门,来到一个院落里,便停了下来。在那儿,王忠又训斥了一番,说了待会儿要干什么,要注意些什么,略说了些规矩,又叮嘱道:“府里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犯了错,就得受罚,都给我小心着。”
 
  众人唯唯诺诺,岑皛只觉得好笑。人是管事的挑出来的,出了事不找管事的,却算这些人的,倘不是奴仆身份微贱,谁愿意受这个气?
 
  王忠这么吩咐一番,自己先走了,只是叫一个管事的将众人领到前边去。那管事的就是之前到厨房要人而不得的,此刻颇为趾高气扬。
 
  岑皛心里暗笑,她默默地跟着这些人穿过一道又一道门,眼睛不住瞥着府里的风光,只觉得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的宅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到了地方,那管事的只让众人在那儿候着,说得了吩咐就出去,否则,小心鞭子。众人唯唯诺诺,站在原地不动了。
 
  这里,是荣府举行家宴的大厅外边,能看到些大厅里的风光。岑皛听见丝竹之声,又瞥到一群少女翩翩起舞,那华美的衣裳,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与岑皛同来的,大多是头一回到前边院子,莫不悄悄垫脚昂首,欲瞧一眼荣府的风光,惊讶、羡慕这些神情,几乎掩盖不住。好在这儿离得远,不至于被里面的人瞧了去,否则定要惹祸的。
 
  酒菜的香气传到外边,岑皛拿鼻子嗅了嗅,顿觉饿了。她想起今日在厨房忙忙碌碌,好像还没吃饭呢。眼看着天色渐暗,肚子开始咕咕叫唤,同行之人闻声而笑,却未必强了多少。
 
  有人在喊话,岑皛才知道,这不过是荣府家宴,方才开始。那么,她还要在这儿站多久?想到这个,未免站立不住。
 
  “都老实点。”先前那个管事的悄悄过来道,“家宴散了以后,赏你们饭食。”
 
  年轻的姑娘们听了,精神振奋。荣府家奴的饮食用度,都是分三六九等的,这些年轻姑娘都是下等的奴婢,甚少有机会尝到主子桌面上的膳食,今天算是平白多了个机会,就跟捡了宝一般高兴。
 
  岑皛内心鄙夷,不就是剩菜剩饭吗?可她却不由得咽了口水,果然是饿了。
 
  家宴缓缓开始,却迟迟没有结束的意思。岑皛被冷风吹着,只觉衣衫单薄,不足以御风。她抬眼看着夜空,瞧见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几个星星落在一旁,四下里都是朦胧的颜色。
 
  “大人饶命呐!饶命呐!”
 
  一阵年轻女子的哭喊声惊醒了岑皛,她不动声色地瞧着声音的来源,只见一侍女被人拖了出来,就在外边,脖子上挨了一刀,血流满地。
 
  “来两个人,去收拾收拾。”
 
  一个管事模样的出来,向岑皛这边的姑娘们命令道。她们被刚才的情形吓到了,谁也不敢动。那管事的只好自己动手,拉出岑皛和另一个姑娘,推着往大厅里去。
 
  “低头,待会儿只管收拾地上的东西。”管事之人低声吩咐道。
 
  岑皛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大厅,跟着那管事的,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和菜肴。她听见乐器的声音,瞥到少女翩翩起舞时摆动的衣脚,余光瞧着大厅主位,那里坐着一位老者,锦衣华服,颇具威严。
 
  老者身边坐着一妇人,也是一把年纪的,身后侍奉之人,都是年轻的姑娘,神色严肃,战战兢兢。
 
  终于,岑皛找到了岑玖,也看到了岑玖身边那个男人,那就是她所谓的“亲生父亲”?
 
  “别磨蹭,快点儿。”
 
  管事的这么一说,岑皛便不小心弄伤了手,血滴到了地上。
 
  “快走,快走。”
 
  在刻意压低的催促之声中,岑皛仓皇离开大厅,回到外边的人群里。没有包扎伤口,血流够了,自然会停的。
 
  她在大厅里的时间不短不长,没有注意到她,没有在意她的生死,她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与那些高高在上之人,不可相提并论。
 
  真正不在乎的人,你眼里不会有她。
 
  岑皛后来才知道,之所以安排一群年轻姑娘在外边,是预备着主子发火时,当做替罪羊奉上的。
 
  巧的是,她这个替罪羊没被主子们发现。
 
第13章  安慰
  荣府家宴之后,岑皛确定了两件事。第一,她无法忽视荣家人对自己的态度。第二,对于荣家人而言,她确实可有可无。
 
  这两件事令岑皛很是沮丧,她对刘大娘的态度,由低眉顺眼变成了默默无言,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她那种消沉。
 
  刘大娘也觉得奇怪,她不动声色地打听了一番,知道岑皛在家宴上的经历,便按照规矩向自家主子岑玖禀告。
 
  “岑皛也来了?”岑玖表示惊讶,她显然专注于自己的事,没发现那日的岑皛。此刻被人提醒了,顿觉后怕。
 
  “是,夫人,奴婢打听清楚,王大管家明知岑皛的身份,还要打发她去,这不是想看您的笑话吗?”
 
  刘大娘是岑玖贴身的奴婢,知道主子的死穴,她这么一说,还有些针对王忠的意思。
 
  岑玖默然,她是岑家寨过来的人,在荣府并无根基,很多事情都管不动,府里的人也有因此看轻她的,王忠便是其中一个。
 
  刘大娘瞧着主子动了心思,趁机道:“夫人,王大管家是荣府的家生奴,心向着谁,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这么做,一定是受人指使。”
 
  王忠虽是家奴,在荣府也是家奴的大头头,能指挥得动他的人,自然是荣府的主子。刘大娘这么一说,岑玖就想到了自己的婆婆。
 
  岑玖轻轻叹息,道:“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这荣岑两家的事,偏要说与外人听,也不知是着了谁的道。依你看,这事该怎么办?”
 
  刘大娘瞧着四下无人,便凑到主子耳边道:“依奴婢看,这事儿,装糊涂的好。”
 
  “怎么说?”
 
  “府里对夫人的看法,不是一天两天了,断然不会为着一事一时变了。如今,老爷、老夫人年事已高,也没多少日子了,您就忍耐些。待二老百年之后,世子当了家,夫人的儿子就是下一任伏砚子,荣家上下少不得求您。倘若荣家人不识抬举,您还有娘家人,靠着两头,用着两头,荣华富贵,自然不愁。”
 
  刘大娘这么啰啰嗦嗦地说了一番,不过是“静观其变”几个字。岑玖听到心里,还是觉得贴身的奴婢贴心,展颜一笑,“到时候,还是少不得你的好处。”
 
  刘大娘得了主子的夸赞,还不敢大意,试探着道:“夫人,有一句话,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一般说这句话时,都是有话要说的,只是干系太大,总想着先弄个“免死金牌”,到时候好抽身走人。这想法虽好,就是忘记了“心腹”与“心腹之患”就差了两个字。
 
  “有什么话,直说。”
 
  刘大娘得了“免死金牌”,这才道:“依奴婢看,那个岑皛终究是个麻烦,不如——”
 
  “怎么样?”
 
  对于故意吊胃口的行为,岑玖也觉得不悦,不过是因为她想听到后文,只好耐着性子追问。
 
  刘大娘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最终,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岑玖明白了,正襟危坐,缓缓道:“外边的人,有怀疑那孩子亲生父亲的,可从没有人怀疑她不是我的女儿。如今,她到了荣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得怪在我头上?”
 
  岑皛活着的时候,可以是个包袱,人人避之不及。可她要是死了,未免有些个怀念的人,会出来说三道四。到时候,任凭岑玖有几张嘴,也是说不清。
 
  刘大娘见状,忙道:“夫人说的是,奴婢疏忽了。不过,倘若岑皛犯下大罪,外边人,便不会议论了。”
 
  岑玖冷笑道:“她活着,便是个天大的罪过,还要如何?总之,这个馊主意,别提了。”
 
  刘大娘探到主子心意,便拿出另一个主意,“夫人都这么说,那岑皛便是个祸害。倘若不能除了,便该让她离得远远的。”
 
  “你有什么办法?”
 
  刘大娘凑在岑玖耳边,嘀嘀咕咕一番,只见岑玖的眉头渐渐舒展,眼里透出一丝笑意。
 
  “那,奴婢就告辞了。”
 
  刘大娘说完话,颇为自得地离开,慢悠悠地去了柴房,结果瞧见岑皛同人说话,便藏了起来,侧着耳朵偷偷听着。
 
  这边的岑皛,丝毫未发觉有人在听墙角,她抬眼看着唐阐,神情颇为沮丧。
 
  “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唐阐柔声问道,并不是可以作出来的姿态,很自然,令岑皛莫名安心。他今日是来送菜的,瞥见了岑皛的模样,只道是有事,便寻了由头,悄悄过来,可巧四下无人,正宜相会。
 
  以岑皛的性子,就算是真的被人欺负了,也未必能对唐阐说出口。何况,就是说了,唐阐又能做什么?跟伏砚荣家作对吗?
 
  所以,岑皛只是垂着头,并不说话。她内心期待着唐阐能做些什么,这同样说不出口。还有一件更说不出口的:只要唐阐在身边,她的内心就会忽然平静,暂时忘记烦恼。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无从考证了,只知道这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万万不可令唐阐知道。
 
  唐阐观察着岑皛的表情,他知道岑皛一定有心事,只是女孩子的心事不好对他说。然而,只要岑皛对他说了,那就会是一个美好的开始。所以,他必须想办法促成这件事,还不能因此给岑皛留下不好的印象。
 
  “你不说,我可就不走了。”一向温和的唐阐,说出了无赖般的话,笑容却依旧如常。
 
  岑皛抬眼看着,又气又恼,想要跺脚,表现出来的却是矜持。倘若是别人对她说了这样的话,她定然转身就走,只留下一个一去不反的背影。但是,对方是唐阐,她做不到。
 
  不但做不到,唐阐这么说了,她还觉得有点开心,甚至有想要说出缘由的冲动。这么一激动,反而不知自己为何伤怀。
 
  在十五年前,她就已经成为荣岑两家的弃儿,只不过到了最近才觉察到此事,才觉得伤心。这样的心绪变化,也能对人说?
 
  唐阐从岑皛的脸上看到了动摇,他知道再加把劲儿,就可以诱使岑皛说出心事。于是,他接着道:“我不是说过,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吗?现在,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在这儿听着。”
 
  岑皛一颗心终于彻底动摇,不过,她还是没有表现得太明显,而是想了想,才喃喃道:“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一个孩子,会轻易扔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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