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正道:“依在下所见,吕家必败无疑。”
“此话怎讲?”
朴正道:“昔年吕坤崛起之时,人望极高。嗣后挑战各方高手,赢得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声,却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吕坤自恃武功,以武林盟主自居,肆意干涉其他门派事务,扶植吕家盟友,打压敢于反抗吕家的江湖人,已闹得天怒人怨。十七年前,武林后起之秀云川海公然挑战太原吕家权威,若无各门派明里暗里相助,又怎能逃出吕家魔掌?吕家人心已失,必败无疑。”
听到“云川海”三个字,五子、紫贝不约而同露出惊诧之色,宫蟾淡淡一笑,想来是知道些什么。
紫贝抢着问道:“有人知道那个云川海后来去哪儿了吗?”
朴正道:“江湖传言极多,俱不足信。吕家也曾明里暗里搜寻了好些年,据说已经得知了云川海的确切藏身之地,后来不知为何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
五子被朴正的话勾起了思绪,她在心中感慨自己也是知道云川海去处的人,心里更多了一层疑惑。翕教的人喝事,总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
宫蟾道:“对于翕教神女亲自率教众征战江湖这件事,朴正你怎么看?”
五子忽然觉得很紧张,宫蟾这个问题似乎有别的意思,她不想听到朴正的回答,却又着实好奇,便如怀里揣了一只小兔子般等着朴正的答案。
“非要在下说吗?”
“但说无妨。”
朴正这才道:“派神女征战江湖,这是翕教派系之争由暗转明的表现,且不论结果如何,都会使翕教派系之争更加激烈。而神女身为翕教神尊的继承人,此战许胜不许败,许进不许退。按现在的情形,神女一路高歌奏凯是可以的。不过,征战江湖本来就是在赌命,神女将自己推到风口浪尖上,不出五年,便会促成翕教的大变故。”
他说的很有道理,也很吓人。五子为自己的长姐担忧,同时好奇那会是什么样的变故。若是以性命为赌注,丢掉性命的可能不就很大了?她又想起自己的生母十八岁提剑入昭明神宫的事情,若是二十多年后再来一次,她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宫蟾听后,笑了又笑,道:“那恐怕不是我所能看到的了。”
这是什么意思?五子吃了一惊,她看着自己的小姨,心中惶恐不安。宫蟾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但那句话明明是一种暗示。
“五子在怕什么呢?”
宫蟾温柔地抚着五子的头,轻轻道:“小姨离开洵都这么多年,恨不能亲眼看着你们姐妹长大。现在你到了小姨面前,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洵都再发生什么事情,我在这天山也是鞭长莫及。”
她说的感伤,五子听得心酸,碍于有外人在,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了,只好把眼泪往心里流。
朴正在一旁道:“宫主不必感伤,在下也只是推测而已。世上之事,本就是瞬息万变,于万变中求不变,才是根本。”
宫蟾道:“五子,你听到了吗?世上万事瞬息万变,机会稍纵即逝,可江湖有它不变的规矩,只有强者才能立足,弱者必为他人鱼肉。金盆洗手不是谁都承认的,一个剑客放下了剑,他就已经死了。你记着这些,以后无论遇到什么都要自己先想一想,不要武断。”
五子点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宫蟾像教导小孩子一样说了一番,她觉得没意思。想到自己的护卫都还在一旁听着,更是脸上发烫。她本就是江湖人,一入江湖就不要想着隐居的可能,几次的生死经历教会了她什么是江湖,宫蟾的话就像一个旁观者冷静的补充。
她不会让宫蟾失望,只是还需要时间。
第20章 朴正身世
“这些日子,多谢了。”
二月的春风吹在五子脸上,寒意犹在。她望着对面的朴正,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朴正品了一口茶,叹道:“好茶,五姑娘喜欢喝茶?”
经历了许多事情后,五子决定请朴正出来,单独向他道谢。这日风和日丽,便约在秘宫外一处僻静的地方相见。她亲自泡茶,事先有请教过杜若。
“不,我只能分出茶的颜色,从来品不出茶的味道。我有一个长姐倒是喜欢喝茶,我喜欢清水。”
上一次与朴正面对面谈话还是许久以前的事,五子其实有点小小的紧张,她还是不惯与男子说话,尤其是朴正,现在还能勉强保持镇静。
“我也喜欢清水,无色无味,至柔至弱,上善若水。”
朴正温和的笑了,这时的他给人一种亲切感。
“也是。”
五子跟着感叹了一句,她想找一个好一点的话题,奈何之前的准备都付诸东流了,眼珠子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想到要说什么。
“这么长时间了,就不怕我是在利用你?”
朴正为五子解了围,却抛出了更大的难题。五子想了想,实话实说应该没问题。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说不清楚,你帮了我,我就该说声谢谢,至于别的——”
五子顿住,片刻后才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朴正道:“五姑娘真是坦率。”
什么坦率?说白了就是天真到傻吧。五子暗自冷笑,不知道有多少人是这么看她的,也不在意多这一个。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江湖中像五姑娘这样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五子脸上的反应,朴正还解释了一番,这到没有令五子生气。
“不需要解释,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五子偏过头望着外面的雪山,心慢慢地飘到了远方。
“接下来有何打算?”
朴正随五子的目光望向远方,淡淡一笑,他凝视着五子的侧脸,忽然发问。
“啊?”
五子一时半会儿还没回过神,她转过头来慢慢回想着朴正的话,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回去吧。我在外面待太久了,该回家了。”
离开洵都已半年有余,不知道母亲的病情如何了,长姐和姐夫有没有改变,正在长高的小妹是否认得出来。这些问题,无论秘宫的密探有多么能干,都给不了一个令五子满意的答案。她要亲自去看看,回家的期待从未变得如此强烈。
“好啊,回家很好。”
朴正的话里似乎有一丝失落,是她出现幻觉了吗?五子想到与朴正相识以来,从未听说过他的家人。朴正常住的地方是云还山庄,那里只有江湖人,最多只是江湖人的家。宫蟾也没有吐露更多的信息,朴正的身世想来不好说。
五子突然对朴正的身世感到好奇。人都是父母所生的,无论穷与富,也无论美与丑,总该有个来历。她便是因为自己的身世而遇到许多麻烦事,可还不至于羞于在人前提起。朴正的身世像个谜,五子可以肯定他的出身不简单,普通人家的孩子很难走到这一步。
“江湖人最缺的就是家,有了家便有了牵挂,有了牵挂便不愿意过刀头舔血的日子,就该想着如何退出江湖。可是,入江湖易,出江湖难,鱼与熊掌终究不可兼得。”
五子对此深有同感,她对朴正的身世更加好奇,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你经常回家吗?”
五子想要狠狠扇自己一个耳光,她这是在说什么?这种问题是随便可以问的吗?朴正不是一般人,他要是多想了可就不好了。
“我的意思是,听你这般感慨,很像是有故事的人,就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若是因此冒犯了,还请见谅。”
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生怕对方会突然摆出一副江湖人的凶狠,把她的脖子拧断。
朴正表现得很平淡,他用一贯的语气回答道:“江湖人四海为家,不论在下身在何方,都是在家里,何来回家之说?”
五子听了很不是滋味,道:“我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你就不想离开江湖吗?”
朴正道:“五姑娘既然知道这个道理,便不该有退隐的想法。如今武林格局正在发生大变,我辈生逢其时,正好施展抱负,方不负时运。五姑娘非局外人,不当有此言。”
五子听后闷闷的,她从小喜欢看些野史杂文,对那些权力争斗更有切身体会,只是不意从朴正口中听到这番话,颇有些失望。她嫉妒过长姐,却从未想过要取而代之。
“常言道,时势造英雄,我看更像时势造棋子吧。我不想做棋子,只想做个看客。”
这是真心话,说出来却是违心之举。她这次出来便如一颗棋子被人推着向前,看客什么的不过是自欺欺人。在朴正看来,这肯定是个笑话。
朴正没有笑,他换了个话题,“回去的话,定个日子,咱们一起走,路上有个照应,宫主也会放心些。”
说到这里,五子想起了另一件事情,她问:“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我小姨要你这么做的?”
朴正颔首,道:“宫主有恩于在下,这么做了了大家的心愿,不是挺好的吗?”
时至今日,五子还是没能搞清楚宫蟾叫她来秘宫的真正目的。那些陈年往事,那些只说了一半的话,不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增加了她的困惑。找到亲人的欢乐,明显无法抵消五子连日来的惊疑。
朴正这么说,话里应该还有别的意思。五子喜欢跟人说明白话,那些需要揣测的东西只会令她反感。人是如此的矛盾,希望别人准确理解自己意思的同时,却把话说得那样隐晦。“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句话,有时候真的很讨厌。
“五姑娘还是觉得苦恼吗?”
朴正笑了,笑意不达眼底,“很多事情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改变,有时候答案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他的笑总会让五子想起那些深不可测的人,与这样的人相处,多少还是有些担心。只是朴正身上有另一个人的影子,令五子生出好感。她有时甚至搞不清楚自己眼前的究竟是哪一个,不过近来朴正的印象越发深刻,不至于在面对他的时候好像看着另一个人。
“话虽如此——”
五子又出神了,她想起另一个问题,立刻问:“你出来这么久,云还山庄的事情不要紧吗?”
不同于五子的有名无实,朴正是云还山庄的主人,需要他亲自过问的事情应该不在少数。虽有郑松之、蒙佳、孟瑶等人做帮手,但他们之中哪一个都不像是可以代表云还山庄出面的人,总不能朴正远在西域却操控着洞庭湖畔的云还山庄吧。
“有郑总管和蒙佳在,云还山庄的大小事务都会处理的井井有条,五姑娘不必担心。”
这是什么意思?五子一头雾水。朴正特别强调了郑松之和蒙佳的作用,令五子想起那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于是问道:“我看蒙佳不像江湖中人,她能有这样的地位,定是有过人之处吧。”
蒙佳不像江湖人,说这话的时候五子才想起这回事。现在想想蒙佳的样貌,只是一个很模糊的印象,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却深深刻在了五子脑海里。那么,朴正心中的蒙佳到底如何呢?
朴正道:“很多人都会有这个想法,只有五姑娘向在下当面提出来,这也是五姑娘的过人之处啊。”
五子暗叫不妙,朴正这是在说她话太多了吗?那么多人都会思考蒙佳的身份,只有她这个不只是死活的家伙撞刀刃上了,真是祸从口出,该打,该打。
她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千八百遍,熟料朴正接着道:“蒙佳是在下最初的盟友,在云还山庄创立之初便跟着在下,比任何人都熟悉云还山庄的情况,因此也掌握了云还山庄最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
“一个字,钱。”
蒙佳居然掌握了云还山庄的钱袋子,这简直就是女主人嘛!五子大感惊喜。孔方兄可爱又可恨,多一点发愁,少一点不行,要维持云还山庄这样的江湖势力的确缺不了它。只是,朴正为什么认为云还山庄最重要的东西是钱而不是其他?
“行走江湖有一身武功便可,维持云还山庄不仅需要人,还需要钱。蒙佳能把钱的问题解决,这不是过人之处又是什么?”
五子算是心服口服了。不仅仅是云还山庄,像翕教也是需要钱才能维持下去的。翕教在中原设立分坛,传教还是其次的,首要的任务便是赚取更多的真金白银以供应总坛洵都。逢个水灾旱年,洵都所需要的粮食就得依靠中原各分坛提供,翕教自然对这些分坛格外倚重,而与武林各派的冲突便时有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