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浓——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29:59

 
  五子在心中默念,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很快被风吹干了。
 
  杜若望着五子的侧脸,那个生性羞涩、懦弱而又坚强的五子大概也会如紫贝的死一般成为过去了。
 
  她偷偷展颜微笑,扭头望着万里山川,轻轻抿了嘴。
 
  披星戴月而归,五子的心分外宁静。
 
第26章  洵都暗流
  平整的街道,整齐的房屋,高大厚实的城墙,这便是岭南翕教总坛洵都的外表了。庄严的表象之下,是数不清的暗流。
 
  十八勋旧之一的康家,是目前翕教最显赫的家族之一。这个家族的灵魂人物、已经嫁入澹台家的康老夫人正享受着儿孙们为她准备的寿宴。
 
  老太太年过九旬,眼睛好,手脚灵便,却总在人前摆出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出门必拄着神煊所赐的拐杖,左右有人搀扶,五步一歇,十步一喘,好像连今晚都过不去了。
 
  “老太太,您瞧瞧这玉如意,成色多好。是肃让特地从中原带回来的,就为给您祝寿呢。”
 
  康老夫人的孙媳、肃让的母亲成氏正在祖母面前殷勤地奉承,她的儿子随濋留去中原立了功,更得老太太欢心。
 
  “什么?肃让那孩子,给我瞧瞧。”
 
  成氏忙把一柄和田玉如意捧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随手摸了摸,便道:“好,好,那孩子还有些孝心,娶媳妇没?”
 
  成氏道:“还没呢。前段时间神女大人还提到这事,说想把大人身边的伴读穆显儿配给咱们肃让,孙媳想趁着这个机会,请老太太做个主。”
 
  “穆家的姑娘啊,好啊,好啊,亏濋留那孩子记着,是肃让的福分。”
 
  直呼神女的本名,是一种权力的表现,老太太很喜欢做这种事情。
 
  成氏还怕老太太改口,又道:“老太太都说好了,自然是极好的。孙媳在此代肃让谢过老太太。孩子们都不小了,这宜早不宜迟的,还请老太太定个日子。”
 
  老太太作出思量状,一旁的妇人推荐了几个日子,婚期便定了下来。
 
  一众妇人围着老太太恭维许久才散去,只留下几个较为亲近的在身边侍奉。
 
  “这次寿宴,主上还是没有来,只是派人照常送些贺礼,咱们前面的功夫可是白费了。”
 
  老太太最看重的侄孙康戎愤愤不平地说道。
 
  另一个康家的子弟道:“主上去年突然夺了咱们康家首座长老的位置,命一个出身卑贱的邵东满代理,现在又是这样的态度,恐怕咱们家离桓氏的境地不远了。”
 
  桓劼一案当年牵连甚广,不仅是嫡系子孙,连旁系都被排挤出了洵都。桓氏也因此失去了士族第一姓的地位,沦为普通教众。
 
  “说什么呢!怎么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提这件事情?”
 
  康戎怒斥那个口不择言的康氏子弟,吓得他立马掌嘴求饶。
 
  “行了行了,桓劼的事情算什么?更忌讳的事情都有人扒了出来,够咱们忙的。”
 
  老太太的孙女澹台连颖出面救了那个康氏子弟,她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作为老太太最倚重的孙女和康戎的夫人,她的话相当有分量。
 
  “怎么?有人想把当年那件事捅出来,濋留还是汜留?”
 
  老太太语气里多了一丝严厉,当权者的威严立刻显露出来。
 
  连颖道:“回老太太的话,怕是都有呢。不过神女大人是个明白人,懂规矩,不会惹您老人家生气。至于汜留嘛,一向是个不懂规矩的孩子,用不着您抬举她,她自个儿都能抬举自个儿。虽说宫蟾的事摆在哪儿,汜留也未必明白啊。”
 
  “那就好好教教她,什么叫规矩。”
 
  康戎凌厉地笑了起来。
 
  “汜留还是有两个伴读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不妥?”
 
  “怕什么?宣从哲把女儿送个汜留做伴读,自己却跟神女大人出去立功,显然是个三心二意之人。裔家虽然不差,可那裔昭出自旁系,不见得能出什么力。只凭汜留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没什么根基,自然就是一推就倒。”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便把如何推倒五子作了一番规划。
 
  “庆泽,你怎么看?”
 
  老太太听完众人的话,便眯着眼睛询问一直没有开口的孙儿澹台庆泽。
 
  庆泽是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他闻言起身向老太太行了个礼,才道:“诸位说的都有理,只是忘了一件事——”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汜留为什么姓澹台?”
 
  听到这个问题,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异常微妙。谁都知道,“澹台”二字在翕教不仅仅是个姓氏,还象征着权力,只有背负这个姓氏的女子,才有资格去角逐翕教的最高权力。
 
  “正因为汜留也姓澹台,咱们才有必要为神女大人扫清一切障碍,这难道不是诸位心中所想?”
  连颖不屑地看了一眼康氏子弟,似乎在嘲笑他们多虑了。
 
  庆泽道:“话虽如此,我们又能把汜留怎么样?小施惩戒,恐怕无济于事。要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只怕主上不答应。”
 
  连颖道:“那丫头命大,就算教训一下也死不了。若真有个好歹,那真是天意。主上成日病怏怏的,还能揪着咱们不放?”
 
  庆泽道:“主上虽久病在床,然权柄不移,随便一道命令就能让咱们乱了手脚。况汜留毕竟是神燮大人的孩子,神女大人的亲妹妹,做人还是厚道些好。”
 
  连颖冷笑道:“难不成你还怕了一个小丫头?要我说呢,动手就趁早,现在无论做什么,她都不会有还击之力,给个彻底的教训,说不定以后就学乖了。只要她乖乖的,没人会为难她,也算是对得起神燮大人了。”
 
  庆泽道:“那你想怎么做?”
 
  连颖道:“这还不简单,让咱们的人到主上面前状告汜留的种种不当行为,私会宫蟾、伴读宣蔷战死这些都是能引来一片口诛笔伐之声的事情,还怕主上会护着她?”
 
  庆泽不说话了。
 
  康戎道:“我看这个办法可行,只要咱们的人出面,就是主上也不能不处置汜留。处置里汜留,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良禽要择木而栖。跟咱们作对的人,没有好下场。”
 
  一众康氏子弟纷纷点头称是,有人主动请缨负责此事。
 
  老太太看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意思,便也点头了。大家又议了些别的事,这才散去。
 
  庆泽在外面遇到了正准备回府的荣铭,便一齐离了马车,步行回去。这荣铭是神煊之孙,荣氏一族的嫡系,与庆泽算是表亲。
 
  “荣兄觉得现在的神女大人如何?”
 
  街上往来的人不算多,但人声嘈杂,在这个时候议事不易被人偷听了去。随从们远远跟在后面。
 
  “果断,稳重,年轻有为,很好啊。”
 
  荣铭捏着胡子,乐呵呵地作答。
 
  “那神女大人的妹妹,汜留又如何?”
 
  “重情重义,是个性情中人。”
 
  “可不能因为汜留要做你们家的儿媳妇就专挑好听的词儿,那可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荣铭哈哈大笑,道:“童言无忌,如何当得了真?”
 
  庆泽道:“主上不认为童言无忌啊。荣兄若真不放在心上,又为何至今不肯为荣佐说一门亲事?”
 
  荣铭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这些老人家可不能像老太太那样,要活一百年的人还整天操着闲心。”
 
  庆泽笑道:“荣兄说的是,老太太的确是操心过度了。历经四代神尊,起码忙了七十年。这要是换做旁人,骨灰都不知道撒哪儿去了。”
 
  荣铭道:“你可是老太太跟前的红人,这么说就不怕传到她老人家耳朵了?这人是老了,耳朵还没聋呢。”
 
  庆泽道:“老太太听了这些话不会生气,谁敢叫她去颐养天年才是倒了大霉。咱们这些做晚辈的,见惯啰。”
 
  转眼便到了荣府门口,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立在台阶上,见二人后上来请安,执礼甚恭。
 
  “老夫与令尊说话,让二公子久等了。”
 
  “不敢,小子在此恭候二位尊长,正好练练耐性,消除烦躁之气。”
 
  这位公子便是荣铭次子荣佐,年纪轻轻已负有盛名,被认为是巫族九姓这一代最杰出的人物之一。
 
  “好啊,年轻人就是要戒骄戒躁。”
 
  目送荣氏父子入府后,庆泽唤来随从,上了马车。车上已有一位年轻的公子在等待,此人便是庆泽之子肃谦。
 
  “父亲,老太太真的要对汜留动手?”
 
  肃谦那张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论辈分,他是汜留的堂房哥哥,虽不亲近,也还有些来往。
 
  “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这次的事情正好做个借口。你给我听着,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只管去做你的浪荡公子。”
 
  庆泽语重心长地教训儿子。
 
  “父亲,您怎么总是站在康家那边?咱们澹台家本来就人丁不旺,这一个个胳膊还都往外拐,难怪让人家看轻。”
 
  肃谦一脸的埋怨,身为翕教最尊贵家族的后人,他明显地感受到了家族的式微。
 
  “不要总是埋怨自己的父亲。为父姓澹台不姓康,这点从来没忘记。老太太是澹台家的媳妇,却总想着她那康家女儿的身份,处处护着娘家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当年神燮大人想要为自家人出头,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
 
  沉默了一会儿,肃谦又忍不住问:“父亲,你说现在的神女大人能坐上神尊之位吗?”
 
  庆泽沉声道:“世事难料,这是谁也不敢说的。”
 
  肃谦正觉得失望,又听见父亲悠悠道:“翕教自圣母升天后,便不再需要一个精明强干的神尊。”
 
  他心中一动,正欲问个明白,抬眼却瞧见庆泽靠着车厢闭了眼,似乎睡着了。
 
  肃谦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第27章  池鱼之殃
  “澹台汜留”,五子在纸上反复写着这四个字,这是她亲生父母所赐的名字,从未忘记。
 
  今日若服不曾来找她玩,便有些冷清。若服是个喜欢热闹的孩子,一来就会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令五子有些烦了。若服不来时,又觉得平日疏远了,倒是矛盾的很。
 
  放下毛笔,把写过的纸张揉成一团丢掉,五子心烦意乱地走到窗前,外面下着淅沥的小雨,滴滴答答的声音格外清晰。
 
  杜若前几天回家去了。回洵都后,她隔三差五地回一次裔家,每次都能给五子带些外面的消息,还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五子也懒得去理那些言论,该怎么办只在于神燚一句话。神燚都没有开口,她操什么心?
 
  紫贝走后,五子常觉得心里少了什么。她活了十几年第一次尝到失去的滋味,亲情、友情同时被割掉一块,只让人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远靠得住的。
 
  转身回到内室,五子拿出一把匕首把玩。这是她刚回洵都时去给神燚请安,看到神燚手中正把玩着,便厚着脸皮讨了过来。这不过是比一般的匕首锋利些、坚韧些、精致些的兵器,因五子没有贴身的刀剑,看了它又说不出的喜欢,便常在手里把玩。
 
  用手轻轻抚着匕首上的锋刃,五子小心而紧张。她想着这匕首刺破人的肌肤时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景,不禁觉得悲哀。人是何其强大而又何其脆弱,可以用这白刃去人性命,也可以成为它刃下的亡魂,区别就在于谁掌握了刀柄。
 
  五子幼时喜欢玩锋利的小刀,以至于曾削下手指上的肉。长大一点后,喜欢上了强弓劲弩,百步穿杨的乐趣甚于其他。这时候说闲话的人也多了起来。
 
  在所有的长辈中,五子最不喜欢的人就是康老夫人。那个老太太活得太久了,爱训斥晚辈,常在五子姐妹三人中间制造嫌隙,让她们意识到各自的不同。
 
  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五子十二岁那年,神燚病危,濋留匆忙举行笄礼又匆匆完婚,开始以神女身份主持教务。这时候在康老夫人府上举行了一次家宴,请的就是五子姐妹三人。
 
  那一次濋留坐了主位,康老夫人反而在下座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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