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浓——文选与文
时间:2022-01-13 09:29:59

  “神女大人都还没有入座,你怎么可以坐下?”
 
  五子至今忘不了那突如其来的呵斥,当时的她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茫然无措的看着在场的人。
 
  待所有的人都入座后,五子才胆战心惊地坐下,结果刚上第一道菜,她又被叫去侍奉长姐用饭,完全成了一个下人。
 
  那时候的濋留也是个孩子,或许是为了在关键时候树立神女的威严,或许是康老夫人早有交代,大人模样的她没有出来说一句话,坦然接受了五子不情愿的礼敬。
 
  若服当时才八岁,没有成为被直接呵斥的对象,但站在一旁懵懵懂懂的看着,也足以留下深刻印象。
 
  “你们要记着,神女不仅仅是你们的长姐,还是未来的神尊,长幼尊卑的道理,你们不可不懂。忠于神女,就是忠于神尊。”
 
  如果神女死了呢?当时的五子曾立马在心中蹦出这句话,她当然不敢说出来,但却将那种怨恨连同这句话一起埋入心中。
 
  五子不记得她是怎么离开那场家宴的,她只记得那是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份感到委屈,回去后哭了许久,几天不曾说一句话,也不知是在谁的劝慰下才缓过来。
 
  所以,五子不喜欢参加在康老夫人府上举行的任何宴席,只要是能够推辞掉的,她一律不参加。久而久之,便收不到相关的请柬了。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被老太婆讨厌了,也乐的不去接触那些人,于是离康老夫人那边越来越远。
 
  这次康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很隆重,五子依旧没有去参加,连贺礼也懒得挑一件送过去。她对这个过一年少一年的老太太不停地做寿感到不满,至高无上的神尊神燚崇尚节俭,继任以来从未办过大的寿宴,这样一比起来更让人生气。
 
  因为想的太激动了,五子差一点割破自己的手指头。她没好气地把匕首收了起来,踱了几步,雨天人的心情也会受到影响,这段时间深居简出的生活也快把她弄得发霉了。
 
  “五子,你在里面吗?”
 
  是杜若的声音,五子勉强应了一声。
 
  “这么快就回来了,外面还下着雨吧。”
 
  五子看杜若是一个人回来的,鞋上还沾了些泥水,不免有些疑惑。
 
  “待在裔家都是些家长里短,还不如回来有意思。”
 
  杜若浅浅地笑了起来,无论何时何地,她都能笑得从容自然。
 
  五子看了一眼仅剩的伴读,道:“你在外面听到了不少风言风语吧,都告诉我。我也想听听别人怎么说。哎呀,这几日连鬼都不上门,闷死了。”
 
  杜若道:“五子还在乎别人的看法?也罢,这闲来无事的,最适合做一个长舌妇了。不过,这样可就没了清静的日子了。”
 
  五子道:“你怎么也说这样的话?母亲大人嘴上不说,心里怕是数落我很久了。不给她争口气就算了,还跑出去闯祸,平白让人说她教女无方。”
 
  杜若道:“主上还是疼五子的,外人的话不必放在心上。这次出去的事闹开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他们也不会在洵都城里把你怎么样。何况你尚未在教中握有实权,实在不值得他们大费周章。最多,弄出些不中听的话而已。”
 
  五子道:“你说,权力就那么重要吗?”
 
  紫贝之死给了五子重新考虑权力重要性的机会,那放下一切的一跪,远不如神女的一句话要紧。她甚至怀疑,她在风悼那些人面前遇到危险,依旧得不到任何帮助。
 
  “重不重要,不过看你需不需要。”
 
  杜若道:“五子没有办法忘掉紫贝的事吧。风悼没有错,就是太死板。神女大人并没有处置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因此伤了你们姐妹间的和气,那就不值得了。”
 
  五子避开杜若的目光,道:“姐妹之间本来就很难和睦相处,更何况是我们这种情况。再说了,拿紫贝的性命跟姐妹间的和气相提并论,简直是个笑话。”
 
  杜若道:“经过这件事情,你果然变了些。”
 
  五子冷笑道:“恐怕是暴露本性了。”
 
  杜若道:“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许五子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大家从前都没有注意到。”
 
  “你在挖苦我?”
 
  五子冷眼看着杜若,愤怒溢于言表。
 
  “五子要是这么想的话,还是没有自知之明。”
 
  杜若毫不在意地笑了起来,虽无嘲讽之意,却足以令五子难堪。
 
  “连你也要弃我而去了?”
 
  五子本想怒斥杜若一番,谁知话一出口,竟是出奇的平静,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五子还是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啊。”
 
  杜若毫无畏惧之意,接着道:“我弃你而去之日,便是魂归西天之时。”
 
  五子听后先是一怔,感动随即涌上心头。她转过身,背对着杜若,道:“抱歉,天气不好,心情也不好。”
 
  杜若掩口轻笑道:“五子什么时候学会找生气的理由了?”
 
  五子眉头一皱,无话可说。
 
  “冬至快到了,祭典正准备着,你要不要参加?”
 
  “又不是我主祭,去了碍眼,不去。”
 
  冬至祭典是翕教重要的祭祀,一向由在任神尊主祭,五子说这话的时候显然没有考虑太多,她自然也不会料到这次冬至祭典上发生的一个意外事件会令她流落在外数年。
 
  冬至那天是个好天气,在那个好天气里,青城派灭门之时侥幸活下来的大弟子郭庭宇乔装企图行刺神燚,被武士当场刺死,事后追究责任成了一件要紧的事情。
 
  听到这个消息后,五子赶紧跑去给母亲请安,结果正撞上议论纷纷的祭司和长老们,她不得不躲远点儿,在离开前趁机听了些墙角。
 
  接替康家子弟担任首座长老,却一直顶着“代理”二字的邵东满主张兴师问罪,不仅仅要揪出此事的幕后主使,还要给那些心怀不满的人一个狠狠的教训。附和他的人有之,这些人多主张将这个重任交个尚在外面的神女濋留。
 
  以大祭司察辅为首的一方则主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刺客已死,无需节外生枝。神女久在中原,宜早日返回洵都,将那些琐事交给一位得力的长老去办即可。
 
  这时,突然有人把火烧到了五子身上,说五子在中原时如何如何不顾大局,私自结交中原武林人士,泄露教中机密,又说五子行事鲁莽,致使伴读殒命,有愧于神尊之女的身份。
 
  五子听到这儿后怕自己忍不住跳出去和他们理论,便溜走了。回去后立刻向杜若抱怨道:“今日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他们实在是有本事,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
 
  杜若听了事情的经过后,道:“我听说那个郭庭宇还是神女放走的,若真要追究起来,与神女的赫赫威名不符。他们这么着急打压咱们,是不想让我们有任何威胁神女的可能。”
 
  五子听到“咱们”二字,还想了一会儿,明白后苦笑道:“打压我?他们到底想要怎样?要杀了我不成?要知道,只要是姓澹台的女人都有资格去竞争那个位置。而我,只是看起来最靠近的人罢了。”
 
  杜若道:“五子真的敢说自己无意于权位吗?”
 
  五子道:“你这么问,不是早有了答案?不管有没有,大家都这么想,我还能说没有吗?只是那个位置只能坐一个人,长姐现在在上面,我就多余了。”
 
  杜若道:“这次的事情正好用来试探主上的心意,那帮人煽风点火这么久,总得给个明白的结果。”
 
  五子心中烦闷,她不知道神燚会怎么对待自己。是要对那些言论充耳不闻,任由她照着从前的模样生活,还是做出实质性的惩罚,以满足老太太打压濋留潜在敌人的心思?
 
  想着想着,五子竟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一心一意期待起神燚的反应。
 
第28章  放逐云盘岭
  “母亲大人要我去云盘岭?”
 
  五子跪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起头,重帘之后摆着一张长榻,神燚就倚靠在榻上,帘子让二人都无法看清对方的脸。
 
  “没错。”
 
  略显低沉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
 
  “我总可以问一句为什么吧?”
 
  五子神情沮丧,“是因为我擅自去见了小姨,还是紫贝的死?”
 
  帘子后面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五子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难不成是母亲怕了康家那些人?”
 
  “你这孩子啊,怎么总是胡思乱想?”
 
  神燚扶额轻叹,道:“母亲是觉得你的阅历太少,所以想让你去云盘岭看看别人是怎么过日子的,这也不行吗?”
 
  “可是——”
 
  “云盘岭是罪人待的地方,对吗?这也是做母亲的一点私心。你长姐被我教得高高在上,有了神女的威严,却少了几分平易近人,母亲不希望这毛病也出在你的身上。去看看那些所谓罪人的日子,把自己的身段放低,听听他们的想法,最好给母亲带一个温和谦逊的五子回来,这样后人就不会说我教女无方了。”
 
  五子羞愧地低下头去,双手扯住了身下的衣襟。
 
  “不必担心,住的地方我已经让人建好了,不会让你风餐露宿的。杜若也跟着你一起去,帮着你打理大事小事——”
 
  “母亲——”
 
  五子打断了神燚的话,“不要让杜若跟我一起去受苦了,她是裔家的女儿,应该有个好前程。”
 
  “杜若不去的话,母亲恐怕还得为你的一日三餐操心,所以这是没商量。不仅如此,跟你一起回来的尹则、杜方也得去,把人凑齐了,母亲也就放心了。”
 
  “母亲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我身边的人都得跟着我一起倒霉吗?”
 
  五子情绪激动,她听说尹则和杜方也要去云盘岭,便不能再忍了。
 
  “亏你还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平时说多少遍都不如来一件事顶用。你就乖乖去云盘岭吧,不许提条件了。”
 
  神燚的话像刺一样扎在五子心头,让她清醒着痛着,不甘、埋怨又不得不接受。
 
  回到自己的房间,五子呆呆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五子,怎么了?”
 
  杜若悄悄地走到床前,关切地问。
 
  “我被放逐了,杜若,我被放逐了!”
 
  五子拉过被子蒙头痛哭,她满以为这个年可以守在母亲身边好好过的,谁知又得到外面去过了。
 
  离开洵都那天,下着小雨,吹着风,颇有凄风冷雨的味道。五子不肯推辞行程,便冒着雨上路了。反正不会有人来送行,又是这样的天气,送行的人都该死绝了。
 
  五子掀起车帘一脸惆怅的看着越来越远的洵都,想着不知该何时才能回来。这时,她突然看见路边有一个年轻公子打着伞冲她微笑,雨水打湿了公子的衣衫,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
 
  “是荣二公子。”
 
  杜若好心提醒着五子。
 
  “尹则,快走,不要停下来。”
 
  “是,大人。”
 
  驾车的尹则驱着马儿在雨中以最快的速度前行,很快经过了年轻公子身边,溅起的泥水落在他的跟前,却没有招来一丝不满。年轻公子微笑着,目送马车离去。
 
  不能连累他。五子靠着车厢,感动还未上心头,忧虑已爬上眉头。如今在所有人眼中,她是一个被放逐到云盘岭的罪人,没有必要、也不应该扯上一个前程大好的荣佐,就让霉运缠上她一个人吧。
 
  “五子喜欢荣佐?”
 
  杜若的问题真是麻烦,五子沉声道:“当然不是。”
 
  “婚约非儿戏,况且荣家上下也是一副很认真的模样,这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荣佐还敢来送行,真是把你放在心上。”
 
  杜若的话说到了五子心坎上。这次五子去云盘岭,跟康氏一族的言行很有关系。她势单力孤,又不肯低头,自然要吃亏。值得一提的是,抨击五子的人不少,出来维护她的一个也没有,大多数人在观望,这其中包括荣家。荣佐以这种方式来送行,更多是代表个人的意愿,这对五子而言无疑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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