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你喝多了?”
五子没来由的问,她伸手去摸摸杜若的额头,“还是发烧了?”
“都不是。”
杜若打掉五子的手,道:“众人皆醉我独醒,你信吗?”
“真喝酒了。”
五子叹了口气,“就你这酒量,不撒酒疯就谢天谢地了。”
“我不给自己灌点酒,没法儿跟你说那些话。”
杜若果然有几分醉态,说话还是清楚的。
“好了好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快告诉我。说完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五子不想跟喝醉的杜若多说,便催着正题。
“那好,我跟你说,你眼下有两个选择。第一,待在这儿,从十九岁到九十岁,做个隐士。第二,离开,到外面的世界去,做个俗人。你说,你选哪一个?”
就算是喝醉了的五子,依旧能轻松戳中五子的要害。从十九岁到九十岁,这话将五子重重打击了一番。年轻不是用来养老的,十九岁的年华,做什么不可以,非要待在云盘岭这个破地方受人监视吗?当然不行。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过的不是隐士的生活,而是阶下之囚。想要摆脱现状的渴望,一下子变得强烈起来。
“说呀,你倒是说呀!要怎么样,明明白白的告诉我,告诉所有人,大家才好去做自己的事情嘛。”
做隐士还是俗人,就好比是要出世还是入世,这到底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深受打击的五子反问杜若:“若是我想做个俗人,要如何离开此地?”
不说别的,就是外面那些不知具体人数的、无时无刻不在的翕教徒,他们会不会阻止五子离开?不解决这帮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做个隐士。
“这个好办,先把外面那些撤走,咱们再定个逃亡路线,不都解决了?”
“可是要怎么弄走外面那些人?”
“这还不容易,你写封书信给主上,只要主上点头,旁人便不好说什么。”
“真行吗?”
“你写不写?”
“写,写。”
“现在写。”
五子拗不过杜若,只好拿来笔墨纸砚,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才放下笔,杜若便将书信收了去。
“明天叫尹则送去,一封不成便两封,反正日日叫尹则跑一趟,直到主上应允为止。”
五子看着得意而坚定的杜若,叹道:“真不知我是什么时候被你穿上牛鼻子牵着走的。”
她一时失言,竟将自己比作了牛,虽不雅却很贴切。好在杜若没有揪住她话里的毛病不放,自个儿转了几圈后便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了。
五子下了一跳,忙跑过去探了探杜若的脉搏,确认还活着后松了口气。看来是醉酒后睡着了。
现在虽然不冷,让杜若躺在地上也不像话。五子看了一眼铺在地上的竹席,自己摇摇头,那就只能把床让给杜若了。
五子狠下心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又拖又抱将杜若放到床上,略整理一下后便盖上了被子。本来要把杜若弄回她自己的房间,现在完全放弃了这个念头。
一个习武之人,没有举重若轻的本事,全靠些投机取巧的功夫,凭什么在江湖立足?
五子十分惆怅,她不好意思惊动两个护卫,只好自己睡竹席。幸好她还有些耐寒的本事,秋天的竹席也奈何不了她。
侧身躺在凉凉的竹席上,五子其实很开心。今晚杜若打开了她的几个心结,连睡觉也觉得安稳些。人一旦做出了某种决定,便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少一分煎熬。真的想要离开的时候,外面那些人反而不足为道。
深夜,杜若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脚踏在地面上,星光照映她那低眉浅笑的脸庞,微微扬起的嘴角带着摄人心魄的美。
帮睡相不佳的五子掖好被子,伸手将星空关在窗外,杜若踏着初秋的凉意回到了温暖的被窝里。如果人心是暖暖的,那么她对寒意的感受便会淡些。
捏着五子写下的那封书信,杜若险些躲在被窝里偷笑出声。被纠缠得没有办法的五子可能会作出一些敷衍性质的承诺,所以一定要在她后悔前将书信送走,否则昨晚的酒便白喝了。
这么想着,她沉沉地睡了。
天上满天星,地上萤火虫。
山里的夜色很美,山上的夜风微凉。没有注意这些的五子一抬腿,被子便滑落到一旁。
第34章 朴正驾到
经过五子的不懈努力,守在外面的那些令人讨厌的苍蝇终于飞走了。但是,家里的苍蝇依旧不时扇扇翅膀。
“你说,咱们身边这两个人要不要打发走?”
五子望着外面正在收拾院子的两个护卫,觉得心烦。
“没有必要。”
杜若道:“杜方是主上的人,尹则是康家的人,他们注意咱们的一举一动,大事小事都会向洵都报告,还算是称职。”
“你早就知道他们的底细了?”
“回洵都以后才知道的。主上既然让他们来,自然是有道理的。”
杜若说的轻松,五子却不以为意。
“难怪他们肯来这破地方。亏我还高兴了好一阵子,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你在怪我吗?”
“犯不着为这样的事起争执吧。”
五子看了杜若一眼,道:“最近咱们的性子好像反过来了,总觉得怪怪的。”
杜若笑了,道:“还是不要提这个话题,说说离开的事情吧。”
“不是离开,是逃走啊。”
五子纠正了杜若的说法。
“好,说说逃亡的事情。我敢打赌,咱们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没有任何人会阻拦。只是,我们需要一个借口。”
“借口?”
五子感到困惑,“什么借口?”
“一个被放逐到云盘岭的罪人擅自离开是死罪,如果有一天我们要重返洵都,就需要一个开脱的理由,这也是我们离开的借口。康家不会把事情做绝了,我们必须考虑将来和解的办法。”
“有道理。借口是什么?”
杜若看了外面一眼,确定尹则和杜方都还在外面,才道:“若是神尊之女不幸被江湖人蒙骗,作出一些荒唐事来,我想这应该是一件可以商量的事情。”
“你想找谁做这个冤大头?”
“云还山庄那位。”
“你是说朴正?”
“据说他最近会来岭南,是偷偷来的,你说他是为了什么?”
五子被杜若看得不大自在,她自然不敢想象朴正为了她而来岭南,但在杜若的种种暗示之下不免往这个方面想。
“洞庭一别,大家都有些牵肠挂肚的,谬庄主想要见见你,也是情理之中。何况你是不辞而别,要说的话还没说完吧。”
“杜若,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五子被她说的不好意思,忙走开了。可是经杜若这么一提,她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期盼。若是朴正真能来,他们要以何种身份相见?这虽是个令人苦恼的问题,却被即将见到朴正的喜悦所掩盖了。
朴正来的时候,是中秋那天的晚上。
也是紫贝的忌日。
五子让尹则他们搬了桌子到院子里,就坐在那儿赏月。
十五的月亮大又圆,今年没有桂花香。
“杜若,你说人真的有灵魂吗?”
清冷的月光洒在云盘岭,给山林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颜色,天边的星星好像挂在山头,不知道哪一颗会是紫贝。
“你希望有吗?”
杜若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如果是你在意的人,自然会希望他死后会有灵魂吧,那样他就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在另一个世界活着。如果是不相干的人,恐怕你还会害怕他的灵魂打扰到你的生活,那样还是没有的好。说到底,是在不在意的问题。
“祭神如神在。我当然希望紫贝在天有灵。”
五子倒了一杯酒往地上泼去,“就算这样,活人的喜怒哀乐,也只能跟活人分享。人鬼殊途,说的很有道理。”
杜若知道五子已经从失去朋友的悲痛中走了出来,现在不过是触景生情,便不想打扰她。
一只萤火虫闪着微弱的光飞进了院子里,忽高忽低的,在月光下很是显眼。
“这个时候怎么还有萤火虫?”
五子喃喃道,随即起身追赶萤火虫。她从前玩追逐萤火虫的游戏,往往是捉到一大把后找个地方集中放掉,那样就可以看到一群萤火虫闪着光亮的景象。今日她并无此等兴致,只是看到萤火虫后情不自禁跟了上去。
萤火虫飞的不快,扇着它的小翅膀飞着飞着就到了院门外。五子追的不紧不慢,跟着打开院门走了出去。
“五子,别来无恙。”
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完全不一样。
五子当场愣住。还是那个人,还是那张几乎忘记却陡然记起的脸,带着淡淡的笑意,向着她打招呼。
在某个瞬间,她眼前浮现的是另一张脸。那个温如如玉的巫族公子,邻家的大哥哥,不会像眼前之人偶尔流露出冷峻而霸道的气息。两个相似而不同的人,都变得清晰起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五子才意识到朴正刚来的称呼,他唤她“五子”。因一个称呼而突然拉近的距离,又因为这个称呼而停留在眼前。
“五子,怎么了?”
身后传来杜若的声音,五子像是遇到了救星,忙让出一个位置来,让杜若好看清来人是谁。
本以为杜若会为五子解围的,谁知她在看清是朴正后,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聊。”
五子窘的不行,正不知如何是好时,朴正开口了。
“我来见你只有一个目的。我想带你走,决定权在你手上,天亮时给我答复,我会在山下那间屋子里等着。”
说完这句话,朴正转身就要走。
“喂,等等!”
明白过来的五子追上朴正,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这时,五子想要大声质问对方,却发现不知该从何说起,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
“我会等你的答复,不要拦着我。”
朴正的语气不似往日般轻松,他也像是挣扎了好久才做出决定的。
看朴正好像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五子才挤出了一句话:“你……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离开这儿,带你去看外面的世界。”
朴正顿了顿,道:“我想告诉你,江湖不是只有杀戮。”
江湖不是只有杀戮,这句话给了听惯江湖传闻的五子一种莫名的感动。她看着朴正那张脸,顿时觉得好陌生,有一种想要扑上去看看有没有贴人\皮\面\具的冲动。
“你真的是那个自称姓缪名琮字朴正的云还山庄主人?”
“姓缪名琮字朴正,如假包换。五姑娘莫要忘了自己在云还山庄时要偷走的鸟窝吗?”
“那怎么叫偷?”
五子气急败坏地反驳,她猛然发现那个初见时的朴正回来了。称呼一改,一切变得自然。
“总之,我会在山下等着五姑娘的答复。如果天亮时五姑娘依然无法作出决定,在下也会如约离开此地。”
差点儿吓到五子的朴正又从从容容地走了,留下五子一个人在原地吹着山风。
“我猜的没错,他果然是来带你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