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辞有些讶异。
他也不问问,她一个女子凭何能杀死两个男子?
心间划过的一道暖流,让她把所有的实话憋了回去。
萧承书站在她低一步的台阶上,与她几乎平视。
清辞杏唇轻启,“你是萧尚书的儿子。”
萧承书点头,“嗯。”
“那你做一个太医?”
清辞是真好奇,父亲是这样的朝廷重臣,他身为萧府嫡子,有这样庞大的后台撑着,怎会不选择入朝为官?
萧承书明澈的眼睛闪烁了下,“做太医很好。”
这个回答太过简单,清辞也算听明白了。
纯粹喜好,就是因为喜好,夜深了还在这里找医书看。
萧承书顿了顿,叹了口气,道:“好吧,我说实话。我母亲逝于一场无药可医的恶疾,当时屋里跪了一地的大夫,父亲在那里破口大骂,都是一群废物。”
清辞屏了下呼吸,完了,戳中人家伤口了。
萧承书还是微微笑着,却透着无力,“我从那天起有了学医的念头,我以为,只要成为不废物的大夫,就能把母亲救活过来。”
“……”
“母亲走了十一年,做大夫早已成了我的习惯。”
清辞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转开这个难过的话题,“好嘛,不说这个了。国丧期已过,你跟锦华长公主的好事什么时候成?”
萧承书愣了一愣,“我?长公主?”
“我都听说了,”清辞笑着说,“你是锦华长公主看上的驸马。”
萧承书话卡在喉咙里,猛烈呛了一番,错愕的看向她。
“都是胡说八道的,不过是公主的身子差,指名要我治而已。”
清辞噗嗤笑道:“长公主为何指名要你,是你强得过那些多了几十年阅历的老太医?”
萧承书哑口无言。
他垂眸沉思了会儿,叹息道:“若是如此,我便告上病假,再不去瑶宁宫了。”
清辞困惑的眼睛眨了眨。
萧承书对上她的目光,鼓起勇气一般,道:“其实我帮你顶罪是有私心的,上一回在藏书阁相遇是偶然,这一次却不是。我在这儿等了好多夜了……”
清辞睁大了眼睛。
“我整夜整夜的等,白日里却不能多睡上几个时辰,很困的呢。”他作势打了个哈欠,目光炯炯,“可是我想着,你总要来还书的,或许你也想着会再遇见我呢?”
“……”
“我很期待你感动,期待你说愿意以身相许来报恩,”萧承书的脸皮越抹越厚,豁出去了,“我也准备好了跟父亲说,让父亲请旨赐婚。”
清辞惊愕的眼睛眨啊眨。
“为什么……是我?”
“不知道,”萧承书老老实实的回答,“只是那一天分别后,我满脑子都是你的样子,我想,这个应该就是喜欢吧。”
清辞“哦”了一声,不知所措的低下头。
------------
第二十八章 你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头一回不太敢看一个人的眼睛。
“萧远,”清辞低着头说,“我们仅仅算得上认识。”
喊他萧远,也是想避开那个承字。
但他跟秦承泽不一样,秦承泽无利不往,一心权势,萧承泽却是恰恰相反。
“可是只谈情说爱,对你不公平不是吗,”萧承书小心翼翼的说,“我想你明白,我是认真的,我想娶你。”
清辞不由得把他跟秦承泽比较。
秦承泽的口头承诺永远都是把时间划在将来,很久以后。
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也不是没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男子站在她面前,说想娶她。
她已经十六岁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仅仅见第二面的萧承书。
萧承书似乎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你不用觉得尴尬,即使拒绝了我,我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做朋友也……”
“我没有说要拒绝。”清辞道。
萧承书双眸一亮。
年岁也差不多了,虽然萧承书在她眼里的确特别好,矫情也没必要,可很多事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
“不过什么?”
“锦华长公主的心思你得看明白了。我可不想跟别人去争抢,尤其那个人还是公主。”
萧承书道:“那如果长公主那边没有问题,我父亲又向皇上请旨赐婚,你会心甘情愿的嫁给我吗?”
清辞被他的直白惊到。
“我只是个宫女,你父亲能答应?”
即使萧大人肯求,皇上也没法下旨把一个小宫女赐给尚书嫡子婚配。这岂不是让百姓去猜测皇上是不是苛待了尚书大人。
萧承书不懂。他多年来一头扎在医书里,其他的事一窍不通,实在不知道这世间之事有多复杂。
大多时候,人都身不由己,纵使尊为皇帝,也并非为所欲为的。
清辞说得直白点。
“就算萧大人肯让我入府,他还能让我做你正妻?充其量是个妾。”
妾,她是绝对不愿做的。
萧承书沮丧得低下头,“我若非你不娶,父亲早晚会妥协的。”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
“慢慢来吧萧远,我们两委实不熟,我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你也……好好思量思量。”
萧承书沉默了会儿,再次抬眸时,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你是来还书的。”
清辞点头,“是的,再看看相关的书籍。”
“我帮你找。”
“好呀。”
他们走到楼上那一排放置西域异志的书架前,两人一同伸手取最上层的一本书。
手背相触,萧承书立刻缩回手去。
清辞拿下来书,看着他在灯笼旁越发红润的耳朵,手背上似乎保留着他温热的余温,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你一个太医,免不了替人把脉的,碰个手而已,不是常有的吗?”
萧承书更尴尬了,面红耳赤别过脸去。
“关于西域蛊术的就这几本,你……你从小跟在郡主身边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像是他刻意找话题缓解尴尬。
清辞一目十行看着手中书,平静回答,“不是,我原先是秦太师上的。郡主在太师府住过几日,我在那时成了郡主的人。”
这没什么好瞒,欣宜宫早晚解禁,郡主身边好几个南境跟来的丫头,都知道清辞的来历。
“那挺幸运的,避过了一劫。”萧承书背对着她,随意抽一本书翻看。
清辞“嗯”了一声,视线离开书页,看着他的后脑勺,道:“我喜欢过一个人。”
“嗯……嗯?”萧承泽回过神来,“啊?”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清辞笑着说:“他让我一度认为,所有的男人贪念都永无止境,女人和感情相对而言都不足为道。”
萧承书喉间似堵塞了什么,发音有些艰难。
“每个男人都不同。”
清辞道:“我不知道他是对是错,可我的本能是讨厌欺骗。他愿意牺牲一切去追求权势,又想用最低的代价留住我,这对我来说是羞辱。”
萧承书点头,由衷道:“你值得更好的对待,他不配。”
清辞笑笑,“他不配,我也不亏,我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萧承书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明白她为何说谈起旧往。
清辞的话也到此梗塞。
她还想说,她是个心胸狭隘的人。秦承泽任由她被鞭打,她就放任秦承泽去死。
她还杀了秦承泽的亲爹。杀了她的师父。
为奴不忠,为徒不孝,为人不仁。
这就是她。
如果萧承书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会喜欢吗,还会有想要娶回家的念头吗?
萧承书摇了摇头,“真正薄情寡义的人,不会对我说起这些。”
清辞哑口无言。
萧承书的双眸像水面倒映的月光。
“刚说到太师府,你便提到他,他与你同是太师府的人吗。”
清辞点头。
萧承书想问又不敢问,“那他……”
“死了,”清辞顿了顿,道,“又好像没死。”
萧承书结合她所说的话,得出了个不得了的结论,目瞪口呆。
“所以你的旧情是……秦太师?”
秦二小姐秦玉因检举有功被赦,大公子秦承泽死在天牢中,秦府其他人尽数被斩于断头台。
剩下的唯一活口,便是秦太师,不知被陛下囚在了何处。
清辞差点被口水噎死。
萧承书见她面色难看,宽慰道:“你貌美,被太师看上也不算太意外。他就是个老色批老狐狸……”
清辞无语,这辈子没那么无语过。
萧承书刹住,“你还喜欢他吗?”
清辞摇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说:“我不喜欢他了,他也不是太师。”
这下子,轮到萧承泽陷入苦思。
他苦思冥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明白什么叫应该死了,又好像没死。
“罢了,都过去了。这回找到你要的书了吗?”
-
蹑手蹑脚回了屋子里,小蓉呼噜打得还挺响。
清辞一闭上眼就入了梦乡。
梦里,长着小虎牙的男子对她伸出了手,牵着她去跑出了霁月楼,穿过摩肩擦踵的集市,跑到城外花野间。
目光所及都是灿烂的菊花。
“清辞,我们离开这儿吧,去扬州。”
扬州……
扬州有小舞,有春喜……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想能去哪儿,能干什么,回回叩问自己的答案都是迷茫的。
清辞翻了个身,压到块温热的木头,瞬时惊醒过来。
秦承泽不会真的没死吧。
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管他是死是活,不重要,无所谓,早就跟她没关系了。
------------
第二十九章 送个镯子
清辞扫着这一夜春风拂落的花叶,甚觉无趣。
这耳边实在太聒噪了。
“我的绣盘呢,谁动了!”
“我。”
“你干嘛呢你。”
“大白天的玩什么刺绣,干活!”
“有啥活呢你找茬是不是?”
就这样,鸡毛蒜皮的事吵个没完没了。
欣宜宫中一共也就六个宫女伺候,加上郡主才七人。
开始日子过得还行,可这大眼瞪小眼的乏闷日子一天天过去,越发无趣了。
外面的天地那么广阔,她能不能用这颗脑袋赌一赌皇上不会抓到她。
皇上身边到底有没有高手,她反反复复掂量不出结果。
要说没有,只一个陷阱抓住了万华生?
要说有,能任她去御书房掐他的脖子?
“萧太医!”
“萧太医怎么来了……”
清辞一眼望过去,便看到四个宫女速度极快的将萧承书围了起来。
不知为何,她瞧着这场面像一群小妾见到了外出已久的夫君,有点好笑。
萧承书长得高,这几个宫女挡不住他的视野,他一下子看到不远处杵着扫帚,往这儿看好戏的清辞。
“清辞!”
清辞手提着扫帚过去,几个宫女一哄而散。
她在萧承书面前站定了,有点儿无奈。
别人对宫中私情避尤不及,偏他大大咧咧的。
“长公主让你给闲的。”
这一声埋汰嘟囔萧承书没当回事,从怀里掏出只白玉雕绞丝纹手镯,递到她面前。
向阳而笑,“街上看到的,我想这个你肯定喜欢。”
清辞知道那些个宫女都没走远。
能感觉到那几道焦灼的目光盯在她背上,探究着她跟萧承书的关系。
这么些人看着,她收,就等于官宣了跟萧承书有一腿,不收,萧承书当众失了脸面。
他站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距离,眸光柔和不带任何逼迫的意思。
清辞接过。
“挺好,我喜欢。”
然后从兜里掏出掂银子,塞到他手里。
买卖的气息扑鼻而来。
萧承书被塞了银子,一双圆润的鹿眼登时愣住,“你……我……”
“一物换一物,不对吗?”
清辞满脸天真无邪,“我没什么能送你的,只有这个银子了。”
萧承书看这个银子的目光变得喜悦,高高兴兴收了起来。
“好。”
接下来,他说了句让清辞外焦里嫩的话,“我跟父亲说了,他会去向皇上开口要个宫女,然后你就能出宫了。”
初春天,微风拂来有些凉。
清辞额边冷汗就这样淌了下来。
这是正宗的公子哥,那天说了那么多,他是一句也没入心。
“萧远,我说过要出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