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看着往日里喜欢装老成,却透出几分稚气的孩子,在那胖妇人的牵引下,一步一回头的样子,不免有些担心。
这么小的孩子,要如何在那皇宫里去争得一席之地啊。
时间过的很快,赵老爷的丧事办的很顺,老人虽然富贵一生,却没有个官职和爵位,但由于养育了一个极出色的孙子,成了那皇帝的养子,也算是瞑目了。
有人悲,有人喜,逝去的人很快会被忘记,活着的人还要艰难的活着。
一直说要陆离等他的青松也没有来,素云便有些担心,便在临行前,见了赵麽麽,问了青松的事情。
赵麽麽叹息着“夫人有所不知,官家和太后都是极好的人,小主子有他们护着,自然是安全的,只是我家小主子一个人没出过院门,这次远赴这东京城,却进了那个最容不得人放松的地方,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啊。”
赵是国姓,宗族错综复杂,又富贵,没吃过苦头的小子们一个个都如同那定远侯家的小公子一样,长歪的不少,官家和太后查访了不少孩子,最最中意的就是青松,和另外一个小子,一番查探下来,竟发现那小子却不是主母所生,乃是一个典妾生的孩子,虽然说也流着赵姓的血脉,终归是远了些。
自然就剩最后一个青松了,赵老爷一生清廉自律,带出来的孙子自然不是俗人,官家隔着窗棂第一眼见青松,看着青松乖乖巧巧的给太后捶腿,就有了九分的欢喜。
官家自己是个孝顺的人,自然也喜欢孝顺的孩子,偏偏青松还总是装了几分稳重,虽表情怯怯的,但时日久了自然就是栋梁之材。
当夜,传来赵老爷没了的消息。官家当晚就下了诏书,认定了青松的身份,更名为普,普王。
素云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见到陆离,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起身走了,她睡下的时候,他还没归来,只有旁边凌乱的被子,代表着他回来过。
素云每日里就在这小院里,旁边跟着如意,如意爱说话,倒也不至于太过沉闷。
素云压下心中的猜测,慢慢的越来越焦躁。
一直不见陆磊的身影,旁边的被子一如既往的整齐。已经是多日不曾回来了。
她跟着如意,刚开始还能出去稍微逛逛,后来那看门的老头,只管耷拉着眼皮装听不见,素云才慌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陆离发生了什么事情?
猜测无果,无人询问,出不得门。
素云索性去库房里拿了匹细棉的湛蓝色布料,和暗红的布料,和如意一起,给卫老爹缝制棉袍。
两人不赶时间,先给如意缝了一个新的外衣,也细细的续了些棉花,素云又给她绣上了如意的花纹。
转眼就是滴水成冰的腊月里了,看门的老头只还不让她们出门,不过需要的东西却买的殷勤。
一日素云又在给卫娘子做皮毛的靴子,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了声响,有人惊喜的呼道:“大人回来了!”
她手中的大头针一时失控,扎在了手指上,一颗殷红的血珠子冒了上来,她压下心头的痛意含了手指,那血是咸的。
披着灰鼠皮的大氅,刚刚走了一半,就看到陆磊满脸的胡子,风尘仆仆的扶着一个满脸娇羞女子慢慢行来。
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寒意从脚底蔓延了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里升起,仿佛那灰鼠皮子变成了油纸一般,裹着她整个可笑的人,任别人的打量的目光将她一层层剥开,直到将那血淋淋的模糊的心掏出来,使劲的往地上一丢,那心确实冰冻过的,丢在地上像冰一样碎成一团,捡也捡不回来。
陆磊抬头,扶那女子的手臂忽的一僵,略显仓促又狼狈的道:“素云,我......”
“见过老爷,这位是......”
素云松开咬的清白的嘴唇,脸上扯出一抹笑,客套又疏离。
“这是......”陆磊的胡子长满了一脸,看不出有什么表情,素云虽然面对着她,眼睛却一直垂着,她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灰鼠皮大氅,仿佛这样她才不至于被冻的倒下去。
“见过姐姐,奴是老爷的上峰赏下的妾,奴叫荷香,见过姐姐!”
那女子声音软软的,有着素云说所没有了妩媚风情,却又带了妇人独有的娇羞和慵懒,仿佛一把刀,插在了那颗被掏出心所在的原本的地方。
原来自己不过是一时的选择,陆磊也是喜欢这样调调的小娘子。
素云突然觉得,陆磊和陆堂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不过是一个爱权一个爱色罢了。
素云袖下的手攥成拳,脸上却扬起一抹笑,“恭喜老爷,喜得美妾,妾就不扰两位了!”
如意甚有眼色的扶着她,蹬了那男女一眼,也不去招呼,就扶着素云一步一步,艰难的回了房。
插上了门,素云才软倒在地上,无声的哭着,泪只是一滴滴的落下,却没有半分声响,小小的屋里明明烧着炭,她却像置身于冰窖之中,浑身凉的透彻。
只把个如意看的心痛难忍,心里又暗骂了一番陆磊,真不要脸,这么好看的娘子,只不好好的珍惜不过出门子个把月,就带了真不知道多少人玩过的不知道香的臭的玩意回来,还什么上峰赏的妾,我呸!恶心吧啦的玩意,不知羞耻!
这小院很小,不过几间屋子,夜里那边又是要水,又是要茶,隔了会子又要了宵夜。
素云仰面躺着,只有那枕头已经湿了两滩。
脚踏上的如意却突然道:“夫人你这么美,还怕找不到下家,跟他和离了吧,我跟着你!”
见素云也不说话,又自言自语的道。
“这样才新婚就忘恩负义的男子,没什么好期盼的,夫人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却是瞧不上这种人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玩意。”
第五十一章 素云的抉择
“睡吧,明天要早起呢。”
素云在黑暗里默默的流泪,谁也看不见,只是一开口声音就暴露了一切。
“夫人你咋这么好的脾气呢,这要在我们乡下,老早那娘子就要拿着棍子上前打去了。”
素云望着漆黑的帐子,手在胸前交握,突然就觉得老天爷真的很公平,她用这短短的一年经历了别人一生都未经历的事情。
退亲,再定亲,成亲,然后夫君不过短短几个月就变心,旁边的女子娇媚如水,别说男子了,她这样的小镇上的女子,看到这样的女子也是会心动的。
不怪这世上人心变化快,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
刚刚跟陆堂退亲,转眼就能喜欢上他的堂兄,是的,素云承认,这短短几个月,她是真的对陆磊产生了一些依赖,产生了留恋,这这份刚刚萌芽的感情,就被狠狠的扼杀在了摇篮里。
也算是一种好事。
现实已经如此,接下来要如何应对?
这里不是松山镇,也没有爹娘可以靠,再说卫老爹现在的身子骨也受不起打击了,素云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了。
在这个偌大的繁华的东京城里,可她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陆磊给的,要怎么才能挣够钱回去父母身旁呢。
现在才是素云要面对的问题,去做工,不大可行,她出不去门,接绣活做?她女工只一般,连松山镇绣铺子里的绣活都比不上,又如何在这东京城里接绣活。
直到凌晨时分她才想到一件事,她应该感谢卫老爹了,卫老爹生病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指挥着李婶子,掌管了整个饼铺子,虽不能说做的多好,但是用来谋生却是可行的。
虽说累,但是能在年前大伙对蒸饼的需求量逐步上升的时候,攒一笔钱回松山县应当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也睡不下去了,绕过脚踏上睡的正香的如意,悄咪咪的点燃了一根蜡烛,找出纸笔来细细的盘算了一笔账。
看了自己手腕上细细的一根金镯子,不晓得这松山县的当铺当价几何,可能弄的一套蒸饼的笼屉来。
一时犯了愁,做蒸饼是轻车熟路,可这蒸饼的炊具都是要花钱的,一切只等明日再看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她愣了愣此时能来敲门的只有那陆磊无疑了。
她现在还不想见她,便噗的一口吹熄了蜡烛,便凑着窗户纸上一点点的光亮,绕过脚踏上的如意上床歇息了。
刚刚躺平,就听得四更的梆子响了,如意那边拍着脑门吭吭唧唧的就要起床来。
门外的陆磊听到如意的动静,赶紧从门口离开了,悄无声息的跃上屋顶,消失在了这个院子里。
他在屋顶上呆了半夜,那荷香只戏做的足,一会要水,一会要宵夜的,他不耐烦应付她,却现在还用得到她。
这处小院不大,只几个房间,东边的套房是素云在用,荷香自然就去了西边的小厢房。
他又不是文人,还有个书房可去,一时间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若是去素云的房间,她定是不开门的,索性上了东边的屋顶,在冷风中裹紧了披风,凑合了半宿。
他倒是能抗冻,也在寒风里将素云主仆两个的话听了一遍。
如意劝素云和离,素云却没应腔,他也没敢松了那口气,素云的性子,旁人不晓得,他是晓得的。
当日他做事,便听得陆堂在京城成亲,便凑过去多看了几眼,哪里晓得新娘子是个陌生的女子,他心中大喜的时候,却也有了沟壑。
素云虽然生在乡野小镇,性情柔和温顺,但那骨子里透出来的倔强是不允许她与人共侍一夫的,那必然两人已经闹崩了,等他处理了事情立刻归家,果不其然,两个人退亲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他便趁机将松山县和松山镇的码头拿下了,顺带也俘获了美人心。
他苦笑了一番,终归自己虽然没有做什么,这次还是要将她伤一次了。
腊月的深夜的暮色淹没慢慢的将那弯弯的月牙给淹没了......
夜,阴冷入骨,还伴着风,陆磊只攥紧了拳头,袖里的手青筋暴起,被夜风沁的铁青色的脸上神情却沉稳的一如当初。
听得黎明时分,屋里便有了动静,不一会儿有烛光亮了起来,他便知是素云,素云身边的那小丫头行事莽撞,倒不是这么轻手轻脚的人。
他屏住呼吸在门外默默站了许久,便忍不住去敲敲门,屋里静静的随即那蜡烛噗的就灭掉了,再也没有动静传来,他听得四更的梆子响了,才多看了几眼房门不得不离去。
素云听着如意淅淅索索的动静,沉默的装睡着,反正帐子一遮,谁也不知道她睡没睡?
这时候如意却突然小声的叫了几声:“夫人,夫人。”
素云眼中一热,这傻孩子,竟是怕她寻了短见不成,索性在她即将伸手碰到帘子的时候,侧翻了身,面朝里,刚转过去,两行泪就淌了下来。‘
如意听得她这般动静,大喘了一口气,不一会就听到开门的声音,估计就是去灶下端水了。
经历了昨天的那种事情,她现下想要脸面也不在乎一时半刻的事情了,等到如意提着半桶热水拎着一个铜盆过来的时候,素云已经穿戴好,还上了一个素淡的妆容。
如意看到这样的素云,心里大为佩服,这夫人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光素云这份沉稳,就十分让如意折服了,换做一般的女子,怎么滴也要撒泼的大闹一场。
“如意换了大衣裳,我们今日要出去逛一逛。”
素云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涟漪,只痛快的吩咐了如意。
“哎!”如意急匆匆的跑去套房后的一间小屋子里套上她自己的披风,这东京城腊月的风吹起来可不得了,跟小刀子一样的直割人。
她披了一般,才匆匆记得,门房的老头,根本不让两人出去啊。
思及此急匆匆的一溜小跑,“夫人,那门房的老头不让咱出去咋办?”
第五十二章 去当铺
素云脸色一凛:“他敢!”
这是如意第一次在温吞如水的夫人脸上看到这种冷漠的神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堪比腊月寒风的语气。
她打了个寒颤,便不再说什么,只取了那大毛的大氅,给素云围好,拎上了一个轻巧的篮子,就尾随着素云出了这小院的门。
不过刚刚走到那门前,那裹着棉被的老头,坐在那火炉旁,躺在摇椅上慢悠悠的道,“夫人,天冷,别出门了,有什么要的,吩咐下来,自然有人送的。”
素云心底的火气再也压制不住,快步走了几步,那墙角放着一把劈柴的斧子,拎起来,拼着一股子气,砰砰砰几下,就将那青铜的门鼻子卸了下来,
素云脱力的丢下手中的斧头,瞥了一眼呆愣愣的如意,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跟上!”
那门房老头,揭开裹的严严实实的被子,望着素云气愤的身影,摇摇头,唇角勾起,俨然不复刚刚佝偻的样子,对着空气大声道:“通知大人,计划已成!”
一道灰色的身影,快速的跟了过去,另一道灰色的身影,转身跃上屋顶,连连跳了几户人家的屋顶,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清晨的霞光里。
如意刚刚看过了素云彪悍的样子,内心大为震惊,却还是拿好话开解道:“夫人,您真是威风,早知道这样可以出门,我们何必受那老头子的气。”
转过去一条巷子,就有两个粗壮的妇人,抬了一顶小轿子,正在闲聊,看到卫素云脚步匆匆的,又多打量了一眼,她身上雪白的皮毛大氅,和那兜帽下隐隐露出的殷红的唇和精巧的下巴。
忙袖了手,招呼,“大娘子可要坐轿子?”
素云想到今日的打算,便停住了脚步。
“请问妈妈,到那最近的当铺子,可有多远。”
那一直袖着手没出声的妇人却道:“小娘子这是要当什么?”
“不过当两件旧时的银坠子罢了。”素云淡淡的道。
她可不敢说当什么,她自从来到这东京城,也至多只出了一次门才买生活必需品,如今这俩婆子身强力壮的,万一生了歹心,就她和如意这小身板子,可是无力反抗的。
“小娘子,若是要当普通的东西,右拐就有那铺子了,若是想要当首饰,还是多走两条街,去那杨家的当铺,他家却是最为公道的。”那蹲在旁边的妇人并没有起身,而是淡淡的说了一段长话。
“多谢妈妈。”
素云福了一礼,带了如意就往前走。
她们住的这院子,住的巷子极为狭窄,大些的骡车都过不来,偏那小巧些的小轿子,和轻巧的驴车,倒是挂着铜铃,铛铛铛的面前勉强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