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的元宵节,都是去松山县的县衙前的几条街去关灯,普通的人家莫不是买了那绢纸糊的美人灯,兔子灯,老虎灯之类的给自家的孩子玩,若是不小心烧掉了,便道一声红红火火,倒也是一件美事。
东京果然繁华如斯,这般小的灯,也可以扎出来,当真闻所未闻。
刹那间,她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在了那小灯笼上,陆磊含了笑,揽了她,买了一串,那小灯笼也是神奇的很,不管如何去摆动,都是稳稳的亮着。
两人也在身上挂了几个,缓缓的往前走。
正中的有个花灯,却比旁边的楼还要高,不晓得有多少个面,每面都有一个绝色的女子,或衣袖掩面,或娇笑嫣然,或缓缓回头,或低头斟茶,每一幅都美轮美奂的叫人像钻去那灯里去认识一番。
因为此时天还大亮着,又或许东京的人每年见惯了花灯,竟很少有人围观,倒是那耍把戏的台前,熙熙攘攘的围满了人。
很快的素云远远的看到一个娇媚的女子,不晓得用了什么技艺,竟在这寒冷的冬天,召唤了一个群五彩的蝴蝶,在一起翩翩起舞,便扯了陆磊,踩了一只不知是何人落下的木墩子,一边扶着他的肩头,不停的看。
这里倒无人作乱,只是那与蝶共舞的女子,是不是受不了这般的严寒,约莫有半刻钟,便带着蝴蝶,闪身进了那后面搭的严严实实的棚子里去了。
素云失望的扭转头,就对上陆磊,含笑的眼睛。
只觉得与之前竟判若两人,便笑着居高临下的望过去,她现在踩着这木墩子,扶着陆磊的肩膀,倒是比他高出来一些。
“卿卿,今日扮的如此美艳,小生可否与卿卿共饮一杯?”
旁边的戏台子上一声长长的戏腔一出,陆离便觉得那小生唱出他的心声。
素云倒也觉得巧了,娇笑出声,张开手臂,扑向陆磊。
笑声未落,便见周围人的目光清一色的落在二人身上。
有个玩世不恭的声音道:“陆兄,抱得美人归,滋味如何?”
便有人尖了嗓子学了戏腔道:“干卿何事?”
“陆兄,你这般当街抱美人,我嫂夫人若知道了,那可要伤心了。”
“没办法,估计我陆兄风姿太甚,又新升了官职,有些叫人把持不住吧。”
素云扑在陆磊的怀里,身子僵硬,便觉得自己这一扑,好像太不庄重了,面临身边几个人的调侃,她也不敢将头抬起来。
陆磊轻轻的拥住她,将那披风上的兜帽,一拂,笑骂道:“你们嫂子脸皮薄,还不快滚!”
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胸膛震动着,素云的脸就贴在他胸膛上,缘何能不明白,估计开玩笑的就是他身旁亲近的人。
“哟,是嫂夫人啊,拜见嫂夫人。”
“陆兄护的这般严实,只怕是......”
“是什么?”一个淡漠又慵懒的声音沉稳的响起,周遭的空气都像是被瞬间凝结了,开玩笑的一个都没有响起,反而的扑通扑通的传来几声:“参见燕王爷。”
这人的声音素云熟悉,她也不好一直躲下去,便将个兜帽抚了去,转过身,红着脸福了一礼:“见过燕王爷。”
“小陆这孩子自十几岁就跟着我,跟我自家的孩子一样,小陆的娘子便是我自家的孩子,不必多礼。”
那声音多了几分暖意,素云抬头看看陆磊,他点点头,才重又福了一礼,道:“见过世伯。”
“好好好,好孩子,都是好孩子,那个,早上起的那般早,还没有用饭吧,快去用点饭吧,今晚的花灯,可莫要错过了。”
其余人在旁边都安静如鸡,周围除了那戏台上依旧在唱着的戏子,都一片静默。
这燕王爷,据说有什么怪病,将近四十了没有子嗣,那王府里摆着一个摆设王妃,却谁也没见过她出面应酬。
如今却在劝着一个臣子和臣子的娘子去用饭,这未免有点太过于离谱了,莫不叫人多想。
这陆漕司已年过二十多,莫不是这陆漕司竟是燕王爷的私生子不成?
猜到这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倒也说得通。
回头得查查这陆漕司的年龄,看看可否对得上。
一时间气氛冷到了极点,陆磊看着众人的眼中,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一拱手:“多谢王爷。”
素云心跳很快,若说此前在梅林的亭子里见面,便觉得此人身子骨极差,那时的笼火太旺,她也有些闷,也不敢仔细的抬头看。
此时在这大街上,她抬头看了一眼,燕王爷看不出年龄,倒是气势很威严,鼻梁很高,眉眼的轮廓很深,一张薄唇毫无血色。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动,“世伯也要多注意身体。”
便扯着陆磊一溜小跑的在拐角处停下,捂着砰砰砰跳的心,指着面前的摊子,掩饰的道:“喝碗羊汤吧。”
“害怕燕王爷?”陆磊眼底闪过一片阴霾,开口道。
“也不是,觉得他其实很可怜。”素云懵懵懂懂的,用帕子擦擦那条长凳,拽着陆磊的袖子,示意他坐下。
第七十九章 怦然心动
“他权高位重,有什么好可怜的,倒是你的夫君我,饥肠辘辘的十分可怜,还望娇娇儿赏我两口饭吃吃。”
陆磊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双温热的手就势往她袖口钻了钻,挑逗着她袖口处的肌肤。
素云只看着他涨红了脸,心里暗叹这人怎么越来脸皮越厚了呢,手却被他抓着,挣也挣不脱。
“你那里可怜了。”
论厚脸皮,素云是自愧不如的,却不想一直由着他欺负,手腕处传来的瘙痒之意,让她躲闪不及,还是硬着头皮怼了一句。
“嗯,娘子说的对,我有这么漂亮体贴的娘子在身边,仔细想想,还真不可怜。”
陆磊被怼了一句,却笑的更开了,素云看着他傻笑的样子,冲着他弯弯眉眼,扭开了脸。
“来了,热热的羊汤子来了,官人和夫人可要胡饼?”那端着托盘的妇人,热情的问道,打消了两人之间的暧昧,还不自知。
“要的。”素云赶紧挣开手,取出荷包就要付钱。
“夫人客气了,来喝口汤,还给什么钱?我家那口子要不是陆大人,连命都没了。”
那娘子却是个豪爽力气大的,素云争了几番,依旧没有付出去,陆磊只在旁边暗暗的笑着。
素云见她不是客套是真的不想收钱,也不愿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争执,只想着待会离开的时候,放些钱就是了,便收回了钱袋。
羊汤子很鲜,热乎乎的入口就是一阵舒坦,可是素云饿久了,反而吃不下太多,不过就着胡饼子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怎么只吃了这点。”陆磊皱了皱眉头。
“实在是吃不下了。”素云胃口清淡,这羊汤子估计是为了严寒天的人的准备,却放了些许的胡椒,一口下去便辣出一身的汗来,素云饿的狠了,才吃了几口,不然这么辣的羊汤,她断然不会喝第二口的。
先前家里的婆子都会依着她的口味,单独烧两个清淡的菜,如今在外面,她不愿扫陆磊的兴,还是坚持多喝了几口,不至于太饿就是了。
陆磊见她实在不愿意吃了,也不勉强,将那胡饼胡乱的掰了一通泡在汤里,呼噜噜的一口气吃光了。
就见素云递过来巾子,又放下一小锭银子约莫有半钱的样子,两人便不顾着那老板娘的呼唤,快步走了会子,才相视一笑。
今日的日头大盛,那连下了许多天的雪终于停了,到处都泛着一股炭火的味道,人挤着人,连那风都透不过来,倒也不觉得冷了。
今日陆磊在素云的注视下吃了她剩下的胡饼和羊汤,素云心里还觉得有些异样的感觉来,任由他扯着自己在热闹非凡的街上慢慢挤着。
脚步毫无意识的跟着他一步步的往前走,仿佛这偌大的热闹的街上,都没有这个高大清瘦的背影入了她的心。
就这么的走到了正对着宣德楼的正面的一个大台子,周围有挎着篮子叫卖的小贩,素云什么也不顾的,就直直的看着那人付了钱,拎着两个马扎子,放在了好的地势,对面的台子上,正在表演一场将军斗金人的戏码来。
呼喊声连天,许多百姓看到了那将军一脚将金人踢倒在地的时候,都爆发出了呼喊声,场面热闹极了。
素云口中毫无意识的吃着陆磊给的点心,是一口酥,酥酥脆脆的,一嚼那层层的酥就炸在嘴里,是她很喜欢的,她心里想,仿佛一开始以来,陆磊就将她照顾的很好。
可是两个毫无关联的人,怎么就能在定亲,成亲后,义无反顾的对另一个人好呢,她以往想不明白,今日却像明白了一点什么?
那些话本子里说的,一见就怦然心动,误了终生,便是这种感觉了吧。
陆磊也只觉得素云今日分外是不同,以往的她虽然接受他的照顾,却是客套疏离的,尤其是荷香那件事之后。
只今日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用那水灵灵的眸子,含羞带怯的时不时的盯着他看,他这般敏锐的心思,怎么会错过她这般的异样。
就在素云毫无意识的又朝她看过来时,他也扭转头,直直的对上她的视线,素云若无其事的躲开,仰头去看那台子上。
台子上的戏码却换了一出,几个跳着胡璇的女子,在寒冷的季节,穿了极少的衣服,露出白花花的胸脯和大腿,正在快速的边拍着小鼓,边飞速的转着圈。
底下一众的男子,纷纷的打着呼哨,收获了一堆身旁女子们的白眼。
陆磊却也不看台上的如花伶人,只默默的将素云的手扯过来,仔细的摩挲了一番,低声道:“晚上陪我,不看花灯了可好?”
素云头都没转,只聚精会神的看着台子上又换了一波人,就在陆磊以为她没听到的时候,就看到素云轻轻的点点头。
素云头晕脑胀的被陆磊揽着挤过了人群,拿了牌子回到自家的驴车上的时候,老樊和樊婆子以及卫妈妈如意,都还不晓得去了哪里。
驴车上的冰冷一片,那火笼里一丝热气都没有了,想必是燃尽了。
还能清晰的听到,正街上,众人齐声喝好的声音传来。
“我们先回去吧。”话音刚落就听得旁边有人敲敲了驴车,撩开帘子,确实一个陌生的妇人。
那妇人胖乎乎的脸上荡起一个真挚的笑来:“陆大人,陆夫人,我们燕王爷有请。”
顺着一条巷子,七扭八拐的随着妇人去了一家普通的小院里。
院里挂满了那小巧的灯笼,满院子的雪也只扫出了一条小道,扫痕清晰可见,像是匆忙间才收拾出来的一般。
看到这满树满院的小灯笼,素云顿时想起了自己腰间的一串小灯笼,却是灭掉了,想必也是,已经这么久了,也么有那么多的火油可烧了。
陆磊阴沉着脸率先走在前面,素云扯着他的披风的一角,被他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就听得几声咳嗽之后,一个声音闷闷的道:“逛了大半天冷了吧,快过来喝口热茶。”
素云听着这声音很是熟悉,探过头去,就看到燕王爷正捧着一个汤婆子,站在走廊的尽头。
第八十章 素云应当是我的孩子
因着这一院子路上的小灯笼,素云便露出一个开心的笑:“世伯,您元宵节好啊。”
那捧着汤婆子的人手一抖,颤颤的声音道:“好,今日确实很好。”
室内温暖如春,却看不到一个火笼,素云好奇的看看四周就坐在陆磊的身边,桌上丰富的菜肴和旁边屏风上一圈的小灯笼,甚得素云的心。
只陆磊黑着一张脸,坐在下首,一句话也不说。
素云捧着一碗甜甜的芋头肉圆吃的停不下来,身边伺候的麽麽又适时的挖了一个给她,又添了一碗圆子酿,陆磊看着吃的香甜,小嘴一刻不停的素云,心里涌上了一丝无奈。
燕王真的是无时无刻的给自己添加存在感,陆磊烦不胜烦,一个芋头圆子都要在自己的眼前碍眼。
饭后速运随着那伺候的麽麽下去休息。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收起了笑意的男人往后一靠,气势顿显。
陆离站起身,缓缓跪下:“主子这是何意?”
“知道巧儿吗?”
灯光闪烁着,室内温暖如春,陆磊跪在地上,突然觉得背上被冷汗濡湿了,巧姑娘巧儿,他无数次从燕王的嘴里听到,每次毒发时都以为他挺不过来的时候,他口中都会呼唤了一个名字:巧儿。
他心里划过一丝难堪,难道素云竟长的像那巧儿不成,他无意冒犯已去的人,只是若让他将自己的娘子拱手让人,燕王还是小瞧他了。
看到陆磊挺直了脊背神情僵硬,嘴唇紧抿。
燕王缓缓的捻起一枚果子道:“你这娘子,与我家巧儿有七分相似,我当年遇到巧儿的时候,她只有十五岁,比素云年纪还要小些。”
“燕王,请自重!”陆磊腾的站起来,一双眼睛盛满了怒意,拳头紧紧的握起,“就算您是我的主子,我娘子的闺名,却不能您的提起的。”
两道灰色的人影,一人出拳,一人踹腿弯,陆磊一跺脚身子腾起,躲开了两人的攻势,手握成拳,腿随即扫出,分别向二人回攻。
三人顿时无声的战成一团。
燕王摆摆手,“住手!”
三人停手,那两人立刻闪身退出,隐去了踪迹。
“小陆啊,我觉得你不是这般急性子的人,今日为何如此冲动?”
那燕王扯了一下嘴角,“素云......”
“燕王有话请直说,我陆磊的娘子容不得您这般侮辱。”
陆磊向前一步,手握成拳。
“我家巧儿有个丫鬟叫做阿雯,阿雯在十七年前带着一个女婴,在原来的金人的码头跟了来自南边一个扛大包的男人回去了,那个男人就是卫老二,卫老二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燕王身子前倾,伸手斟了一杯茶,缓缓的推了过去。
陆磊心中一面鼓在咚咚咚的乱敲,心神乱做一团,卫老二,他的岳父大人,他如何不晓得。
“想必你也听说过,巧儿追随我去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四月有余,我那时候年轻气盛,便一时让她遭了罪,算了时间,素云,她应当是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