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点头:“你在你祖父寿宴上,和皇子掰……手腕,你祖父,怎么也得关你几日吧?”
他眉毛一挑:“我如了他们的意,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他们夸赞我还来不及,作甚还要罚我?”
我:“啊?”
他神神秘秘地走近我,低声道:“我那日早就发现二皇子喜欢那个冰凌石,我爹、我祖父,又怎会发现不了?二皇子突然屈尊来庞府给我祖父贺寿,对庞家本就是荣耀加身,可事前又无人知晓,所以也未备着回礼。既看出二皇子喜欢那冰凌石,我家自然是想给的。可冰凌石是给比剑胜者的事已经传遍了各家,若临时将冰凌石给了二皇子,怕是不光庞家在坊间落个骂名,还影响二皇子的清誉。”
他眨眨眼:“我不光赢了比剑,得了冰凌石,还借一个酒后胡闹,名正言顺将冰凌石输给了二皇子,一切都自然得很,你说,他们该不该夸我?”
我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哭笑不得:“可你自己的名声呢?”
他耸耸肩:“反正我纨绔惯了,大家也见怪不怪,反而赞一句二皇子没甚架子,与民同乐。此举皆大欢喜,他们可是高兴得很。”
我还是不解:“可你如何知道二皇子定会和你掰手腕……”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小云,我这双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二皇子来了,眼神便时不时看那冰凌石,还有……”他顿了下,继续笑笑,“不过我也是试试看,若他无意,我在喊人掰手腕时必不会应我,其他人若应,也不一定掰得过我……可他却主动应了我。”
我回想那日情景:“可我明明见你家下人很慌张地来请庞夫人过去……”
他撇了撇嘴,“那个啊……”
“哎……”他摇摇头,“我本打算不过做做样子,将冰凌石输给二皇子就好。谁知当他与我面对而坐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很想赢……所以,当我觉察时,已是使了全力的。两人良久未分胜负,我爹估计是怕了,以为我当真醉了……怕我闯祸,才赶忙遣人去唤我娘。”
“只是结束了我才注意到,二皇子手背上似有旧伤。”不知为何,他似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低声自喃,“既然如此,还要与我掰手腕,也倒是对这个石执着得很……”
我突然想起,严栩昨日手背上隐约的血痕。
“只是可惜了,”他笑笑,“那个冰凌石还挺好看的,本来打算送给你的。”
我愣了下,总不好说那个冰凌石如今可不就是在我那里,只好打趣道:“我今日才知,原来你们从商的人都如此精的,遇到你,我倒是挺替你的对手担心。”
他爽朗一笑,倒是毫不谦虚:“那是,北梁从商者,能比得上庞家的,怕也是凤毛麟角了。”
蕙芯和李思枫此刻也从后院出来了,李思枫为人谦逊有礼,颇得张家老太太喜欢,而他也懂事得很,如今每次来见蕙芯,只要老太太有时间,都会去后院陪着老太太说会儿话。
庞诣用羽扇敲了敲掌心:“走吧,带你们去吃馆子,今日如意斋有你们爱吃的雪花凉糕。”
严栩不在的这三天,我的日子如常,灵犀每日虽会出去打探消息,但果然如我所料,原州能打探到的,不过都是些人尽皆知的事情。
不过灵犀倒是听来了一个大齐的消息,那就是我四哥华温玄,也就是如今的新帝,似是身体抱恙,有段时日了。
传这消息之人,之前本是去齐国探亲,因着两国边疆局势紧张,便滞留在齐国,不敢回北梁。
此人年后曾在大齐一位御医家中做过些杂事,偷听来了些宫中的消息,回了北梁便到处与人说。
只是这人却是个酒鬼,所言便也不知真假。
这日傍晚,灵犀出门,我在屋内无事,好巧不巧又翻出了那块冰凌石。
那日回来我便将该石扔在了匣中,也未想着要用,如今拿到月下观赏,雕琢玲珑透彩光,果然是一块不可多得的极品玉石。
我突然忆起,那日严栩好像是说,三日后回来。
思绪缥缈时,张府的管家却拿着一个冰凌结,说府门口有一个姑娘,说是与我相识,想见我。
我看着这个冰凌结,与上次街上那个小姑娘给我的有些像,若是她来寻我,莫不是遇到了什么别的难事?
我随手将冰凌石放入袖中,便到了府门口,可却未见到人。
我看向街对面,倒是站了个怯生生的小姑娘,果然就是之前那个。
我提裙上前,“是你寻我吗?”
小姑娘红着脸点点头。
我心下疑惑:“你如何知道我住在此处的?”
小姑娘愣了下,轻声道:“那日与姐姐相伴的那位公子,可是原州人人皆知的庞公子,我顺着打听,便得知姐姐是住在张府的。”
原来如此,庞诣平日确实是张扬,和他一处是很难不被注意,这点我倒是疏忽了。
“今日你来,是有何事?”
小姑娘瞬间双眼蓄了泪:“姐姐,我叫小锦,我娘亲快不行了,姐姐算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姐姐两次相助,我怕是早就死了……娘亲临走前,想见见贵人,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和我去见下我娘亲?也算是了她……一个心愿……”
两行清泪顺着她微红的脸流下,我心中一酸,想到了远在齐国的母妃。
“你如今住在哪里?你娘亲,可看过大夫了?”
小锦抹了抹泪:“病得太久了,大夫说早就不行了,如今撑着一口气,不过不放心我罢了……”她伸手指了指,“我和娘亲如今就住在隔壁那个巷子。”
我说:“你等等,我去帮你找个大夫,我认识个很厉害的大夫。”
小锦却拉住我,泪流满面:“姐姐,没用的,娘亲真的快撑不住了,姐姐能和我去吗?就让娘亲见见你,让她放心就好,我以后也不会缠着姐姐的……”
小锦娘亲想要见我,大概是想将她托付给我。
为人父母,总归是放心不下子女的。
我算了算点,灵犀估计还有一会儿回来。
反正离得不远,我便和张府的人说了声,让小锦带路,想着先去看下她娘亲,若是看着还有救,便赶紧去找宋瑾。
张府门口这条街,是条繁华路,平日晚上,人也是很多的。
小锦带着我走的这条巷子,穿过去便是另一条大路,只是这条巷子,却是没什么人烟的。
我走着走着,渐渐觉得自己全身发软,脚步虚浮。
我虽身子不好,但从未这样过。
心中一个惊诧,我停下脚步,转身便向张府的方向走。
小锦紧追上来:“姐姐,你如何不走了?”
我只觉身上愈发地酸软无力,手在袖中紧张攥紧,却碰到一个硬物,是方才放在袖中的那块冰凌石。
我将石头轻轻攥在手心,只管往前走。
小锦急了,快跑几步拦住我,“姐姐作甚要回去?”
我想一把推开她,却出手绵软无力,只得冷笑:“你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狠声道:“让开。”
她却没有动。
后方传来脚步声,我闭了闭眼,内心自嘲,也是未曾想到,有一日,会这样着了道。
一个粗犷的男声传来:“这点事都做不好,不是让你带她去西巷吗?如今在这里,前后两条街都是人,后街此时还有巡逻的衙役,如何带她走?”
小锦闷声道:“她发现了,我正拦着她,等她身上药效上来了,说不出话了,再带她走就是了。”
我身上无力,干脆侧身倚着墙,回头道:“这位大哥,我刚来原州不久,不知因何得罪了你们?”
眼前的大汉嘴里咬着根木刺,“这你就不用知道了,反正过了今晚,也没人寻得到你了,我们拿了钱,你也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灵犀估计快回来了,若是发现我还未归,定会顺着路寻我。
我拼力紧攥着冰凌石,在身后墙上轻轻划着,以期万一真的遭遇不测,也能留下些线索。
我边划边道:“你们是受灾县的灾民?若是图钱,我的朋友……不论是庞家还是张家,都是原州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你们带我回去,他们必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是你们绑了我走,他们一定会寻我……这前后两条街,人这么多,你们就这么有信心,官府找不到你们?”
大汉没作声,与小锦对视一眼。
我继续道:“你们不过图钱,我可以给你们钱,帮你们渡过难关,你们又不用犯事躲藏着生活,岂不是更好?而你,”我看向小锦,“你娘亲,我也可以帮她……”
小锦冷冷道:“我娘亲早就死了。”
我心中一惊,但还是道:“那钱呢?你们总需要钱吧?”
大汉似是有所犹豫,小锦却突然叫道:“不行,我骗了她,若我们和她回去,她不会放过我的!她一定是在骗我们!”
手上越发无力,冰凌石从掌心脱落掉在地上。
我长嘘了口气:“你是骗了我,但我之前两次是如何对你的,你只要将我平安送回张府,我保证,不会……”
小锦却讥笑道:“你那两次救我,难道不是为了在那庞诣面前作态吗?装的一副慈悲好人的模样,背地里不过是想借此勾搭有钱男人……”
那大汉也走过来,狠拉了我一把,我一个踉跄,右脚便一阵痛,怕是直接扭到了脚踝。
我心中一凉,果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这时小锦却惨叫一声,我还未反应过来,大汉拉我的手也一松,直接硬挺挺倒了下去。
我看着面前喘着气、惊魂未定的灵犀,心下安定,扯出一个微弱的笑:“还好……你来了。”
灵犀过来搀住我,我说:“先别管这两人,我中了药……怕是马上会无法行动言语,对方狡猾,且有几个同伙还不知……”我喘了口气,“你直接带我去宋瑾那里,先看是否有解药的法子。”
灵犀点点头,干脆背起我一路奔向宋瑾那里。
到了宋瑾住处,书礼开了门,看到这样的我和灵犀,大惊失色,一边往屋跑一边师父师父地喊。
宋瑾诊了我的脉,眉头微皱:“竟是软香散?”说着便起身嘱咐书礼,“我放在药房中隔的那枚丸药,快拿来。”
我半躺在榻上,虚弱地笑笑:“又得麻烦宋大夫了,我可真是……不省心。”
宋瑾道:“你知不知道你中的软香散是何物?”
我摇摇头。
“软香散无色无味,中毒者一个时辰内会四肢失力,无法言语,若是三个时辰内未服下解药,则此生都会如此,再无药可解。”
我愣了愣,苦笑道:“竟是如此毒的药吗?”
书礼将药丸递给灵犀,灵犀忙喂我吞下,宋瑾继续道:“你现在吃了这药,虽能阻碍毒素进一步蔓延,但这几日估计还是全身无力,只得慢慢恢复才行。”
他顿了顿,道:“小云,到底是何人要害你?”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偶然的,还是……”我叹了口气,“我都不知道。”
宋瑾沉吟片刻,道:“小云,有件事,我须得和你说下……”
只是话音未落,门就被砰地打开,随着一阵风卷入,只见严栩风尘仆仆、脸色铁青地走进来。
我一脸惊诧:“你……?”
他皱着眉头,焦急问道:“可伤到哪里了?”
宋瑾站起身道:“伤处应该只有右脚的扭伤,不过中了软香散,已经吃了解药,若是晚几个时辰,怕就救不回来了。”
我愣了愣。
严栩拳头紧攥:“竟敢用软香散……右脚伤得重吗?”
宋瑾一边收拾药瓶一边道:“虽未伤到骨头,但最近还是不要用右脚的好。”
我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目瞪口呆道:“你们俩……你们俩……认识?”
两人这下都看我了,宋瑾瞥了眼严栩,摇头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然后又打量了下严栩,“二殿下也太着急了,莫不是今夜才回来,出门都没换身衣服?”
我才发现,严栩穿的还是一身骑马装。
我转头看向宋瑾,已经惊得说不出话:“宋瑾,你……”
宋瑾云淡风轻地摇了摇头:“我方才本要与你说的话……不过,现下让二殿下来告诉你也无妨。”
严栩叹了口气,走过来蹲下与我对视,语气和煦温柔:“不是什么大事,等你伤好了再慢慢与你说,害你的人还未抓到,你在外面太危险,先和我回太守府。”
我本能拒绝:“我不去。”
严栩皱皱眉:“别任性。”
我道:“灵犀已经打晕了那二人,只要把那二人抓了,再问出背后指使之人……我在张家,或者宋瑾这里,都可以。”
他语气坚决:“不行,那二人我已经派至正去抓了,你必须和我回太守府。”
我心道,怎么他今日就霸道起来了,两人目光交汇,我虽身上绵软无力,但也毫不示弱,依旧倔强坚持。
宋瑾停下手中的活,走过来道:“二殿下,鄙人也是受小云兄长之托照顾她,二殿下要从这里带人走,起码要小云自己同意。”
“否则,”宋瑾也向前走了一步,“宋某也不会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