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睡得极沉。
第二日一早,我方知晓,昨日毒我的那二人,在至正带人到巷子时,已不知所踪。
灵犀闷闷道:“定是被同伙救走了,我劈的那两下很是用力,不到几个时辰他们应当醒不来的。”
我才想起来,昨夜手上脱力,冰凌石也掉在那个巷子里了,便和灵犀道:“你和至正说一声,看那个巷子地上,有没有二殿下给我的那块冰凌石?”
严栩昨夜去了江太守那里后,在我睡前都未归来,今晨也未见人影,也不知是不是忙了一夜。
想起昨夜,我此刻倒觉得他若不在,我反而自在许多。
意外的是,用过早膳后便有下人来通报,说江惜文想来看我。
我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快中午时,倒是宋瑾带着书礼来看我了。
宋瑾拿出制好的丸药,我惊讶道:“平日不是得至少一整日才能做得好吗?”
他只笑笑未作声,倒是书礼在一旁道:“云姑娘的毒须得连日服药才行,昨日的解毒丸只有一枚,师父又怕汤药姑娘喝不下去,所以昨夜一宿没睡,给姑娘把丸药制好了。”
宋瑾转头对书礼道:“你近来书看得不多,话倒是不少。”指了指门,“去厨房帮灵犀姑娘熬汤。”
书礼向我吐了吐舌头,便出了门。
现下屋内只剩我和宋瑾。
“宋瑾,你是不是早就猜到我是谁了?”
他摇摇头:“一开始,我只知道云兄身份不一般,你既是他的妹妹,定也一样的。知道你身份,还是二殿下来找我时。”
我愣了愣:“他找你做的事,与我有关?”
宋瑾微怔了下,笑道:“他居然还未与你说吗?”
我闷闷道:“他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若是与我有关,我还是想知道。”我抬头看他,“宋瑾,你能不能告诉我?”
宋瑾沉吟了片刻,摇头轻笑道:“其实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但若你想要知道,我便告诉你。前些日子,宫中寻我师父,说有贵人抱恙,御医无法医治,须得我师父去宫中相助。二殿下得了消息,怕是皇后那边对你得急症之事有了怀疑,毕竟我师父以前从急症疫区出来过,所谓宫中医不好的病,大抵可能就是这个。”
一丝冷汗从背脊滑落,原来是这样。
皇庄之事若是被人发现,怕是不光我,严栩更会被扣上欺君之罪。
他见我紧张不语,安慰我道:“此事你不必太担心,我已传信给了我师父,若是宫中真让他去皇庄,他也会帮忙将此事遮掩过去。”
我苦笑道:“宋瑾,自相识起你便如此帮我,我真的不知道何以为报……”
他摇摇头:“你不必为此而烦扰,毕竟我想二殿下不愿告诉你,也是怕你忧思过重,对你身子无益。”
我点点头。
他顿了顿,继续道:“小云,你要知道,不管发生何事,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何时需要我帮你,我都会竭尽所能帮你,不管对方是谁。”
“倒是你,”宋瑾将一枚药丸递过来,“这次之事,我倒是想不出来,你那么聪明,怎么就这么轻易上了那个小姑娘的当?”
我轻声无奈道:“所谓触景生情,大概就是这样。每次看到小锦说起她娘,我就想起了……远在齐国的母妃。我自小身子弱,全靠母妃将我照顾养大,如今我远嫁和亲,已近三年没见过母妃了,也不知父皇去世后她过得好不好。”
我强忍着眼角的潮意:“所以小锦和我说她娘快不行的时候,我便真的没有想那么多,如今想来,她的行为确实有奇怪之处,但当时的我,却真的没有发现……”
我抬头扯出一抹笑:“现在想来,我真的很傻。”
宋瑾道:“我自小便没有父母,是师父将我从山里捡回来的。我有胎中带来的心疾,寻常医生皆断言活不过三岁,但却被我师父一点点治好了。师父虽待我如亲生父母,但十五岁我便离开了他,独自游历。”
他看着我柔声道:“你不傻,却是幸运地有可惦念之人。像我,”他笑笑,“连父母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从不知原来宋瑾的身世是这样的。
他笑笑:“心情可好些了?”
我愣了愣。
他起身给我端了碗水:“我师父以前就和我说,要是劝人呢,什么都比不过和他说一件比他经历更惨的事,”他顿了顿,“听了我的故事,有没有好受些?”
我哭笑不得:“哪有你这样的?”
他笑笑,起身道:“我得回去了,小云,不管你是齐国的公主还是岳国的云月,记得……遵循本心就好。”
我点点头。
用过午膳,因着今日日头好,房中免不了闷热,我便让灵犀帮我在院中置了个藤椅,想出去透透气。
谁知刚坐下没多久,便看到江惜文和王如筠带着两个婢女款款而来,一个婢女手上还捧着一套茶具。
我眯了眯眼,看来今日这遭,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啊。
江惜文来寻我,倒是毫不意外,不过王如筠,不是传闻她被江惜文赶出去了吗?
江惜文来到我面前,笑脸盈盈:“听闻云姑娘如今住在二殿下这里,便想着来看看妹妹,不打扰吧?”
我惊讶于她态度的变化,毕竟上次,她对我着实不怎么友好,但还是笑着回道:“自然不会,如今在太守府叨扰,本该由我去拜访江小姐,只是如今身体不适,行动不便,倒是我失礼了。”
江惜文坐下道:“我其实第一次见你,便觉你与那些寻常女子不同,果然,你如今得了二殿下青眼,我只觉得又替你开心又替你担心。”
王如筠只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哦?江小姐此话怎讲?”
江惜文叹了口气:“上次我劝你不要用那些见不得人的法子接近二殿下,并非不是为你好。你家不过是个岳国的小画商,和二殿下……那是天壤之别,此刻二殿下虽宠着你,但你不知道,宫里规矩有多多,你这样小户人家的进宫去,怕是以后会难得很。”
宫中规矩确实挺多的,倒真没原州这般自在。
“江小姐说得是。”
江惜文很满意我的反应,点头道:“我如今也把你当个姐妹,告诉你也无妨,如今殿下既住在我们府上,我将来……大抵也是要嫁给他的。”
江惜文也要嫁给严栩?这我倒是真没想到。
我看了看王如筠,她依旧神色如常,只是茶水却不小心洒落在了裙子上。
她身后的婢女赶忙上前帮忙擦拭,同时向她比画着什么,我才发现王如筠这个婢女,貌似是不会讲话的。
“你如今得殿下喜爱,等日后殿下回宫,若是要带着你一道回去,自然是极好的。就是你的身份……怕就算跟了殿下,到时也不过算个侍妾,恐怕日子不会太好过。我们在原州相识,也是有缘,到时我若能在皇后娘娘面前帮你美言几句,也许能抬抬你的位分,也不一定。”
“可我怎么记得二殿下宫中,好像已有一位既定的皇子妃了吧?”
江惜文笑道:“妹妹说的可是齐国来的那个公主?这个你有所不知,殿下当年本就是被迫才答应的和亲,如今听京城来的消息,那个公主前些日子就得了急症,被二殿下送到皇庄去了,怕也……”她压低声音,“活不了多少时日了呢。”
“而且,”她一脸得意地继续说,“就算能活下来,殿下也不喜欢她,就算她能担着正妃的名号多活几年,怕也不过是在皇庄孤独终老的命,哪里比得过我们呢……就是……就是……”
我疑惑道:“就是什么?”
江惜文压低了声音:“就是听闻殿下在京中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赵家小姐,殿下对她,才是喜欢得紧。你如今能得宠,也是因着她不在,要不然肯定殿下看都不会看你的。你要知道,如今殿下宠你,八成是看上你面貌不错,可你也要知道,以色侍人,终不能长久。你若去了京中,殿下有了那赵家小姐相伴左右了,哪里还会看你?你要不给自己找个靠山,到了京中可要受不少苦的。”
“所以……?”
江惜文笑笑:“所以咱们得姐妹一体,共同伺候殿下,互相照应,才能真的好呢。只是殿下现在正喜欢你,你……若有心,可叫殿下多与咱们姐妹在一处,趁殿下在原州这段时间,让殿下对咱们两个都上些心,这样姐姐日后才好多帮妹妹。”
江惜文今日这出,目的太过明显,若放在齐宫中,可是各宫娘娘们最不屑的手段。
我笑笑:“我挺好奇的,江小姐喜欢的,是二殿下哪里呢?”
江惜文愣了愣,“这还用问吗?二殿下品貌非凡,颜如冠玉……”
“所以江小姐看上的,就是二殿下的那副皮囊?”
江惜文脸色微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歪了歪头:“难道不是?若是二殿下长得像附近那条街上卖猪肉的屠夫,江小姐还想嫁吗?”
她怔了下,随即黑了脸,起身道:“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我,你别以为你有二殿下撑腰……”
“她是有我撑腰。”
冷冽的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去,严栩正站在右侧不远处的一株梅花树旁,手中还拿着一条毯子,神情看着着实不怎么好。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只怪我光顾着和江惜文斗嘴玩,居然没发现。
他走近,皱眉冷声道:“我不是说过无事不要来此打扰云姑娘吗?江小姐是听不懂?”
江惜文咬着唇,弱声道:“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云姑娘,二殿下,我……我……”
王如筠赶忙上前道:“二殿下,云姑娘既是殿下的贵客,江小姐不过是想尽下家主之宜,毕竟都是姑娘家,想看看云姑娘住得可惯,是否有甚需要添置的……”
严栩声音透着一股毫无感情的凉意:“且退下吧,若有下次,休怪我不给江太守面子了。”
王如筠拉了拉江惜文,江惜文眸中瞬间蓄满了泪。
看着她含着泪行礼离开,泫然欲泣的样子让我都有些不忍心。
我想,还好自己以前不怎么爱哭,原来严栩对自己不喜欢的女子,是这样毫不怜香惜玉的。
严栩走过来,将毯子给我盖在腿上,我笑道:“这就把人赶走了?我今日坐这里还挺无聊的。”
他轻声道:“方才她那些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不会娶她。”
我想起方才那一幕,看着他那张俊脸不禁失笑:“真不知你若是破了相,还有没有人争先恐后地要嫁你……”
他蹲下与我平视,似是压着一口气:“芸儿,我娶的人是你,不会有人再嫁我。”
我抬眸笑道:“所以二殿下想拿我来挡桃花?可方才你也看到了,连原州人都知道你不喜欢那个齐国来的公主,所以怕是不大管用啊……”
此时天空拨云见日,阳光透过枝丫洒下,地上还有几日前未化的冰雪,倒是比方才暖了许多。
他白皙修长的手忽而拉住了我的手,手上冰冰凉凉的,我对上他的双眸,突然心中一颤。
他声音温润,如春风拂柳:“芸儿,你可知我……”
我打断他:“严栩,等你原州事情结束,就让我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愣了愣:“什么?”
“你回宫后,就对外宣称我病死在皇庄了,好不好?”
他眼神暗了暗,低声问道:“为什么?”
我笑笑:“你也知道,我自小长在深宫,一直是个恪守规矩的公主,从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我这段日子出宫才发现,原来世上还有这样那样的景,有这样那样有趣的人和事,我虽长在齐国,但其实都不知道齐国宫外,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以后想回齐国去看看,看看齐国的山山水水,就算……就算做个平民也挺好的……在你处理好事情回宫之前,我都会乖乖地待在原州,不会给你惹麻烦,也不会再和你针锋相对,好不好?”
树枝沙沙作响,一片沉默之后,他低头道:“……”
此时忽地来了一阵狂风,卷着地上的残雪飞起,我眯了双眼,竟没听清他说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这晚入睡前,身上不知怎么一阵阵发起了恶寒。
我想了想,估摸是白日里吹了凉风的缘故。
严栩下午送我回屋后便又离开了,我让灵犀帮我做了些姜汤服了,想着驱驱寒气便好了。
只是睡到半夜,却越发脸热手寒,我身上又无力,只迷迷糊糊抱着被子缩成一团。
不知何时,额头似被一只带着凉意的手覆上,随即传来一阵冰冰凉凉的感觉。
头上的燥热感顿时去了一半,两个发凉的手心也似是被人细细摩挲着,总是有了些暖意。
我又沉沉睡了过去。
早上醒来,身上酸痛,额头还盖着一方冰水中浸过的凉帕。
灵犀见我醒来,忙扶我坐起,我虚声道:“昨夜是你照顾了我一夜?”
灵犀摇摇头:“昨夜公主发烧,是……二殿下守了一夜,一直帮公主更换冷帕……属下本想换殿下的,可殿下说白日里公主还需得属下照顾,晚上便由他来守,执意……守了一夜,要属下辰时再来换他,方才属下过来换殿下,殿下才走。”
我愣了半晌,昨夜照顾我的人,竟是严栩?
灵犀轻声道:“公主喝些汤吧,二殿下说昨夜公主出了不少汗,方才就备了汤在这里,说公主若醒了,要赶紧多喝些。”
正说着,严栩推门而入,看我醒了,接过灵犀手中的汤碗:“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