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他是何时来的?
姑娘笑了笑,走近低声与我道:“你离开那人果然是对的,这位公子虽看不到长相,但光看这飘逸宁人之姿,就知定是被人所艳羡之人。”
我只笑笑算作回应。
和廖二姑娘告别后,我回头看严栩,他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
此处没什么人,比街上要安静许多,也不知我方才的话他听进去多少。
我道:“严栩?”
他只抬手轻轻摘下了面具,便走过来,与我一道站在水边,手中还拿着一袋桂花糕和他摘下的面具。
我惊讶道:“这么快就买到了?可你怎知道我在这里的?”
本来打算救了这个姑娘便回桥上的,谁知他居然就已经找来了。
严栩淡声道:“……并不快,排了好久的。”
说罢,便再没有言语,也没有将桂花糕给我,只是看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水灯,仿佛那里有极有趣极想要的东西一样。
我心中嘀咕,莫非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他,所以生气了吗?
此事确实是我错了,他当时是让我在桥上等他莫乱跑的。
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确实也没作他想。
毕竟自己错了,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想与他解释下:“严栩……”
谁知他却忽然转身,我拉他衣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一揽,我就被他结结实实地拥入了怀中。
他手中的桂花糕和面具皆掉落在地,此刻我却也无暇顾及,他头轻轻搁在我肩颈处,我的脖颈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被他双手牢牢抱着,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半晌,他长长呼了一口气,低声在我耳边道:“我吓死了。”
我微微转过头,只见他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
我愣了许久,看着远处街上车水马龙,试探地问:“是……是因为我没在桥上等你吗?”
他将我拥得更紧了些:“……找不到你,我真的吓死了。”
心底突然涌上一股异样的情绪,我轻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让你着急的,当时在桥上看那姑娘像是要轻生的样子,她身边又没有其他人,我一时情急才离开了桥,本打算救了她就回去的。”
等了一会儿,他轻轻松开拥着我的手臂:“我知道。”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害怕。”
我抬头看他,他也正低头看我。
“芸儿,这几年,对不起。”
我愣了下,笑道:“你是方才听到我和那姑娘说的话了……其实就像我上次说的,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感情这种事情,”我避开他的目光,“又不是能强迫来的,而且我真的已经放下了,你看,我们最近相处得也挺好的,我方才那些话就是为了劝她莫要轻生,说得……说得嗯,也是夸张了些的,其实我没那么苦,真的。”
我抬头对上他的双眸,他的眼眸深邃如此刻的夜空,眸中的亮光若漫天的星辰,眼底深处含着的东西,却是一片炽热。
我慌乱地转头错开他的视线,看着河面故作轻松道:“哎,你看,这条河一直往南,是不是就是大齐了呀,等我过些日子回去,刚好大齐也是春天,景色定然是极美的……”
他突然伸出手,温柔地替我理了理额前乱掉的发丝:“将来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我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却像突然长起了一簇杂草,乱得很。
我干脆转身背对着他:“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啊?”
他未答,却伸出双手,将我身子直接掰转了过来,我只能戴着我的小猫面具,被迫透过面具的双孔与他四目相对。
“芸儿,你以后想去哪儿,齐国也好,岳国也好,我都会陪着你。”
我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他。
“但是现在,你要知道,对于你,我再不会放手,也绝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心像被雷电击中一般,我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人就像被下了定身咒,明明很想走,却一下都动弹不得。
我默了一会儿,叹气道:“严栩……你,要是因为方才听到的事安慰我,其实真的不用的……你和我之间,毕竟还有赵……”
话音未落,他却抬手向上推了推我的面具,面具下缘被推到鼻梁处,瞬间遮住了我的眼睛。
目不能视让我瞬间心生不安,我想伸手拉下面具,却被他抓住手直接背在身后。
我刚想张嘴抗议,唇瓣就被两片温热的柔软堵住了。
脑袋轰的一声。
他的吻轻柔得就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像是留恋般,又像是在对待珍宝般,轻轻地一遍遍勾勒着我唇的形状。
所有未尽的话语,仿佛皆淹没在了这个灿若朝霞又如轻风细雨般的吻中。
明明只是视线被面具挡住,周遭的喧嚣仿佛也都离我远去,能感受到的,只剩了唇上那片轻柔,和他愈来愈紧的怀抱。
突如其来的这一切让我浑身不住地轻轻颤抖,远处不知谁点了一只炮仗,炸裂的声响却点燃了我的最后一丝神明,回过神来,我只想慌乱地撇过头逃离。
谁知他却不愿放过我,霸道地托住我的头不让动弹。
他扶着我,抬手轻轻摘了我的面具,四目相对,我双眼含泪地看着他,他的双眸却仿佛含着数不尽的缱绻情意。
他伸出右手,轻轻替我拭去眼角的潮意:“你和我之间,谁都没有。芸儿,我只喜欢你。”
我愣愣地看着他。
我曾经满心喜欢的,一心想要在这异国他乡与之度过一生一世的人,此刻对我说,他只喜欢我。
不知怎的脑海中想起的,却是离开梁宫前,我住在清门殿的那段时光。
那时,我每天都会坐在殿前的花园,一个人看雪。
也曾想过,这样美的雪景,要是能两个人一起看,该有多好。
他如果也能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该有多好。
可他好像从没有来看过我,从未问过我在冷宫过得好不好、暖不暖、心里委不委屈。
他从丰县回来后,我本以为能见到他,听到的却是他已急匆匆地去了赵家,只因为赵凌病了。
我来了这里快三年了。
北梁的冬天,真的是太冷太冷了,一个人走在雪地里,感觉心都是冰凉冰凉的。
如果那时,他能拉起我冻得通红的手,对我说他喜欢我,我一定就没那么冷了。
心里陡然生起某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是苦涩还是害怕,我不知道自己在苦涩什么,但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明明都放下了,却又要纠缠不清。
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我抬起头,对上他眼中的期盼:“严栩,我们要不然……还是别再见面了。”
他的眸中霎时碎成一片零星,落在我肩上的双手微微用力:“芸儿……”
“严栩,你方才听到的没错,三年前我只身来到北梁,确实一眼就喜欢上了你。我对你,也许一开始是皇命难违的和亲,但见到你之后便不是了。我只想……只想做你的妻子,只想陪着你……可是现在,”我顿了顿,别开头,看着护城河上的星点烛光,“我放下了,也已经不喜欢你了。”
“芸儿,”他愣了半晌,微微用力,小心翼翼将我重新拥入怀中,声音低沉,“你可以打我、骂我,甚至讨厌我、不理我,就是不能让我从此都不见你,芸儿,我做不到。”
我头抵着他胸口,眼角一阵潮意:“严栩,三年了,是我们缘分尽了,我们谁也不欠谁的……就这样吧。”
他摇摇头:“如果缘分尽了,我们就不会在原州再相遇。北梁有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可我偏偏到了原州,偏偏第一晚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你。芸儿,我们不是没有缘分,是缘分缠得太紧,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我。”
他伸手轻轻摸着我被风吹乱的发丝:“就算你如今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要让我可以见到你,可以陪着你……芸儿,你要给我个机会。”
我眼角一潮,眼泪便浸湿了他的衣衫。
他叹了口气,在我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芸儿,别不要我。”
两人回到太守府,灵犀正在收拾我的衣物,见到我和严栩,起身行礼。
严栩看着地上敞开的箱匣,眼神忽地一怔。
我轻声道:“你不是说过了迎春节让我回张家吗?我今日已经给张家递了信儿,明日……我便回去。”
他无奈笑道:“就这么急。”
我咬了咬唇,未作声。
半晌,他似是妥协道:“回去张家也好,明日我派两个护卫和你一道回去。”
我摇摇头:“不要,有灵犀在就够了。”
他伸手将我拉到他面前:“就这么急着想和我划清界限?如果够了,就不会发生软香散的事了。”
我别过脸挣扎道:“那是我自己不小心,我若小心些,就没事了。”
他无奈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都不知是谁要害你,如何小心提防?”
说得我哑口无言。
他的声音似是一摊柔水:“听话,他们跟着你,就算我不能日日见到你,做事也能安心些。”
我抬头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事?”
他笑笑:“一个顶复杂的事,做完你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他靠近我耳边,低语道,“芸儿,你若是趁这段时间偷偷离开原州,我就把和你交好之人,通通投入大牢,知道吗?”
我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这是从他嘴中说出的话:“你讲不讲理?”
他摸摸我头,柔声道:“讲理。你不走,我就讲理。”
一夜我都睡得不好。
第二日灵犀帮我收拾物什,因着最近天气渐暖,我在严栩这里时添置了好几件轻薄衣衫,原本的箱匣不够用了,她便去后院唤人帮忙再抬个箱匣过来。
我头昏昏的,只看着桌上的两个面具发呆。
不一会儿,灵犀带着两个婢女抬了个箱匣进来,一个婢女道:“需要婢子留在这里帮姑娘收拾吗?”
我听着声音耳熟,便抬头一看。
这不是严栩生病时负责小厨房的那两个婢女吗?
可惜我手把手教了她们暖汤做法后,第二日她们便因家人染了风寒回家了。
两个婢女向我行了礼,我对她们笑笑:“你们家人的风寒可大好了?”
两人闻言,相互看了一眼,疑惑道:“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愣了愣:“没认错吧,我不是教过你们暖汤的做法吗?”
一个婢女道:“姑娘是教给我们过,不过我们的家人近期却未得风寒,所以才问姑娘是不是将我二人和其他姐妹搞混了。”
我本就晕乎的脑子顿成一片混沌:“可……你二人家人未生病的话,为何第二日你们不在小厨房给二殿下做暖汤?”
婢女道:“第二日……因至正大人说后院那里需要人帮忙,便将婢子们调到了后院,小厨房那里,听闻至正大人后来安排了其他人呢。”
至正当日的话我恍惚还记得:
“那两个婢女家人也染了风寒,殿下体恤下人,特让她们回家照顾家人了,所以……所以……”
我只觉得又可气又可笑。
走出房门,门外是严栩安排给我的两个护卫,一个叫非翎,一个叫鸿飞。
我没好气地问道:“至正呢?”
非翎低头恭敬答道:“至正大人今早是和二殿下一道出门的,现在,应该是在去临县的路上了吧。”
好,可真是好。
非翎抬眼看了下我的脸色,小心道:“二殿下走时,姑娘还没起,二殿下说走时让属下把这个给姑娘。”
他从鸿飞手中接过一个小匣子,交到我手中。
我心情不佳,心道,他不骗我就不错了,还能给我什么好物,便随意打开匣子一看,却是一惊。
灵犀走过来,见我呆呆看着匣子,疑惑道:“咦?这匣子里怎么都是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呀?这糖人、面人、面具、折扇……”
我抬头道:“这匣子里的东西……都是给我的?”
非翎点头道:“是,二殿下说,姑娘喜欢这些小玩意儿,冰凌花清高雅致,和姑娘是极配的,所以这些东西,都是殿下在原州各处给姑娘收集来的。”
所以,糖人是给我做的?这些和冰凌花有关的东西,原来都是给……我的?
半晌,我合上匣子,递给灵犀。
非翎见我不说话,以为我不喜欢,着急道:“姑娘就算不喜欢,这也是……也是殿下一片心意……”
我摇摇头:“没有不喜欢。只是,”我笑笑,“都是冰凌花的东西,却少了那块冰凌石,也是挺可惜的。”
那块冰凌石,估计被谁捡走了吧。
离开时,非翎说严栩有交代,今日从府院的后门走。
我虽不知他是何意,但也觉得走后门比众目睽睽下走前门好多了,也少了许多麻烦。
谁知,我还是在后门见到了江惜文。
我内心感慨她得消息速度之快,可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家,有何动静知晓得快也是正常。
虽我和她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她却总要来找我,也是奇怪。
于是我硬着头皮扯出个笑容:“江小姐。”
江惜文走近,眼神透出怜悯:“云姑娘,我早就告诉过你,以色侍人,不长久,你非不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