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一步一步地走到赵紫芊面前,在看到地上那个苹果时,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
他颤抖着手,摸着赵紫芊早已冰凉的脸庞:“芊儿……芊儿……你睁开眼啊,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朕退位了,朕马上就退位了,朕不是和你说了吗?会带你离开这里……”
严栩看着他失态的父皇,握紧我冰凉的双手,“芸儿,别怕,我们先离开这里。”
我点点头。
回麟趾宫的路上,严栩轻声问我:“芸儿,赵紫芊,同你说什么了?”
我颤着声道:“她说……她说……钰妃娘娘,是她赐了毒药……”
严栩默了半晌,轻声道:“还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别的没说什么了,她应是本就想死,所以故意将我叫过去。”
严栩抱紧我:“别怕,我在,她死了,更没什么好怕的。”
我紧紧拉着他的手,“嗯。”
第二日,梁帝便病倒了。
朝中所有的大小事务,一瞬间皆压到了严栩身上。
几乎每晚,他都要看折子到半夜时分。
这天夜里,我正睡得熟,迷迷糊糊却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昏暗的屋子。
屋内有好几面等身铜镜,每个铜镜中,都有一个美人。
突然,一个冰凉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声道:“你看,你也想让她们都消失的,对不对?”
我拼命摇头,拼命想逃离这人的桎梏:“我没有!我没有!”
这人在我耳边笑道:“胡说,你那日看到佟雅婧,心中想的……难道不是,她若消失便好了吗?”
我喘着气:“你……你到底是谁?”
这人终于放开了我,我惊魂未定,连忙后退几步,转头看她。
赵紫芊穿着她死那日的大红衣裙,唇色鲜红,就像嗜了血一般。
她嘴角噙笑,指着我身边的一面铜镜,“看。”
我转头看去,镜中之人,身着红衣,胸口还插着一把刀,正汩汩地向外流着鲜血。
是我。
“芸儿,芸儿。”
我猛然睁眼。
浑身皆是冷汗。
严栩坐在床榻边,满脸焦急地看着我。
他拉着我冰凉的手:“芸儿,怎么了?”
暖意从他掌心传来,我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起身便扑到了他的怀中。
我颤着声音说:“严栩……严栩,我……我……”
他紧紧地抱着我:“别怕,是不是做噩梦了?我在。”
我酸着鼻子嗯了一声。
他一遍一遍抚着我的后背,柔声道:“芸儿,没事了,我在,我在……”
我贪恋着他的怀抱,不禁就想要更多,“严栩,你今晚,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不看奏折了。
能不能陪陪我。
我好害怕。
“你早晚会害了他。”
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出现,让我骤然清醒。
是啊,我在干什么啊?明明知道前朝的事情已经够他烦扰了,我如今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难道要因着一个梦而在他怀中哭泣,让他照顾我吗?
我静了静心,硬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绽了个笑给他:“我没事了,你且去忙吧,今年雪灾的应对之策都想好了吗?”
他笑笑,摸着我的头道:“还没有,朝中现在因为这个吵成一片,毕竟要借着雪灾推新政,有阻力也在意料之中。”他顿了顿,“芸儿,你梦到什么了?”
我愣了下,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梦到小时滑冰,结果冰薄裂了,我便掉进了冰水里,所以才吓醒了。”
他先怔了一下,随即笑着点点我的鼻尖:“齐国也有人滑冰吗?”
我仰头看他,装作不满的样子:“那自然有呀,又不是你北梁才有冬天。”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
我推了推他:“你且去忙,别管我了,就是个噩梦罢了,醒来想想还挺可笑的,我没事了。”
他却解了衣裳,抱着我躺下,吻了吻我的额头,“一起睡吧,我也困了。”
黑暗中,他突然道:“芸儿,过一阵子,没这么忙了,我带你出去玩吧,你是不是还没在北梁滑过冰,北梁的冰冻得很硬很厚,不会掉下去的。”
我在他怀中道:“嗯,好啊。”
其实我身子不好,从未滑过冰。
迷迷糊糊睡着,却又做了另一个梦。
梦中我回到了小时候,还是在齐宫,和我同岁的雅荣正满脸是泥,爬在树上,对我道:“雅芸,你快上来啊。”
我看着树,有些犹豫道:“可我不会爬啊。”
她笑嘻嘻道:“爬树有什么难的?”她伸下一只手,“来,我拉着你。”
只是我手刚刚伸出去,还未碰到她的手,人就被身后的嬷嬷一把抱住:“哎哟,公主怎么又跑出来了?宜妃娘娘正着急呢,御医说了公主不能着风,今日风大,公主吹了这么久,晚上可又该咳了。”
我只好悻悻地将手收了回来。
嬷嬷看着我失落的脸,叹气道:“芸公主的身子,比不得荣公主,等公主养好了身子,便也能日日出来玩了,好不好?”
我嗯了一声,嬷嬷便拉起我的手,往我和母妃的英华宫走去。
宫人和雅荣的声音还不断从身后传来。
“公主,奴婢捉到了一只大蝴蝶!”
“大蝴蝶?哇,真的好大!我要拿去给父皇!”
“公主慢些,等等奴婢啊……”
走着走着,恍惚又回到我八岁那年,夏日炎炎,我躲在英华宫后院的大树后挖泥,两个宫人走到树下乘凉,并未看到被树干挡住的我。
一人的声音传来:“陛下又许久没来娘娘这儿了吧?”
另一人叹气道:“可不是嘛,想当年,宜妃娘娘也是宠冠六宫,风采无人能及啊,没想到诞下小公主后,竟就……唉……”
“还不是小公主身子太弱,娘娘一心照顾小公主,倒是就没了那争宠的心了。”
“娘娘那么个可人儿,真是可惜了。若是当年没生下小公主,如今哪里还有景妃和辰贵妃什么事啊……”
这人继续惋惜道:“你说怎么同样是诞下公主,辰贵妃凭着雅荣公主更得圣宠了,咱娘娘就……”
我再次转醒时,天已大亮,严栩也已上朝去了。
许久没梦到小时候的事了。
确实,从那之后,我就不怎么闹着出去玩了。
我想,若我身子能养好,母妃就不会那么辛苦,也许我也能像雅荣那样得父皇喜爱,也许父皇,就能常来英华宫了。
然而,时至今日,我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个。
宋瑾今日进宫,来太医院找些医书,顺便过来看我。
他给我诊了诊脉,皱眉道:“你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忧之事?”
我愣了愣,笑道:“估计是刚接手后宫诸事不久,劳心费神了些吧。”
他点点头:“你身子弱,不管如何,还是不宜太过劳累。”
我想了想,苦笑道:“倒也不累,就是有时睡不大好,你要不然,给我开些安神的药吧?”
他摇摇头:“药也不能总吃,过几日,我给你送点安神香过来吧。”
我笑道:“好。”
转眼到了十月中旬,宫中要做入冬前的祭祀。
这个祭祀仪式,本应帝后一道来做,但今年,因着皇后已薨,陛下抱恙,祭祀之事,只能由我和严栩来做。
祭祀地点,是在京郊的神坛,我和严栩前一日便乘马车到达神坛边的皇寺,斋戒一日,沐浴焚香。
祭祀当日,则需我二人手持香烛,登上神坛,我自左,他自右,点燃贡桌上的九十九支神烛,以祈祷今年北梁无雪灾人祸,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本并不是件难事。
可我在点了几支神烛后,却突然觉得头微微有些晕,明明只是一个轻轻的香烛,拿在手中却越来越重,腿也开始打战发软。
这种感觉,我不久前刚刚经历过。
是软香散。
但比我上次中的软香散更厉害。
第16章 严栩,我们分开吧
此次药效来得凶猛,就在我感觉双腿发软即将摔倒时,人却一歪,落入了严栩微凉的怀抱中。
听到头顶传来的喘息声,我抬眼看去,他虽抱住了我,但脸色也不甚好,冷汗正顺着他的额头一滴一滴掉落。
我知道,他也中毒了。
他应是觉察到了不对,才赶紧扔了香烛到我这边来的。
我只觉头晕目眩,抓住他的衣袖道:“严栩,是……软香散……”
他吹灭我手中的香烛,扔在一旁:“芸儿,别怕。”
说罢,他看向下方,厉声道:“国师何在?”
神坛下顿时一片喧哗,国师带着人匆忙登上神坛,先是一惊,继而跪下把了把我和严栩的手腕,神色一凛,转头对下面人道:“马上将祭坛里常年供着的神药拿来。”
国师跪倒在地,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和公主应是中了毒,虽不知具体是何毒,毒从何而来,但此毒从脉象看极其凶猛。”
至正带人也已上了神坛,严栩沉声道:“速将神坛方圆十里全部封锁,任何人皆不可出。”
至正领命而去,严栩扶了扶额,问道:“此毒可有解法?”
国师低头道:“殿下,祭坛内常年供奉着一枚解万毒的神药,微臣已派人去取,现在马上服下,应可解毒……只是……”
“只是什么?”
“那神药,仅有一枚……”
我人在严栩怀中,只觉眼皮重得很,身边一片嘈杂,不一会儿,似是有人已取来了神药,国师将神药呈给了严栩。
他接过药,没有片刻犹豫,低头对我道:“芸儿,张嘴。”
我摇摇头,紧咬着唇。
神坛下方已是跪倒一片,齐刷刷地磕头:“请太子殿下服用神药。”
他却充耳不闻,只在我耳边轻声哄道:“听话,张嘴……我练过武,比你能撑,我能撑到回宫。”
我努力睁大眼睛看他,明明脸色已几近苍白,却还说自己能撑。
他根本就撑不到回宫。
国师老泪纵横,跪倒不断磕头,“太子殿下,这毒毒性凶猛,殿下再不服用,怕是来不及了啊……”
他看了看我,默了一下,终是将药丸放入口中。
整个神坛顿时安静,似是所有人皆长舒了一口气。
可下一瞬,他却扶起我的头,温热的双唇接触,他用舌头撬开我的唇齿,将嚼碎的药一点一点地喂到了我的口中。
“殿下!”
在国师的惊呼声中,我终于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已躺在映雪阁的床上。
映雪阁?我回到了映雪阁?
我腾地坐起身来,一把拽住在床榻边的阿灿:“严栩呢?他人呢?”
珍姑姑听到声响,赶忙过来:“公主莫急,殿下没事的。”
我喃喃道:“没事?什么叫没事……”
“公主别急,公主和殿下被送回宫后,你们二人都已昏迷。公主用了神药,送回来时毒性便解了大半,殿下则……差了些……但是陛下拿出了宫中珍藏的药给殿下服下了,御医诊了如今已经没事了,只是……误了服药最佳的时机,所以还未醒。”
半晌,我呆呆地问:“所以,他没有性命之忧,对吗?”
珍姑姑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御医说了,没有性命之忧,快的话,过一两日便能醒了。”
我眼泪哗地就流出来了。
珍姑姑一遍遍抚着我的后背:“公主,没事了,你和殿下都没事了。”
我去麟趾宫的寝殿看了严栩。
看着他苍白的面庞半晌,我转头回了映雪阁。
“灵犀,帮我请宋瑾入宫。”
宫人说,已经查明了给我们下毒之人,是掌管贡品香烛的一位祭司。他将毒混在了我和严栩的香烛中,所以香烛燃起,我和严栩就会自然而然地中毒。
而这位祭司,是因着赵家曾对他有恩,所以才心生了为赵家报仇之意。
可我却不信。
宋瑾来后,我问道:“宋瑾,我和太子殿下中毒,可有宣你进宫协助御医?”
他摇摇头:“至正来寻我,但我尚未出发,便又有消息传来,说宫中已为太子服用了解药,你和太子皆无碍了。”
我沉默半晌,伸出右腕:“宋瑾,我如今能信的,只有你……你替我诊,我中的,到底是何毒?”
宋瑾看了看我,轻轻隔着绢布搭上我的手腕。
他沉吟片刻,道:“说实话,若只从如今的脉象看,你并不像是中过毒之人,或者说,只是中过极浅的毒,所以才无迹可寻。”
“那有没有一种毒,可能是看着凶险万千,但实则并不是烈毒?”
宋瑾道:“世上之毒千千万,要说有,自然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