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盐问:“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又不认得。”
李味沿着方才路线倒回去,那废仓营中影影绰绰的声音还在——像是压抑的闷哼,低声的耳语,微弱的碰撞、挣扎。
他放缓步子,找到废仓营的一处裂痕,眯起眼往里看。
只见到背影,像是有两个人,一个背靠木箱,一个脚踏箱壁,向前微倾身体,按住对面那人的肩膀,不知在做些什么。
李味心中一震,红色羽翎的头盔摆在一边,那站着的人,穿的是主将袍。只是,怎么也看不到那遮住的是谁。
是颜将军,无疑。
颜将军,和谁?
李味心中宛转千回,忽的想到什么,便着急赶回军厨营。
“他走了。”陈风绸说。
颜云楚收脚站好,“你晚些回去,他必问你去了哪里。知道该怎么说吧。”
“嗯。”他起身。
颜云楚忽然按他坐回去,又凑近许多,却过了好半晌,才说:“我若亲你,你不会……恶心吧?”
陈风绸皱了皱眉,“那看你,要怎么亲了。”
她俯身在唇上轻点一下,“怎样?”
她眼睛亮亮的,大胆而直率地望着他,倒叫陈风绸有点不好意思,少顷,他沉沉地“嗯”了声。
又在他脖侧用力亲了一下,颜云楚正经而端庄地问:“这样呢?”
“还,好。”
两人在昏暗的营帐内眉目相对,冰山顶端划出一道光来,她张了张嘴,刚说出个“那”字,陈风绸忽的推开起身,用背对她。
“我不恶心。但,需要做到这个份上吗?”他语气平缓,却是先暗暗喘了口气。
颜云楚顿了顿,平稳地说:“也不是,只怕万一,你到时候反射性推开我,就前功尽弃了。”
“……你放心。”
说完撩开帐帘走掉。
确定走得远了,陈风绸放慢步子。
膛中像在打鼓,他用力拍了拍胸膛。怎么心跳这么快,那可是颜云楚啊!不过是演戏而已,镇定,镇定……
又不是没亲过,虽然……对方是个男人。但唇挨唇的感觉,也没什么不同。
一边淡定地给自己洗脑,一边慢慢走回军厨营。
吴盐才把碗洗完,伸展着酸麻的腰,说:“小陈哥,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陈风绸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四周,却不见李味。
陈风绸说:“这几日菜不见油水,四营营长问我原因。我说,上头拖欠饷银,这几日营里拮据。他不信,说关羌营的饷银没人敢扣,拉着我扯了半天。”
吴盐道:“说来也是,这个月的饷银怎么还没到呢?”
“那是因为过几日上头来人,便顺道把饷银带过来,又省一笔劳力费。虽是迟些,但听说比往月多得多。”李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吴盐似懂非懂,眼睛一扫,一惊一乍的,说:“小陈哥,你脖子上怎么有红红的印子?”
陈风绸一愣,“什么红印?”
吴盐起身跑回营帐,拿了面铜镜,“你自己看!”
嘶,还真有。难道是……
陈风绸推开镜子,“蚊子咬的。”
李味在旁边,嘿嘿笑了两声。
申时,是军厨营最忙的时候。
烧火的差事交给吴盐,陈风绸挽了袖子洗菜。
军厨营副掌勺鲁群,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不到他掌勺时,他就喜欢洗菜,洗的又快放的又整齐。
“小陈,你这手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谁打你了?”
大伙听到鲁群的话,都关切的围过来看。
陈风绸放下袖子,“不小心摔的,军中纪律严明,谁敢打我。”
皇城来的贵人,身份都不低。即便是到了军厨营,有些心照不宣的秘密大伙也都知道。要说打,恐怕确实没几人敢。何况还有军纪约束着。
鲁群瞅了眼他脖颈,眼中不怀好意,凑近低声:“小子,开荤了吧?”
……
夜里,除了巡逻的士兵,大都睡熟了。
陈风绸睡的不好。
梦中——颜云楚掐住他脖子,长出了铁齿钢牙,一脸凶相地压了下来。
陈风绸一个激灵,吓醒了。
睁开眼,便见到颜云楚有些疑惑的眼神,他惊讶地张下嘴,被对方及时捂住。
颜云楚招手,示意他出营。
陈风绸半梦半醒,以为是幻觉,但方才的碰触还实质般存在着。
她的手,好凉。
小心翼翼的穿上鞋,披了件单衣,撩开帘子,颜云楚真在外面。
他没睡醒,有些恼,压低声道:“什么事要现在说?你不会要现在陪你演戏吧。”
颜云楚打量眼他,点了点头,“去我营里睡。”
……
次日清晨,一大早,天还未亮,有人瞧见主将营后房匆匆走出一个男人,身形修长,腰背挺拔,却掩着面,看不清是谁。
这事很快在军中悄悄传遍。
邱从澜将此事上报。
颜云楚微微笑道:“就没人看清楚?”
邱从澜支吾:“这个,众说纷纭。有说是杨偏将,袁军师的。几乎把副将营能猜的都猜了。”顿下笑了声,“更可笑的是,副将营那群都猜璟世子。”
“……可笑吗?”
邱从澜震惊的愣了下,“啊?”
……
三营的女兵们对此事反应激烈。
她们之中,有一部分是冲着颜云楚入营的,皇城下的传言,说的一直是颜将军喜欢女人,怎么突然有个男人在清晨从主将营出来?
周银繁也没想通。
但她心中有怀疑对象。
休息时,周银繁溜到军厨营。躲在陈风绸背后,突然跳出来。
“嘿!”
遗憾的是,陈风绸没被吓到。
他站如青松毫不动摇,嘴唇勾起,似笑非笑地注视她。
周银繁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风绸哥哥,今天的传闻你都知道吧?”
“略有耳闻。”
周银繁凑近些,低声道:“我按照你的法子一一问过了,大家都说不是自己。眼下只有颜将军,我没敢去问。前些日子,我本来想找裴鹤问清楚,但他好像得罪了人,被打的几天下不了床,我心想,恐怕就是他亲了颜将军。”
陈风绸顿了片刻,说:“所以……你认为今天早上那个人,是裴鹤?”
“没错!”
“那既然颜云……颜将军派人打了他,为什么还会留他过夜?”
周银繁笑了一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女人嘛,都爱口是心非。”
陈风绸说:“有道理。”
周银繁却摇了摇头,“我只是猜测。颜将军是关羌营主将,不会不清楚军纪,更不应该去做违纪之事。此事,也许另有隐情。”
陈风绸伸手轻点她额头,笑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赶紧回去吧。”
周银繁不走,抱住他手臂,撒娇道:“你就不好奇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说给我听听嘛。”
“我不关心,我怎么会知道。”
“哼,才怪。你和颜将军势同水火,说不定……那个裴鹤是你安插进来污蔑颜将军的。”周银繁忽的松开手,警惕十足地看向他,“对啊!现在殷都城的话本唔”
陈风绸及时捂住她口鼻,掐断了后半截话,飞快扫了眼四周,轻声斥责:“我的好妹妹,你要是不想将军系列就此绝笔,以后别再提这件事。”
他语气半是责怪,半是温柔,周银繁耳根腾的发了热,乖巧地点了点头,陈风绸一松手,便一溜烟跑开了。
少顷,主将营有兵传话,让军厨营准备一锅白水青菜,送到主将营。
做好菜,鲁群带头怂恿陈风绸去送。
陈风绸不禁怀疑,他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主将营外的兵告诉他,送到主将营后房。陈风绸隐隐察觉不安,那兵引他到后房,入营中,放下碗,但不见颜云楚的身影。
正要离开,后方突然扣来一记猛力,他向前踉跄,手攀在床沿上,当即起身,后脖忽地一紧,有人抓住他右手倒折,如翻山倒海之势,他左脸压在枕上,腰上压着她的膝盖。
余光中,是颜云楚寒冷如冰的脸色。
她眼中莫名的怒意不知从何而来,但一晃,又化作了冰雪,只余寒凉。
陈风绸蓦地想起鲜姜有种操控人心的蛊术,会令人性情大变,形同走尸。
当然,这只是情急之下的妄念。她此刻居高临下,看着着实危险。
“你疯了?现在是要演哪出?”
冷笑从她口中溢出,手下微松,陈风绸趁机转身翻起,她的手始终掐住他脖子,从后滑到前,双膝跨上,压住他腹部。
手下收力,硌着那凸起的喉结,她阴沉地俯身轻语,“演戏?世子啊,你怎么这么好骗。我是骗你的。”
陈风绸一愣,心下渐渐蓄力,面上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她嘴角勾起,伸手描着他的眉眼鼻梁,忽然眼神发狠,说:“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应该相信。”
陈风绸猛然扣头向前一顶,撞上她下颚,屈膝侧身,摆脱她的钳制跳下床。
颜云楚缓了一瞬,追上摁住他肩膀。
陈风绸侧腰闪身,躲过去,随即出手攻她脖颈,两人打斗起来,碰倒了那盆白水青菜,汤撒一地。
颜云楚出招猛快准狠,杀气如浪来袭,陈风绸故意露出破绽,引她踩进汤池,脚下打滑,颜云楚果然迟疑了片刻,稳住身形。
陈风绸趁机离开了后房。
四方的兵均被调离,难怪那么明显的打斗声都没引来一个人。
也就是说,她方才说的不是假话,不是演给谁看。
陈风绸气得要死。
可恶。
第13章 婚书
“唉。”
“唉……”
“唉!”
邱从澜还在帐外,便听到里头哀声连连。
颜云楚坐在主将座上,身子后仰,盯着那帐顶的天窗,一副失意的样子。
邱从澜说:“将军,人捉到了。”
她没说话。
邱从澜顿了顿,继续说:“如您所料,那细作是五营的兵。”
那兵极善隐匿,便是他时时藏于主将营外探听消息,颜云楚每每察觉到,追出去都扑了个空。今儿,或许是听入迷了,终于被邱从澜抓个正着。
除去这个毒瘤,往后关羌营便少了一大祸害。
她见颜云楚神色冷寂,盯着一处面无表情,想起方才她隐约听到的帐中之声,不禁握紧手中剑柄。
“将军,璟世子那边,您打算怎么解释?需要属下为”您的行为作证吗?
“不用。”
颜云楚挥了挥手,闭目养神。
脑海中,回映着陈风绸矫健的身手,她一直觉得他武功招式好看,却原来不只是绣花枕头,真有杀伤力。
但令她难忘的,除了陈璟被她逼出的真正实力,还有——
他眼中闪过的抵触和厌恶。
不像是刻意对她。那厌恶像埋在心底深处很多年了,还有一瞬的仓惶和恐惧。
她一直奇怪陈璟这样的家世样貌,都到这个年纪了,怎么会成不了亲。
或许,跟她曾经听过的那个传闻,大有关系。
……
皇城派来的左将和延期的饷银终于到了。
来的是皇帝身边的御前侍卫,陆菏。
二十五岁的陆菏身长八尺,着麒麟武官袍,踏褐靴束高冠,肩背伟岸。浓眉鹰眼,杀气十足,眼尾上挑,又像极了狡猾的狐狸。他唇线深长,斜斜地勾着,一股子不端不正的坏气。
此人武功阴辣狠毒,曾数次救皇上于水火,在御内声望颇高。
前段时间,皇上率后宫嫔妃和膝下子女去往寒顶山礼佛,途中大部分人被迷香药倒,据清醒的人说,并未见刺客。皇上震怒,命陆菏调查此事。
查案对陆菏而言是戴罪立功的好机会,但他拱手他人,自己却请命到关羌营。
远离了皇城,他一点一点辛苦爬上去的位置,也许会渐渐离他远去。何况,关羌营的主将更不是个好惹的角。
有人猜测是皇帝授给了他密旨,也有人说,他陆菏就是疯了。
不笑的时候,陆菏的样貌称得上俊,只是眉眼间那股狠辣的坏劲儿挥之不去,叫人心生提防。
传达了皇上的旨意后,陆菏放下茶杯,端详着主将位上的女子,微笑说:“颜将军,皇城的贵人托卑职带了些东西,要交给关羌营的贵人们。劳您差人,请璟世子,太子殿下和——银繁郡主前来一叙。”
片刻后,三人入营。
陆菏站定,向三人各行了礼,命人将东西搬进主将营。
七进七出,终于将一车的东西搬了进来,足堆了小半个主将营。
陈骥这几日都盼着陆菏到来,他前些日子写信回去,抱怨关羌营的伙食没油水,床被也不舒服,母后说让他等陆菏。眼下这些问题都将解决!
他难掩笑意,转头却见陈风绸掩面叹息。
陆菏拿出一本小册,先做了清点,确认无误后,他先走向太子,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他,笑着说:“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托卑职交给您的。娘娘还说,您要以身作则,懂得享受疾苦,体会百姓之不易。”
陈骥颔首接过信封,“儿臣谨记。”
命下属推来一只箱子,陆菏道:“殿下,这是皇后娘娘托卑职带来的箱子,您收好。”
陈骥微笑着打开,笑容僵在了脸上。
那箱子里,既不是殷都特产,也不是皇家真丝被褥,全,是,书!
全是书!!
陆菏又走向周银繁,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颔首道:“郡主,这是皇后娘娘差卑职给您带来的补品,娘娘说,您这身子还需大补,太瘦了,咳……难生养。”
下属搬了两箱子出来。
周银繁谢过,又听陆菏说:“郡主在关羌营,不知宫里边的事儿可有耳闻。”
周银繁皱眉看他。
“您的好友六公主,前段时间随皇上进山礼佛,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