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泉稳坐着,说:“我敢把你请过来,你以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颜将军,做人还是得谦虚。”
“嗯。谷将军的阴险狡诈我早见识过了,自然不会轻——敌。我也知道此行凶多吉少。”颜云楚晃着酒杯,淡声说,“但我还是来了。谷将军,把握好机会。”
谷泉凝视着她,她还是那般神色,冷静,从容,身上丝毫杀气不显。
片刻后,谷泉露出牙齿笑着说:“颜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国君爱惜贤才,总对颜将军赞不绝口。此次请你过来,是想与你坦诚交心一次。”
招降是真的,招后围杀的打算也是真的。谷泉心中的奸诈半分不露面。
颜云楚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背叛大应。”
谷泉笑了几声,说:“颜将军战功赫赫,为大应打下多少疆土,你们的皇上给了你什么呢?一个战神的虚名?一个镇国将军的噱头?他可是连一块封地,也舍不得给你啊。他把你囚在殷都,你只能为他卖命。这要在我们横蛮国,颜将军你,早已是个异性藩王了。”
他注意到颜云楚眼中燃了一瞬的火焰,该是给他的话说动了。
颜云楚说:“就这些?”
谷泉喝口茶,说:“颜将军还想要什么,大可直说。你要的合理,我们国君都会办到!”
颜云楚没说话。
她要什么,她要的,是他们的命。
谷泉说:“颜将军为世子来的,也不提醒下我,瞧我都给忘了。来人,把世子请下来。”
“谁告诉你我为他来?”颜云楚眉间一动,“他原来还好着,我多看他一眼,现在都残废了,还有什么看头。还是带回去献给你们公主吧。”
她言辞犀利,语气讥诮,谷泉不由得一愣,说:“将军上阵杀敌,什么伤没受过。不过是断了节小指,无伤大雅。”
他故意的。
他早就听说颜云楚好色,但反感抱残之人,就连点小倌找姑娘,都只要雏儿。
这一点,他们公主恰恰相反。
颜云楚说:“你这话自相矛盾。我若真是为世子而来,你把他搞成那副模样,我还能跟你心平气和的坐在这儿?”
谷泉笑了下:“颜将军大格局。”又转头催楼上,“怎么还没带下来?上去看看。”
不多时,手下回话:“头儿,人不见了!”
谷泉回首盯着颜云楚。
颜云楚回视他,略微冷笑,说:“谷将军,这就没意思了吧。我都说了让你带回去献给你们公主,怎么还搞这出。”
谷泉也笑,“人不是你救的?”
“我不是坐在你面前么。”颜云楚说,“再说,我身边哪有能让谷将军都不能察觉的高手。我猜,是恒王府的陈渣吧。”
陈渣,这个名字他听过。
谷泉眉间一皱,说:“是藏在棺材里那个疯子。”
颜云楚说:“你可要小心了。伤了恒王的宝贝儿子,恒王不会善罢甘休。”
谷泉皮笑肉不笑,“他怎么知道就是我们干的呢。”
颜云楚说:“他不知道,我知道啊。”
谷泉沉下脸,说:“颜将军。”
“我不说,世子也不知道么。”
谷泉说:“你说和璟世子说,那不一样。”
颜云楚看着他,说:“世子身手不错,你们不该对他用药。”
“什么?”
颜云楚说:“连我都不知道他的武功极限,你们错过了试探的好机会,以后,恐怕只能在战场上相见了。”
谷泉抿着唇,迅速眨了下眼睛,说:“他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屋内没通地龙,但燥热不减反增。
颜云楚转着茶杯,说:“你们开出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但还诱惑不到我,你再好好想想吧。近日,朝中有人借我与世子成亲之事弹劾我,是你们的人?”
谷泉不语。
“真蠢。你们要真想搞我下台,应该极力撮合我与世子的婚事,日后才有大把的理由和机会诬告我企图造反,送我夫君称帝啊。谋逆之罪,即便是假的,也足够让我失去圣心。”
这点,谷泉还真没想到。他只想立刻铲除这颗眼中钉,没想那么长远。
他继续盯着颜云楚,想看看她还能说些什么惊世奇话。
“不过现在我不会如你的意了。世子已经残废,这个婚我不结了。”
谷泉不信,问:“那当初你为什么要请皇帝赐婚?”
颜云楚自然地说:“当然是见色起意了。现在不一样了,既然你们最后要把陈璟带回横蛮,我可不愿意你们公主给我送顶绿帽。”
谷泉听出她这话有回旋余地。
他本也不指望这一次就能说服颜云楚归降,只是试探她的态度。但她言辞不定,话走偏锋,着实让人摸不透。
没有直接果断的拒绝。就还有回旋余地。
颜云楚站起身,楼中的蛮人也蹭的站起身。
颜云楚俯身,看着谷泉,说:“谷将军。”
外面是巡逻的禁军,一旦开始打斗,伤亡暂且不论,最后定会惊扰禁军,不划算。
谷泉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又对颜云楚抱拳,说:“颜将军慢走,后会有期。”
他目送颜云楚出了门,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跟上。
朱大春跑过来,跺了跺脚,气愤地说;“头儿,多好的机会啊!为什么不拿下颜将!”
谷泉扯着嘴角,冷笑道:“拿下她,不如拿下她的软肋,让她听凭差遣。”
朱大春说:“软肋?可我看颜将对那个世子也没有什么情分啊。这要搁我,谁敢动我老婆,我拼死也非的要他偿命。可你看她,跟没事儿人一样。”
谷泉摇了摇头,说:“她今天来这里,就是为了璟世子。她说的那些混话,做的那些不在意的举动,无非想让我们觉得世子并不能威胁她。可是,我认识的颜将,她若是真的不在意,根本不会踏进这里。”
颜云楚说他阴险狡诈,半点不假。
谷泉才到而立之年,就已经将人心揣摩透彻。他极善攻心,从内部使人崩溃。
不得不说,颜云楚是个值得敬佩的对手。她伪装的太好了。如果没有那句话,谷泉不会如此肯定。
她不该问那句话——我若真是为世子而来,你把他搞成那副模样,我还能跟你心平气和的坐在这儿?
即便没有世子,她也不可能和他们心平气和的谈。他们与颜将是两看生厌,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可她偏偏就心平气和的坐着了,这才奇怪。
尽管这楼中的武力齐上,颜云楚双拳难挡四手,也许不敌。但她毕竟是为了给父兄报仇而单枪匹马闯进过敌营,斩杀了他们主将的疯子。
谷泉对自己保守的安排没有后悔。
恒王府闹翻了天。
皇宫派来了大太监忠德。忠德刚到王府,便看见恒王身穿盔甲,手拿□□,怒目圆瞪朝外走来。
忠德哎哟一声,急忙上前劝阻,说:“王爷,您这是干嘛啊,您保重身体啊。”
“他娘的横蛮狗贼!胆敢伤我爱子!老子要端了他横蛮狗国为我儿出气!”说着,便招人牵马,“滚开,别拦老子!”
忠德念他身份,不敢强加阻挠,跺着脚着急的冒汗,忽然听到内院传来“世子”二字的喊声,也没听清是什么。
忠德灵机一动,赶紧说:“王爷,里边儿喊呢!世子要紧,您快回去看看吧!”
世子的大院,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禁卫。
陈渣跪在院外。他垂着头,后背拔的挺直,单衣上已结了一层霜。
他无法忘记救出世子的那一刻。
他失职了,他没有保护好世子。
……
房内,传来恒王妃低声的抽泣,她坐在桌边,隔着床帘看陈风绸的后背,就想起那断指之痛,忍不住的掉泪。
房内的地龙在喷火,已经够热了。心里边也跟烧着似的,陈风绸侧身躺平,说:“娘,你出去吧。把爹叫回来,让渣子也回去,我想睡会儿。”
恒王妃没走,哽咽着说:“儿啊,你都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陈风绸闭了眼,他实在没有胃口。
他现在已经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了,哪怕是片刻出神,也会留意到那缺掉的一角,空空凉凉的。疼痛还未消退,他不敢动,不敢蜷曲手指。他还不习惯,少了一节小指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又令心里恐慌。
“我想吃爹煲的海虾汤了。”
“好,好,娘去叫你爹!”恒王妃出了门。
没过一会儿,外面传来下人们的呼声:世子要喝汤了!
只要能吃,什么难题都会解决。
恒王也是在这一句呼声中返回来的,他仍旧穿着盔甲,走进厨房。海虾汤得煲两个时辰,趁这个间隙,恒王赶去大院。
敲了敲门,说:“儿子,爹进来了?”
说完,推开门。
陈风绸已经下地了,脸色十分不好,白的像纸一样,眼睛也是半拉着,没有精气神。
他见恒王还穿着盔甲,心中又温暖又好笑,说:“爹,你就别去给横蛮子送人头了。坐下来,和儿子说说话。”
恒王心疼地说:“我的儿哟,长这么大我都没舍得打过你,怎么就,就叫人这般折辱!”
陈风绸说:“不就是少了一节小指么,回头叫最好的工匠,用你的私房钱给我打一只玉拇指。”
恒王抹着泪,知道陈风绸是故意这样说,让他不那么难受。可是儿子这般懂事了,反叫他心里更加难受。
父子又说了会话,汤煲好了,恒王看着陈风绸喝了汤,吃了点饭,才稍稍松口气。
傍晚,唤陈渣进门,他进来,尚未合门,便双膝跪下,低沉地喊声:“世子……”
“起来。”陈风绸坐在长案后,屋内的暖气烘得他苍白的脸色多了几分红润。
陈渣垂着头,没有动。
酒杯轻磕在桌上,陈风绸说:“怎么着,我是使唤不动你了?关上门,过来。”
陈渣起身,合上门,垂首靠近。
琉璃灯火下,陈风绸的左手放在桌上,还上着纱布,他匆匆移开视线,拳头紧握,又跪下去。
陈风绸知他倔性,扶了扶额,说:“说说,怎么找到我的?”
“是颜将军……”
第21章 退婚
两日后,颜云楚向皇上请旨退婚。
皇上早知恒王对此事不满,那日他小叔叔就是要进宫退婚才遭遇不测,叹息一声,允了。
口谕传到恒王府,恒王倒没表现出多少情绪。
陈风绸反应很大,声音像压着汹涌的怒火:“我不同意。她凭什么退婚?用完就扔?好大的面子!你让她亲自来告诉我。”
陈渣应声退下。
陈风绸气愤地灌了口酒。
这几日皇城下有身份的人都来恒王府对世子之难表示了慰问,唯独她颜云楚,音讯全无,死了一样。
他这伤是为谁受的?是为谁?
她怎么可以,看都不看一眼。哪怕是悄悄的夜潜王府……外面的守卫拦得住她吗?
可恶的女人。
半个时辰后,陈渣沉着脸回到王府,下人们难得见他如此阴沉的脸色,都不敢正大光明地看他。
他在世子院外徘徊了一阵,鼓足勇气般,深吸口气,直挺挺地走了进去。
陈渣在门外说:“世子。”
“门没关,进来吧。”待他进来,陈风绸已经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她来了吗?”
陈渣面露难色:“颜将军她……”
这时,恒王府管家赶来内院,身后跟着几名小厮,各拿着礼盒。
管家说:“世子,这是颜将军给您送的人参鹿茸,让您好好调养身体,她走不开,就不亲自登门了。”
陈风绸转头,问陈渣:“你去颜府的时候,她在干什么?”
陈渣咬牙切齿,说:“什么走不开,她现在闲的在院子里射箭投壶呢!”
陈风绸唇线紧抿,说:“你把我的话带到了?”
陈渣说:“一字不漏。我还反复确认了,她说,她说现在和世子解除了婚约,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陈风绸攥紧拳头,又陡然松开。
他说:“备马!”
她不来,他就亲自去找。
……
颜府,安静又萧条。
颜云楚坐在靶场外围,眼神空洞,似乎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躯壳。
下人走了过来,轻声说:“家主,璟世子来了。”
颜云楚闭上眼睛,少顷,她站起身,往会客厅走去。
想躲躲不掉,她也挺想见见他的。
颜府的会客厅,精简陈设,没有绿植珍宝,有的只是几副大家书法,格调高雅。
颜云楚停在门口,听到里头传来陶瓷磕碰的声音,听到几声咳嗽。
是了,他自从在雪下跪了,身体就受了寒。
“你要在外面和我说话吗?”
颜云楚敛息,走了进去。
她笔直的越过负手立着的陈风绸,坐到主位上,仿佛目空一切,正眼也没瞧他。
陈风绸负着左手,盯着她看。
下人斟满茶,颜云楚抿了一口,眼眸低垂,说:“世子找我何事?”
陈风绸没接话,只说:“你看着我说话。”
颜云楚头也不抬,说:“你我婚约已解,理该避嫌。”
陈风绸愣了下,说:“避嫌,你跟我说避嫌?”他冷冷笑了几声,“当初要赐婚的是你,如今退婚的也是你,你当我是什么,由着你戏弄?我问你,你凭什么退婚。”
颜云楚抬眼回视——他的脸色确实比以前更惨淡几分,人也憔悴了许多。
颜云楚说:“世子要是为我退婚这事不快,我大可重新请旨赐婚,由你去退。”
陈风绸走近两步,说:“你觉得我说的是这个?”
颜云楚放了茶杯,此刻她手中空无一物,只得捏紧,说:“世子,我对于你遇到的事情感到惋惜,接下来的事,不需要你的参与,你回府,安心养着伤。关羌营那边,我会帮你打点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