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楚看着他的脸,看着他宽衣解带的动作,她觉得心里该有火,该有热,然而火不燃,冰不散,心中平静无波。
她此刻不合时宜地想起陈璟,心中升起股怪异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这样睡吧。”颜云楚收回视线,与他拉开距离。
“什么?”顾梢雪脸色一变,又勾唇一笑,“现在玩欲擒故纵可没意思了……放心吧公子会好好疼你的,来吧——啊”
颜云楚一脚踢在他小腹,顾梢雪不防,腰撞在床角,疼得呲牙咧嘴。
在此之前,颜云楚原以为她只是好美色,只要能有陈璟那样的美色,就足够令她神魂颠倒。直到此刻,这个被冠以横蛮第一美男子之称的男人将极尽诱惑的美色摆在面前,她都无动于衷,颜云楚才知道,她确实,只对陈璟神魂颠倒罢了。
顾梢雪长的好看,比陈璟还好看吗?或许吧。她好美色,是啊,这世间有几人不好美色?
顾梢雪后悔没有相信自己的直觉,直到见识了这个女人的冷酷决绝,才痛心疾首,在惊惧中压下了心中的火。
他忍。
明日出了这门,他还是万人追捧的梢雪公子,而这个女人,他早晚让她付出代价!
次日清晨,公鸡打到第三下鸣,颜云楚整理了下衣裳,对着铜镜看了下仪容,便离开了。
回程的途中遇到关有梅,关有梅看她的眼神怪怪的,颜云楚装没看到,又见零星过路的人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毫不在意。
谷泉得知此事,不知该喜该忧。
那梢雪公子是五公主府上的常客,倘若真被颜云楚看上了,不大好弄到手。
颜云楚回到驿站,便没再出去。
有人敲响她的房门,小厮递来一张拜帖。
来人是蛮城王宫的禁军副统领屈夺山,三十不到,华发早生。听说是个武学痴儿,沉迷钻研天下武功。如今登门造访,怕是为了颜家拳。
颜云楚立在阶上,屈夺山踏着泰山压顶之势从廊上走来,一番客套后,便直抒来意,果然是为了颜家拳。
颜云楚笑了一下,说:“我家的拳只单独打给心上人看。江湖上说,看过颜家拳的人,最终都进了颜家祖坟,这话的确不假。屈统领,敢看吗?”
屈夺山早就听过这个传言,没想到竟是真的。他虽然未婚,也无心上人,但对象若是大应颜将的话……他方才来时还听说,颜云楚今晨从顾梢雪的茶楼里出来。
屈夺山说:“颜家拳暂放一边。颜将军,我听闻你曾向空山大师学了一套棍法,名为通筋松骨棍,此棍法若用在妙处,可通任督二脉,灵活筋骨。如今空山大师已坐化西去,我四处打听,这棍法天下间只有颜将军你使得,不知可否请教一二。”
颜云楚走下台阶,在院中石桌边落座,说:“那套棍法使得吃力,稍有差池容易将人打死。”
屈夺山殷切地向前几步,说:“只要颜将军肯倾囊相授,屈某就算死在棍下也无怨无悔!”
“不妥。”颜云楚摇头,“我已向空山大师发誓,此棍法只用在自家夫君身上。别的人,教不了。”
屈夺山默然。她句句不离心上人、夫君,莫不是因为嫁不出去,才学了这些技艺以钓夫婿?
屈夺山咬牙,道:“颜将军若不嫌弃,屈某愿娶你为妻!”
颜云楚淡笑一声,说:“是吗?屈统领可能不知,做我颜家的女婿,是嫁,而非娶。”
“入赘?”
屈夺山愕然。
难怪她至今孤身一人。野蛮无情没有女人味就罢了,还要男子倒插门……屈夺山摇了摇头,说:“颜将军,你说的屈某做不到。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颜云楚张了张口,便听小厮来报——谷泉要带她面圣。
时隔多日,对于阿姐的死不再有搅乱理智的愤懑,殇昌在谷泉的多次提议下,召见了颜云楚。
殇昌坐在王位上,俯视着跪在下方的颜云楚。他看她单膝跪地,俯首微低着头,像一头被驯服的野兽。无端的快意让他勾起嘴角。
他还未继承王位时,就听过大应颜将的传说,总觉得那不过是个比平常女子厉害一点的女子罢了。可她三番五次令蛮军大败而归,令蛮军闻其名而丧其胆。
他三个月前想杀她,现在仍有杀她的想法。可颜云楚就这样跪在殿下,表面的温顺驯服不知真假,他容不下那些假,也不舍得放过那点真。
比起这些,他更想知道颜将叛国归降的目的是什么。
不会真如蛮城那些话本子上所写,她归降横蛮,是为了有朝一日把恒王世子抢来吧?
颜云楚跪了许久,久到谷泉都有点站不住了。他心想王上这下马威也该给足了吧,余光瞥着颜云楚,却见她纹丝不动,连呼吸频率都如初始。
正当谷泉打算开口时,殇昌才似回神般呢喃了下,说:“起来吧。”
“寡人听说颜将军你,十日后要领兵出征与舆国交战,替我横蛮打第一场仗。前线来报,舆国要以五万兵马出战,颜将军觉得,你能用多少兵与之抗衡。”
颜云楚道:“十人也可,百人也可。”
“啊?哈哈哈哈哈!”殇昌笑中带怒,“寡人知你狂妄,却不晓得你如此狂妄!你是在跟寡人说笑?”
谷泉多少也觉得颜云楚有点过分自信,杵在旁边不吱声。
颜云楚道:“王上给我十人,我便率这十人埋伏,声东击西,而以我一人之力死战,攻其主将。或伪作敌军,从内击破,只是时间长些。王上给我百人,我便造势万人,令草木为兵,先攻敌军心。或败战诱敌深入埋伏,以乱箭山石攻之。哪怕王上只给一人,臣,既为将,也当全力以赴。”
殇昌神色正经起来了,他坐直身体,说:“寡人若给你五万兵马呢?”
“势均力敌,五万兵马,最好的结果——可一卒不伤。”颜云楚说,“但,蛮军不是我亲手练出的兵,这个把握只有七成。”
七成。
好大的口气。
殇昌心里想,却没说出口。他觉得心里边架在颜云楚头上的刀子又蠢蠢欲动了,可他又想看看,这个女人信誓旦旦,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
“寡人给你一万兵,抵抗五万舆兵,如何?”
颜云楚还没开口,谷泉却着急了,“王上,此番是我等离营攻城,恐舆国还有不可预计的后援军,不是五万兵的数目。”
殇昌勾起嘴角,说:“寡人听颜将军的,颜将军,你说。”
颜云楚什么也没多说,只道:“臣,领旨。”
殇昌说:“好!寡人就在蛮城等颜将军凯旋而归,届时参加一个月后的,王都猎赛。”
谷泉张了张嘴,殇昌已从王座上起身,离开了。
“颜将军,你,你莽撞啊。”
颜云楚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谷将军,若不这样,王上会相信我的忠心吗?一个将士倘若失去君主的信任,早也是死,晚也是死。”
谷泉竟然无话可说了。
十日弹指一挥间。
颜云楚已率兵而去,谷泉在主将营中竟有点坐立难安。
他担心颜云楚败,他之前在王上面前对她大夸特夸,必受牵连。他更担心颜云楚以此劣势取胜,日后将他取而代之。
前线的急报一封接一封,谷泉拆开看,无非是攻破,攻破再攻破,全是捷报。
报信之人兴高采烈,他可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希望颜云楚败,但别死。锉一锉她生无败绩的锐气。
或许是谷泉的诚心感动了上天,前方再次传来捷报和急报。
颜云楚率一万大军已攻破舆国边境防线,拿下五座城池,五万舆兵宛若蚍蜉,不堪一击。
看到这儿,谷泉心中又惊又气。
接着往下看,他缓缓露出了笑意。
铜雀关黑峡谷,颜云楚在那儿遇到了奔袭千里支援舆国的援军——大应关羌军。
领头是颜云楚曾经的部下邱从澜,和她朝思暮想的,恒王世子。
谷泉将信纸摊在桌上,看了又看。他摸了摸胡须,面露微笑。
好戏终于来了。
第35章 冷箭
下午,黑峡谷两边峡壁高耸,遮了日头。此处本该是乘凉的好地方,而身处其中的人,没一个不是汗流浃背。
关羌军堵住了继续前进的路口。
因颜云楚的关系,双方没有立刻交战,两军对峙,风波暗涌。
朱大春本耐不住了,但他看颜云楚按兵不动,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对面的陈风绸。
有那么一瞬间,朱大春怀疑,他俩压根不认识。
颜云楚勒紧缰绳,目光从一张张熟悉的脸上挪过。她看见邱从澜,邱从澜欲言又止。她看见陈璟,陈璟面如冰霜。
两道目光皆藏着汹涌的杀意,动颤着将要破目而出。
几乎是同一时刻,两军齐发,厮杀在一起。
颜云楚手持□□,一路横扫砍杀到陈风绸身前,一枪挑落了他的头盔。陈风绸抽身与她交战,□□矛戟撞出激烈的扣响,两人打成了旁人难以接近的局面,此处,仿佛成了他们单打独斗的擂台。
陈风绸实战经验远不如她,两人看似势均力敌。但了解颜云楚的人都知道,战场上她要真盯上谁,谁都跑不了。
她是个疯子,就算死也要咬住猎物的喉咙死。
陈风绸是第一次与她真刀实枪的干,只觉得她手上的武器就像她使用拳头一样灵活自如,迅猛狠急。
没有人留情,没有人退缩。
陈风绸抓准空袭矛戟直逼,却见颜云楚好似定了身形,在用心脏接住刺来的戟尖,他心下一惊,手下微转,伤了她的胳膊。
颜云楚振臂扬枪,丝毫不受臂伤的影响,她脸色阴沉犹如罗刹,直刺陈风绸胸口,尖端破甲穿入将陈风绸挑下战马。
颜云楚看起来像极了要命的阎罗,但又不许别的人趁机劈砍陈风绸,正这时,号角声响——是蛮兵撤退的信号。
蛮兵随声撤退,邱从澜打马而来。
陈渣先她一步下马,将陈风绸扶起。伤口的血汩汩流出,染红一地,触目惊心。
……
“当真?”
谷泉再三确认。
朱大春恨不得多生几张嘴回答他的疑问,“当真,当真!我两只眼,都亲眼看到颜将一□□进了那世子的胸口。死没死还不确定,这不号角响了吗。”
谷泉沉默。
探子来报,说大应来了十万援兵,是不是十万,真假已经无从得知。
一来,一万对十万,即便能胜,也是漫长艰巨的死战。而且,他不希望颜云楚胜。二来,他答应过不让颜云楚与大应交战,早已得知消息的他再磨蹭也得下令撤退了。
朱大春见他不说话,想起从前看过的殷都话本,他说:“将军,属下听闻,那颜将是个喜新厌旧的,有了新人笑不见旧人哭。你说,她如今对旧相好这样绝情,是不是因为有蛮城那个顾梢雪了?”
隐隐约约的,谷泉好像在哪听过或见过朱大春说的这段话。
谷泉说:“或许吧。”顿了顿,“她若真是喜新厌旧了,下个月初,就不会再来问本将军要恒王世子的解药。”
……
蛮军此战,攻下五座城池,其中两座,乃是舆国边境要塞,可以说是凯旋而归了。
殇昌论功嘉赏,先赐给了颜云楚一座府宅,又确定了她在蛮军中仅次主将的地位,额外特许她参加王都猎赛。
王都猎赛——在一座大山林里,猎的不是动物,是人,是奴隶,是囚徒。
其中不乏风姿卓越的罪臣之后,不乏丧尽天良的死囚,也不乏花容月貌的歌姬舞女。他们都是罪人。王都猎赛,笼门一开,就是他们重获自由的机会。
有的人会直接将“猎物”杀死,有的人则会先折断“猎物”的翅膀,扛回营帐共度春宵,或是架锅起灶,烹食人肉。
关有梅抑扬顿挫地说王都猎赛多么精彩刺激,颜云楚毫无兴致。
近来,关有梅不知是猜了她的心思还是受人指使,尽将她带到烟花柳巷。
横蛮国内,因大公主的存在,女子的地位比大应女子更尊贵。
风尘之地不乏小倌花楼
不得不说,一个个相貌堂堂,冰肌玉骨的美男子,看着实在养眼。
戏要做足,颜云楚时不时还去骚扰下顾梢雪,但自从顾梢雪知道她的身份后,人就变老实了,手脚也安分了,旁人看着,都是颜云楚在调戏良家妇男。
她有时看着那些俊俏儿郎,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替代陈璟的人。
仿佛她真的成为了横蛮人,和大应那边的一切都不愿再有联系。
自己过的真,别人才会相信。
可是颜云楚发现一个很糟糕的事。她欣赏美男,与他们逢场作戏,无论那些美男子如何风情万种,她都无动于衷。
只对陈璟,她有欲望。
如果真的可以找到一个人能够替代陈璟在她心里的位置,或者抹杀掉陈璟的位置——她或许又会成为无欲而刚的人。
二十天后,王都猎赛如约而至。
殇昌坐在城楼的王座上,扫视着座下的高官皇亲,目光落在颜云楚身上,他展颜而笑。
殇昌说:“寡人听说颜将军的箭术十分了得,不如,就由颜将军来发这第一箭吧。”
侍从奉上弓箭,颜云楚接了,众人让开上城楼的路。
城楼下,四方围着高高的栅栏,栅栏内……
栅栏内是数以百计的奴隶和罪人。他们穿着平常而朴素的衣服,全都渴求着等待着木栏门大开的那一刻奔向自由。
颜云楚闭了闭眼,转身问:“王上,射谁?”
殇昌噗嗤一笑,摆了摆手,身后的宦官上前,对颜云楚解说道:“颜将军初次参加猎赛有所不知,你看那下头密密麻麻的人群,可有看中的?若是没有,随便射死一个,待你这一箭射出,牢门便将开启。”
颜云楚沉吟道:“必须杀人吗?”
宦官抿唇一笑,说:“若是颜将军有看上的奴隶,可赏他一支不致命的箭。中了这一箭的奴隶便不能再离开牢笼,从此便是你的人了。”
颜云楚再次看向那无数的人头。
她搭箭上弦,举目横扫——一眼瞧见个蹲在角落的背影,在她的箭锋下慢慢起身。
那人穿着简朴的灰蓝色粗衣,腰,瘦而不妖细而不柔恰到好处,后背板直挺拔,在一众人群中,不知怎的,明明平平无奇却有鹤立鸡群之感。
或许,就是某个名门望族受带牵连的子孙吧。像裴鹤那样的。
莫名的,她盯着那腰背,喉间渐渐干涩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