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云楚默了片刻,说:“那你怎么没事?”
“我和大公主清清白白,最多……”陈风绸一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你觉得我和大公主有什么?”
颜云楚目视前方,轻快地说:“没什么。”
陈风绸凝视着她,说:“你想知道怎么早不问?”
颜云楚说:“你知道我想知道,怎么不主动说。”
“那你又有多少事没有向我坦白。”
颜云楚加快步伐,拉开距离后,才缓缓开口:“人我帮你救。你别露面。”
陈风绸淡声道:“不需要。”
颜云楚扫他一眼,说:“我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倘若你在蛮城身份暴露,会直接影响王上对我的信任。”
“你现在,”陈风绸放慢脚步,“还真成了横蛮的一条忠犬了么。”
颜云楚脚步一顿,说:“注意你的言辞。”
到颜府了,陈风绸将手里的活鱼递给她,压着声说:“将军,您要的活鱼,小的就送到这儿了。”
颜云楚伸出手,碰到他的手,又收了回来,说:“直接送进来吧。”
陈风绸压下斗笠,跟进了府。走进院子,下人来接了鱼,他便转身离开。
颜云楚忽道:“怎么,鱼钱都不要了?”
陈风绸转回身,笑了下,伸出两根手指,说:“将军,鱼钱二两银子。”
下人震惊地看手上的鱼。又瘦又短,什么品种卖这么贵?
颜云楚倒没说什么,反而近前一步,张开手掌包住他的手指。下人们极有眼力见,迅速离开了小院。
一阵风后,院内只剩两人。
两人在无声中对望,接触的掌心变得越来越热,手汗湿透了。
她挤进斗笠下,仰头看陈风绸的脸。
颜云楚说:“你还在生气吗?”
他别过脸,“我有什么可气的。”
颜云楚踮起脚尖,凑到他唇边。
陈风绸后退,冷漠道:“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
“我帮你救陈渣,你晚上留下来。”
陈风绸盯着她,“我不需要。”
“我需要。”
颜云楚贴着他胸膛,像曾经那样,温柔乖巧地环住他的腰。
他差一点就信了。
陈风绸讥讽地笑了一声,说:“你是在和我交易么?你和别的男人也是这样做交易的吗?”
颜云楚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感觉内心的浮躁都平静了,她说:“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陈风绸没说话。
真是糟糕透了。他那么的生气,就因为她一句空口无凭的解释,竟然轻易的被安抚了。陈风绸觉得自己,真没骨气。
过了一会,推开她,说:“银繁还在客栈等我,我得走了。”
颜云楚抓住他胳膊,说:“周银繁?你和她一起来的?”
“嗯。”
颜云楚脸色一变,问:“是不是皇上派你来找毒库的?”
……
入夜,五公主府房顶上闪过一个鬼魅般的黑影。
卧房门忽然大开,姬窈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黑影探窗而入,在房内找到陈渣。
陈渣此刻在榻上盘腿打坐,调息逼毒。他目光与黑衣人相对,随即问:“是颜将军?”
颜云楚扯下面巾。
陈渣说:“我家世子……”
“他不便露面。”
话音刚落,又一黑影越窗而入。
陈风绸在窗边停下了。与颜云楚尴尬地对望了眼,他没想到颜云楚动作这么快。
“世子?”陈渣在榻上喊,“我现在动不了,世子你过来,我有话说。”
陈风绸越过她,到榻边。
颜云楚背过身,凝神注意外面的动静。
一柱香后,陈渣交代完了,陈风绸眉头紧锁,莫名火大,问:“当真不走?万一那公主对你图谋不轨怎么办?”
陈渣说:“我从前练过……不会中她的计。世子,现在是唯一能进毒库的机会,你别担心我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说,“对了,这房内的熏香有催……情作用,别吸入太多。”
陈风绸捂住口鼻,愈发燥热起来,“……你怎么现在才说。”
陈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颜云楚,歉意地说:“那香对我没什么作用,我就给忘了。颜将军……百毒不侵,应该也没事。就是世子你,你要小心些。”
他一直在这熏香之中,没反应过来很正常。颜将军的话……应该是有所察觉的。但她也没提醒世子啊。
颜云楚身形一动,目光警惕道:“有人来了。”
两人越窗而出,在窗下听了会儿动静。
动静没听到什么,只听到重重的喘息声。陈风绸知道自己中招了。
手热的像火炉。颜云楚握着他,她的手冰冰凉的,像冰山一样消减了燥热。
夜色下四目相对,苗头一触即发。
两道黑影闯进一家客栈上房,屋内没人,没有光。
不知道是谁先动了谁的肩膀,屏风框的一声倾倒。月光下,是起伏的喘息的,夜行衣下,是火热的滚烫的。
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却将对方的名字刻进了骨髓。寒天夜风,深夜的相拥成了唯一温暖的方式。
像骑在马背上,奔袭千里,所见都是塞外连绵起伏的群山。她总能把一场温情缠绵变作兵戈相撞的战场,在这场势均力敌的对峙中,她碰见个舍不得杀死的对手。她放弃□□长矛,用尽十指的力气,深深抓进他的背脊,白皙的后背上落下殷红的指印。
她不舍得杀死他,却又将他杀死,然后在这宿命轮回般的翻滚中,也被他所杀。
陈璟,颜云楚低声喊,真他娘的,混蛋。
乌云庇护了月亮,纱帐遮掩了春光。
酣畅淋漓后,他们依偎在一起,抵额相对,又说着缠绵入骨的话。
陈风绸轻轻唤了声‘阿楚’,哑声地问:“你还要忘掉,恒王世子吗?”
她在耳边蹭了蹭,“忘不掉了。”
陈风绸又问:“昨天你院里那个男人是谁?”
“禁军副统领屈夺山,想学我家的拳。”
陈风绸收紧手臂,说:“不许教他。”
“嗯。”
他没有困意,脑子里还想着许多事。颜云楚总是这个时候才比较乖,他就怕温存过后她又变了个人似的。
“蛮城传的那些关于你的风流韵事,都是假的吧?”
颜云楚环着他的腰,轻声回道:“都是逢场作戏。”
“和我,也是吗?”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颜云楚想也没想,“你不一样,你不用和他们比较。”
唉。
真想就这么圈住她啊。谁知道颜云楚会不会一觉醒来又立刻翻脸无情,陈风绸不敢全信她的话,但这几句轻声呢喃,的确驱散了他连日的阴霾。
“阿楚。”他轻声唤,“不要再骗我了。”
第39章 不必再见
按照陈渣的说法,他已经找到猎赛山中的毒库藏身之所,但无法靠近。
猎山之中之所以没有野兽,便是因为那藏在山中的毒库。那山里的一草一木,连空气都有毒。在山中受伤,空中的毒气便会迅速侵入麻痹身体。
要想进到猎山深处,必须拿到五公主手上的解药。
颜云楚说:“难怪那日我越往山中走,马跑的越慢,最后怎么也不肯前进了。”
陈风绸点了点头,“我看那五公主拿渣子没办法,他一时半会是安全的。毒库之事刻不容缓,还得去公主府。”
颜云楚拍了拍他的手,说:“这件事交给我,你回大应。”
“你如今在横蛮孤身一人,除了我谁能和你接应?”陈风绸说,“我会小心行事的。”
颜云楚默了片刻,正要说什么。
下人来报,说:“将军,梢雪公子来了。”
来了,不是拜访?
“请他进来。”颜云楚回头对他说,“你先回避一下。”
陈风绸问:“那个叫什么梢雪的,是不是横蛮第一美男。”
“跟这个没关系。”
陈风绸阴恻恻地说:“我也要见识下第一美男的风采。”
颜云楚拿他没法,好在顾梢雪也没见过恒王世子的模样,只得由着他留下来。
顾梢雪轻车熟路找到了颜府东院,意外地看见院子里还有个陌生的男人。
他有点气笑了,问:“颜将军,今日不是你我相约的时间么,这位是?”
颜云楚说:“一位客人。”
“哦?”顾梢雪坐了下来,瞅着陈风绸,“那这么说,我和这位公子都是颜将军的客人咯?”
颜云楚冲他一笑,说:“都是客人,但你和他却又不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梢雪公子不必和他比较。”
顾梢雪还是不大快意,“颜将军还真是处处留情,五公主都赶不上您多情呢。”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颜云楚。顾梢雪是五公主府上的常客。
颜云楚亲自为他斟茶,又对一旁的陈风绸说:“你退下吧,我和梢雪公子还有要事相谈。”
陈风绸不大情愿地起身,幽幽地审视顾梢雪。
第一美男之称的确不完全是虚名。这个梢什么雪的长得确实像那么回事。
陈风绸见他英俊帅气,颜云楚待他有礼,心里大不是滋味。又见两人举止亲昵自然,像是交情颇深,心中便升起股不安。走的时候,顺便瞪了颜云楚一眼。
顾梢雪盯着他的背影,噗嗤一笑,说:“这位公子对我敌意颇深呐,颜将军上哪采的这么一朵食人花?”
颜云楚收回视线,说:“不值一提。”
“是么,”顾梢雪面带微笑,“我见他和出入你府上的那些男人都不一样。他看你时,像看自己的心上人似的。看我……像看个奸夫。”
转角处,陈风绸倚着墙,心中道:这什么梢雪的还挺有眼力见。
颜云楚喝了口茶,淡然一笑,说:“那你觉得我看你和看他又有什么不同?”
“确实有些不同。”顾梢雪看了眼她的眼睛,只觉得她目光犀利烫的刺眼,他招架不住移开视线,不大自在道,“不说这个了。”
颜云楚颔首,“好。”
虽然初次见面顾梢雪当她欲擒故纵,闹了点不愉快。不过颜云楚如今对他的态度温和服帖,顾梢雪很受用。他在街头巷尾的谈论声中,更是感到征服的快意。
是啊,他可是不需要拜帖就能随意进入颜府的唯一人。出入颜云楚的府上,比出入公主府更令他感到满足。
这是大应的战神,如今横蛮的将军,她曾经谱写了战无不胜的传说,如今,这段传说匍匐在他脚边。
虽然顾梢雪偶尔觉得,是颜云楚在试图征服他。可转念一想,这样的女人若有征服他的念头,她就已经被征服了!她只是在不甘的反击,企图把控她熟悉的主导权。
按时到颜府上坐一坐,蛮城的小报话本便又会流言四起,这对顾梢雪的发展是有利无害的。
颜云楚亲自送他出府,送他上了马车,一直目送他离开——这就是他要的尊荣。
顾梢雪的马车一走远,颜云楚毫不留恋的命人关上大门。
招来下人,问:“他人呢?”
下人磕巴地说:“在,在您房里。”
老天,他从没见过那么不怕死的人,竟敢随意闯进将军的房间,拦都拦不住。
下人盯着颜云楚的脚尖,生怕她责怪他们没拦住人。
颜云楚转脚往东院去。
她在想顾梢雪的话——三日后,五公主在府上举办赏菊宴,颜将军愿意作为我的女伴随我前去吗?
听说五公主最近和顾梢雪闹了点不愉快,顾梢雪应该是想借她之势刺激五公主。
这是个好机会。
东院卧房前,下人们跪了一地——他们没拦住陈风绸。
颜云楚叹了声,说:“都下去吧。午膳送到我房里。”
刚一进门,响起陈风绸怒意的声音。
“你和那个顾梢雪,是什么关系?”
颜云楚走近说:“他是我的客人。”
“客人,又是客人。”陈风绸切齿地瞪着她,“我方才听到他说你们什么春宵一夜,坦诚相见……是不是真的?”
颜云楚随即明白他指的是那件事。顾梢雪与她初见,的确是他单方面坦诚相见,她动了手,踩着他后背坐了一夜。顾梢雪对此事心怀芥蒂,时不时说出来自嘲一下,看她的反应。
她要利用他,还能怎么着,当然是好言好语地顺着他说了。
三日后,五公主府设宴,陈璟一定会想办法混进去。
谷泉已经提醒过她了。
陈璟应该回大应了。
颜云楚闭了闭眼。
她就桌坐下,“你觉得梢雪公子如何?”
陈风绸皱眉,“什么如何?”
“你觉得他和你比,谁更胜一筹?”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颜云楚倒没料到,陈璟这么自恋,居然沉默了。
她撑着下巴,眼睛看着陈风绸,继续说:“我能和你春宵一夜,梢雪公子那样的绝色,你觉得没可能吗?”
陈风绸瞳孔一缩,脸色随之变黑,“所以你们真的……”他恍惚意识到颜云楚又在施展某种力量了,摇了摇头,把脑子里的眩晕甩掉,硬声道,“昨晚你说了什么,你答应了不再骗我。”
颜云楚不再看他,莞尔一笑,说:“做快乐的事情自然要说快乐的话,真假重要么?换作别人问……我也会这么说。”
陈风绸愕然无语。
颜云楚的眼睛,说真话和说假话时都没有波澜,她直面陈风绸的审视,不退缩不露怯。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曾经令多少城池不战而降。
“颜云楚,我不信你的话。”陈风绸平静地说,“你赶不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