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亭芳笑道:“姑娘年纪轻轻,竟能如此忧国忧民。”
  恕儿摇了摇头,说:“只是走得地方多了,难免衡量比较。”
  亭芳道:“赵王的确是个好国君。他听了去年平梁商会头筹的建议,已开始改建宁和宫,说是每年都要举办平梁商会,让各国商贾都来赵国花钱。宁和宫里正在招揽各类生意,热闹非凡。我家主人说,等天气暖和之后,我们将农舍和田产租赁出去,然后去宫里做些清闲的绣活儿谋生。”
  恕儿不禁好奇道:“你家主人就是昨晚没出屋的那位夫人吗?若是方便,我走前还想亲自去拜谢她。”
  亭芳微微一笑,婉拒道:“夫人自她夫君离世之后,不愿与外人说话。姑娘不必客气,你住在这简陋柴房,我们还收了你的银子,道谢的话,我会去转告。”
  恕儿也不强求,对亭芳行礼道:“那就多谢婆婆了。”
  亭芳道:“姑娘先吃饭吧。我们还得去干点农活儿,姑娘离开时,我们就不相送了。望姑娘一路小心,不要随意住在别家农舍里,以后还是尽量进城去住客栈好一些。”
  恕儿对亭芳眨了眨眼睛,说:“婆婆放心,我不骗别人就不错了,别人,骗不了我。”
  亭芳笑看着眼前的年轻姑娘,蓦然想起了昔日宋宫之中笑容明艳可人却从来不得怀王恩宠的林美人,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说:“姑娘保重。”
  恕儿看着亭芳的背影,恍觉她走路的样子,像极了宋宫里年迈的宫婢们。只是,这个婆婆比宋宫里的那些势利眼,要善良和蔼得多。
  ——
  穿过赵国平梁城,瘦马西驰,不过几日,便到了陈赵边境。
  恕儿换上了陈国男装,守城的将领认得她,知她便是去年持赵王亲笔所书的平梁商会请帖,从此入赵的繁京颜老板,更是在宋宫大闹宋王婚宴的颜老板,于是根本不问她的通关文书,便恭敬地将她迎回了陈国。
  回到陈国,恕儿如鱼得水,走到哪里都不花一文地借宿于颜氏产业名下的客栈,伙食更是客栈里最好的食材,由客栈的掌柜亲自奉上。一路往繁京走,她钱袋中的碎银不但没少,反而还多到需要换成银票。到后来,她已不敢再去打扰颜氏产业的生意,怕那些掌柜看她单独出行,便不停地给她手里塞钱……
  走马观花,竟又到了陈国一年一度的赞花节。她女扮男装,牵着马,走在踏青的人群之中,接过开朗大方的陈国姑娘朝她扔过来的一枝又一枝迎春,心情也不禁稍稍舒朗了起来
  江湖上虽然再无诸葛从容,但他仍在她的心中。她可以躲在茶楼酒肆,慢慢听那些说书人讲她夫君的丰功伟绩,慢慢见证他如何一统列国,如何使天下归心。她虽不能与他相伴偕老,但他们仍活在同一个世道。她可以随处听到关于她夫君的消息。思君万里,这便足矣。
  繁京碧凉妆品铺的门口,颜清正在招呼几个繁京的闺秀入店,忽瞥见一个陈国男子,乌发黑衣,手握一簇金灿灿的迎春,正笑看着她。
  颜清仔细一看,当即撇下了那几个闺秀,大步跑到了恕儿面前,当街抱住了恕儿,大哭道:“你可回来了!”
  几个闺秀见那碧凉妆品铺的女掌柜竟然如此不顾礼仪,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一个清秀小白脸投怀送抱,不禁一阵哄笑。
  颜秀和苏柳闻声,立刻从妆品铺中跑了出来,亦冲上前去,激动地喊道:“恕儿姐!”
  恕儿被他们三人拥入店铺,那几个闺秀方看出原来那小白脸是个女扮男装的,登时没了兴趣,埋头去挑选妆品。
  三人叽叽喳喳地询问恕儿的近况,恕儿不愿细说,于是问道:“苏杨呢?”
  苏柳道:“他去酒楼迎赵七叔了。”
  恕儿问:“赵七叔最近出远门了吗?还要劳烦苏杨亲自去迎他?”
  苏柳点头道:“赵七叔出了一趟晋阳关,说是最后再去关外走一趟生意,然后他从此就再也不许人叫他‘关外狼商’了。”
  恕儿疑惑:“赵七叔已经是颜氏产业的大掌柜,什么生意,用得着他亲自去关外卖命?”
  苏柳同样不解,道:“就是碧凉妆品的生意,他说想去关外卖妆品,于是拉上他们以前走关外的弟兄们,为了些胭脂水粉,浩浩荡荡地西出晋阳关,你说,奇怪不奇怪?”
  恕儿道:“的确奇怪!我这便去酒楼,看看赵七叔到底搞了什么名堂!”
 
 
第二百三十三章 狼城点兵(下)
  颜秀放下手中账簿,对苏柳道:“柳哥先查着账,我们也随恕儿姐去凑凑热闹!”随即拉着颜清跟在恕儿身后,一路小跑着去了繁京的临江酒楼分店。
  每年赞花节,踏青的人们走得累了,便三五成群地来到临江酒楼分店里点些酒水小菜,稍坐片刻。今日的临江酒楼分店,比往年赞花节的日子还要热闹许多。
  小二哥眉开眼笑地对恕儿行礼道:“恕儿姐,你可回来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恕儿看向拥挤在楼梯口的人,问道:“今日酒楼的生意怎么这样好?赵七叔回来了吗?”
  小二哥笑道:“他正在楼上吹牛皮呢!”于是引着恕儿和颜清、颜秀,费力地推开堵在楼梯口的人,带他们往二楼走。
  还未走几层楼梯,恕儿便听到一个浑厚低沉又粗糙沙哑的嗓音,扬声唱起了没人听得懂的词,曲调,却悠远辽阔:
  苍生轮回,万物皆不灭。
  古兰阿木,真神的祝福。
  你的神力,化作了吉布长河,
  永生永世,滋润着羚格草原。
  前世的绵羊,今生是动人的姑娘,
  今生的战马,来世是威猛的猎人。
  马尾琴,麽拉歌,
  放羊人,牧马者,
  我们都在唱着
  草原的狼王,就是我们的赫兰野汗王!
  草原的狼王,就是我们的赫兰野汗王!
  恕儿听出了那是谁在唱歌,登上二楼时,只见赵七临窗而站,手里拿着一个酒壶,双颊酒色红润,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声唱歌,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颜笑。
  一曲唱罢,众人拍手叫好。颜笑却奚落道:“你唱的什么?谁听得懂?”
  赵七哈哈大笑,从酒壶中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扬声对众人道:“这可是风靡关外戎族两年的歌了!众位,你们没出过晋阳关,七爷我就跟你们好好说说晋阳关外的风土人情!”
  颜笑白了他一眼,道:“看看你,晒黑了一层老牛皮,还在胡吹!”
  赵七笑道:“颜娘子,这次七爷我可真不是在吹牛!在座各位,你们可知道,戎族的王都在哪?”
  恕儿再凑不到前面,赵七说得开心,便也没看到她。此时有人答道:“狼城!”
  赵七道:“刚才那首歌,就是七爷我在狼城以南的羚格草原上听到的。放羊的、牧马的,都在唱!那首歌的最后一句,意思就是:草原的狼王,就是我们的赫兰野汗王!”
  有个富家少爷嬉笑着问道:“七爷,你可见着了那匹‘草原的狼王’?”
  赵七用酒壶指着那年轻人,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道:“当然见着了!七爷我,还和他谈了一笔大生意!”
  那富家少爷知道赵七就是颜氏产业的大掌柜,而颜氏产业发家的生意就是碧凉妆品,于是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原来草原的狼王,也喜欢咱们陈国繁京的胭脂水粉啊!哈哈哈!”
  赵七挑眉看着那年轻人,不愿解释,遂只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反正,是一笔大生意。”
  那富家少爷好奇道:“七爷既然见过草原的狼王,他倒是长得什么模样?毛儿,是什么颜色的?”
  众人一阵哄笑过后,只见赵七做眺望远方、若有所思之状。等到哄笑声止,赵七慢悠悠地描述道:“如今那草原的狼王,名叫赫兰野,是赫兰部赫兰蛮辛汗的第三子,年方三十出头,已是一统戎族九部的大首领。狼城王庭里,他亲自接待我们一行人。我见他皮肤黝黑,凤眼深邃,鼻梁高挺,棱角分明,颇有大富大贵之相!戎族的草原上,唱的都是赞美颂扬他的歌。王庭之上,我们语言不通,可是他却十分有耐心地慢慢和我们比划着讲。他还给我亲自倒马奶酒,亲自切烤羊腿,虽然戎族人的礼节与咱们不同,但是也可见他的真诚。此人之勇猛、此人之肚量、此人之野心,不容小觑!”
  富家少爷一脸不屑,道:“七爷,那只狼王再怎么厉害,也不过就是关外的蛮人罢了。这几年,蛮人不是经常来咱们陈国的边境挑衅?结果如何?不是都被咱们的戍边大军给打跑了吗?那只狼王,就好好在那什么羚格草原繁衍他的狼崽子,休想觊觎咱们陈国!”
  赵七轻叹了一声,话里有话地说:“草原、荒漠,也许都承载不了那个人的野心。”
  又有个老头儿问道:“那只狼王说的话,你都听不大懂,他的野心,你又如何看得出来?”
  赵七肃然答道:“野心这东西,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说白了,就是好奇之心。赫兰野汗王虽然高高在上,但是七爷我能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还闪烁着童真,闪烁着好奇的光芒。古往今来,成大事者,都少不了一丝简单童真。有时候,简单的人,甚至比复杂的人,更可怕。”
  老头儿捋着胡须,思考着赵七的话,富家少爷插嘴道:“简单的人,有什么可怕?”
  赵七直视那富家少爷,一字一顿道:“简单的人,更容易执着。”
  ——
  漠北的羚格草原上,吉布长河在静静地流淌。
  赫兰野身披水貂黑袍,围着银灰狼尾,骑着西域进贡的汗血黑马,一个人,一匹马,沿着吉布长河向北飞驰。蓝天白云,雪山入目,那就是被戎族人奉为神山的天芒山。
  每年春天,万物复苏,古兰阿木真神也会苏醒。天芒山巅的玄冰融化,便会释放掌管万物轮回的神力。
  在戎族世代流传的传说中,只要在春日里,一个人去天芒山巅摘一朵雪兰,心中的愿望,就会实现。
  赫兰野怀揣着赵七卖给他的两册九州列国行军图,一路在天芒山中寻找着盛开的雪兰。他在心中默念
  古兰阿木,真神的祝福。
  真神保佑,赐我行军图!
  狼城点兵,三十万大军。
  区区荒漠,奈我狼王何?
  五百年前,大周驱戎族。
  五百年后,助我灭陈蜀!
  赫兰野忽然止步。
  脚下,是一朵盛开的雪兰,洁白如雪,晶莹如珠。
 
 
第二百三十四章 烽烟既燃(上)
  刘在卫国东阳的灵犀宫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破败的宫殿虽已在翻修,春日的暖阳虽已将分散在宫中各处的野花绽放,但他的心里却无比凄凉。
  自恕儿毫无征兆地离他而去,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他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突然离开。那一晚,他们明明斗酒谈心,她明明笑得灿若星辰……
  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误会,可是她留给他的诀别诗里,还是说“百口莫辩离间计,万死难挡连环局”!
  恕儿,难道我不该问你,在我和宋王之间,你是否有过丝毫动摇?难道我们的感情,是可以被流言所离间的吗?难道你觉得,你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便是揭开了义父与我父亲的血海深仇?难道你认为我和义父的感情,会被三十多年前的仇恨所离间?
  你所说的连环局,又是什么?不过就是在阴错阳差中,我们失去了夺得玉都的先机罢了!我和义父都不怪你,你到底还在自责什么?
  刘心中郁闷难耐,却又身为卫国一等公,身为义父的孩儿,不能日夜借酒消愁,甚至连一丝一毫的不悦,他都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恕儿身陷玉都的时候,他虽着急,心智却坚定。终于等到恕儿回到他的身边,她却还没留几天,就不告而别……他心中疑惑不解,愁云密布,那股“不解”,纠缠盘绕,已将他紧紧束缚,令人无法喘息。
  他狠狠捶向一株白杨,痛楚却不在手上,而在心间。
  恕儿,你难道不知,愈是不解,思念,便愈加深切?
  刘立于白杨树旁,怔怔出神。良久之后,他大步跑去义父处理政事的康宁殿,只见卫王正在埋头批阅奏章。
  刘急急对卫王行礼道:“义父,我想去找恕儿。我听说她就在繁京。”
  卫王缓缓抬头,看向刘,语气平和:“小,恕儿既然能够不辞而别,定然有她的理由。你就算前去繁京寻她,也不过是逼她再次离开一个地方。”
  刘辩驳道:“可是义父……她是我的结发之妻!她心里到底有什么不痛快,我想亲自听她说清楚!自她不辞而别,一个月以来,我每日每夜都睡不好……那些能够离间我们的理由,根本都不是理由!我真的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封诀别的信,连我们的定亲之礼都不带走……”
  卫王起身,走到了刘面前,伸手抚平了刘紧蹙的眉头,温言道:“她或许有难言之隐。其实,你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也许过一阵子,她也思念你,自会回来找你。就算她不主动回来找你,等过一阵子,卫国基业稳固,宋军再也不可能打进靖安郡,不可能夺走东阳城时,你大可去找她。那时候,她大概已经回了楚国。你正好亲自去拜见她的父母,尤其是她的母亲。”
  刘恳求地看着义父,卫王继续劝阻道:“小,冷静一些。人的时间是有限的,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你应当花时间去做的,是你能改变的事情,而不是耗费精力去做你无法改变的事。恕儿不辞而别,她已经是铁石心肠地想要离你而去。她此次来东阳找你,十有**是来与你道别。铁石心肠,不是一个月的时间就能轻易改变的。你去繁京寻她,定然于事无补,因为她肯定不会久留于繁京,而是最终会回去楚国虞陵,找她的父母。你倒不如稍安勿躁,先安定卫国,守好东阳,等一切风平浪静,你再直接去虞陵东方府找她,她也再逃不到其他地方。”
  刘想了想,道:“义父说的也不无道理。”
  卫王道:“你该振作起来。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应为儿女情长所束缚。如今正是齐卫招兵买马、养兵练兵的良机,你多去军营,不要整日盘桓于小小灵犀宫中,自怨自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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