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国浮沉——虞安逸
时间:2022-01-13 15:56:19

  当时齐卫陈蜀四盟已成,从容是卫王的义子,我是齐王的义女,军盟之上,又有齐卫婚盟,所以义父选的这两件成婚贺礼,一个是夜光齐白玉环,一个是卫国金刚玉钗。”
  赵王浅浅一笑,又是一叹:“老诸葛真是用心良苦。他自己得不到的齐卫婚盟,便用来成全了你和小。”
  恕儿忽然放低了声音:“我今日独自前来,时间不多有两件事想要告诉父亲,还有另外一件事,想求父亲帮忙。”
  赵王微微颔首:“你与儿的风言风语,虽然沸沸扬扬,但我是一句也不信的。就算小不在了,你仍是我的儿媳,仍是挂在我名下多年的女儿,但凡你有所求,为父一定竭尽全力而为。”
  恕儿起身,走到赵王身边,俯身低语:“我想告诉父亲的第一件事是我觉得,从容和义父或许还活着。第二件事是我怀了从容的孩子。”
  赵王闻言,并不惊讶,而是抬手示意恕儿坐回石凳,平静道:“恕儿,其实我也隐约猜到了。以我对你的了解,以你和小之间的情分,若你确信他和卫王已经不在人世,你应当早就杀了儿为他报仇,可是你在宋国盘桓许久也迟迟没有动手。
  旁人误解了你和儿之间的关系,就连儿自己也被你给迷惑了,但我看得十分清楚你只是在利用宋王刘,让天下人,包括宋王,都以为齐王和卫王已经死了。如此一来,才能保护齐王和卫王。
  你故意将自己腹中的孩子说成是儿的,大概是为了借助宋王的势力,保住这个孩子。儿对你有情,也对小有愧,所以你算准了,他一定会帮这孩子的身份做掩饰。为父可猜对了?”
  恕儿微微点了点头。
  赵王道:“恕儿,委屈你了。”
  恕儿不禁哽咽:“一切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让父亲久等了。”
  赵王道:“我从不害怕等待。你想求为父帮忙的,是什么事?”
  恕儿毅然道:“我想与刘,一刀两断。但我想让楚宋两国,永无征战。我已有一计,只需父亲的配合。”
  翌日清晨,赵王在去朝会之前便派人递了一封亲笔信到刘、恕儿和凌飞三人所居的客栈。三人起身用早饭时,店小二将赵王的信递到了刘手中。
  刘拆信时,凌飞小声道:“殿下微服出行,赵王怎会知道咱们到了宁和宫?”
  刘并不在意:“如今陈国、蜀国尽归赵国管辖,这几年来,平梁商会又热闹非凡,更是鱼龙混杂,使得赵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赵王想探得我的行踪,想来易如反掌。”
  恕儿看向信:“赵王写了些什么?”
  刘读后,不免感叹:“赵王殿下果然是个心思剔透、八面玲珑的人,就连与我相见的地点,也要如此精心挑选。”便将信递给了恕儿。
  信上的字温润大气,却无甚劲力
  宋王殿下远道而来,
  平梁赵宫蓬荜生辉,
  孤望与君相见一叙。
  恰逢清明踏春时节,
  城外五十里怀王墓,
  正是清净长谈去处。
  独孤谲亲笔
  三人吃罢,离开宁和宫,信步走在平梁城内,置办了花果酒水、香烛纸钱等祭品。
  凌飞见天气阴沉,又买了三把油纸伞。
  因赵王在信中没有提及与宋王相见的具体时间,三人只道赶在赵国朝会结束之前到达宋怀王墓便可。刘认为,比赵王早到些,一来是尽了晚辈的礼数,二来是表达了对死守芜城的赵王的尊敬,三来,还可以提前去祭奠父王。
  荒僻小径旁,野花五彩纷繁,夹杂着泥土的清香。
  三人到得宋怀王墓时,已是春雨绵绵。
  刘腰悬怀王宝剑,一手打着伞,一手拂袖扫落墓碑上刚刚被雨沁湿的桃花瓣:“想来赵王殿下是时常派人来此处打扫收拾的。除了满地落花,竟无一根杂草。”
  恕儿与刘一起摆好了祭品,两人给小火盆里慢慢喂着纸钱。
  细雨之中,湿润无风,纸钱烧成了灰,却仍留在火盆之中,未被卷走。
  刘看着满是灰烬的火盆,叹息道:“父王,四国盟军伐宋,宋国虽然大动兵戈,但仍国库充盈,很是富裕而且,宋国胜了。孩儿给你烧的纸钱,你尽可放心拿去。”
 
 
第三百五十四章 一刀两断(上)
  清明细雨中,萧忆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一竹篮的祭品,独自走在平梁城外的僻静小路上。
  二十年来,这条路,她已走过太多遍。无论雨雪,无论阴晴,无论白昼黑夜,从没有人阻拦她走向那座无人问津的宋怀王墓。
  今日却与往日不同。萧忆见泥泞的小路上竟有两道车轮的痕迹,不深不浅,十分清晰。
  尚在看不到陵墓的树林里,两个赵宫侍卫提剑拦路,一人道:“殿下今日在此会友,闲人勿扰。”
  另一人见这陌生女子不仅戴着帷帽,帷帽之下更有一层薄纱遮面,而且步履轻盈,似是武功不俗,于是厉声问道:“你是何人?来此处做什么?”
  萧忆不愿惹是生非,于是装聋作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头摆手,又对两个侍卫行了礼,便转身翩然离去。
  两个侍卫看向那白衣妇人的背影,不禁面面相觑,一个说:“宋怀王都死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这世上还有特意来为他这种名不见经传的短命国君送祭品的?”
  另一个不在意地玩笑道:“或许是宋怀王的老情人儿呢?”
  “听说宋怀王体弱多病,是个傀儡国君,来咱们赵国打了没几仗就死翘翘了。就他那德性,哪来的什么老情人儿?”
  “齐国的亡国公主不就是他的老情人儿吗?”
  “说起来,那齐国公主也真是可怜。活了没几年,齐国灭了。好不容易嫁了个富贵男人,男人又死的早。她临死前生了个儿子,如今她儿子也死了。果然是红颜薄命,这命都薄到儿子辈了!对了,兄弟,有件事我是一直没想通。”
  “什么事?”
  “你说那病歪歪的宋怀王,怎么就生出了当今的宋王?你看这当今宋王,简直是人中龙凤,鬼神共助啊!一出手,竟然就灭了齐、卫、蜀三国!若是有谁能一统天下,大概就是这当今宋王了。”
  “哈哈哈!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你看呀,宋怀王的后宫一共有三个女人,对吧?一个是那倒霉的齐国公主,一个是回到楚国改嫁给楚毓王的楚国公主,还有一个就是当今宋王的亲娘。
  齐国公主生的儿子是谁抚养的?是死在蜀国的卫王!我听说,卫王和齐国公主早就订了娃娃亲。齐国公主虽然被宋怀王逼迫嫁进了宋宫,她的儿子复立齐国时虽然声称是宋怀王的儿子,但是,卫王与宋怀王有血海深仇,卫王为什么要含辛茹苦地抚养宋怀王的儿子长大?”
  “因为啊?你是说,齐王不是宋怀王的儿子,而是卫王的儿子吗?”
  “我只是猜测。要么卫王是圣贤,要么齐王就是卫王他自己的儿子,他只是为了要让自己的儿子一统天下,于是给齐王捏造了一个假身份,如此才能够威胁到当今宋王的地位。”
  “似乎还真是有些道理!”
  “再说那改嫁的楚国公主林珑。她早在宋宫时,就秘密地给楚毓王生了两个孩子!可见,宋怀王戴的绿帽,真是一顶接一顶,一顶更比一顶绿!”
  “所以你要说什么来着?”
  “所以,我大胆推断,当今宋王之所以如此勇猛、如此聪颖,就是因为他压根不是宋怀王那个软柿子的亲生儿子!
  话音未落,两人已经捧腹大笑。
  笑罢之后,一人严肃道:“咱们两个大肆夸赞当今宋王,是否对殿下不忠?”
  另一人撇了撇嘴:“你难道没瞧见过咱们殿下的脸吗?就算没看过脸,适才马车驶过,你没瞧见车内的白发老叟吗?咱们这位殿下那副人神共弃的容貌,哪里有龙凤之姿?以他那面相,最多当个安居乐业的赵王,一统不了天下!
  还有他那一头白发看起来已经像个老神仙!你见过哪个老神仙下凡来一统天下的?
  咱们的殿下广施仁政、大义凛然,哪里都好,但就是没有一统天下的运气呀!如今陈国和蜀国虽然都归了咱们赵国,可是芜城之战,殿下身受重伤,一旦当今宋王哪天心血来潮,领兵来袭,你认为咱们殿下能抵挡得住吗?
  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咱们殿下无子!公主也未嫁人,就算嫁了,公主都一把年纪了,还怎么生孩子?等到殿下薨逝,你觉得咱们独孤赵国,还能留在九州列国的版图上吗?”
  “当今宋王也无子”
  “傻兄弟,当今宋王才多大?他想要子孙延绵,有的是时间!不对啊!他有孩子了!楚国安邑王不是怀了他的孩子吗?看来宋楚已经联姻,或许过不了多久,那昏聩无能、沉迷女色的楚王就会自行退位。
  宋楚无战一统,宋王领宋楚两国之兵攻打咱们赵国唉,你说咱们殿下不好好养伤,跑来见这晦气的宋怀王有什么用?难道死透了的宋怀王还能托梦给他的假儿子,让他的假儿子别来打咱们赵国吗?”
  赵王的马车停在了宋怀王墓前。
  刘闻声转身,只见赵王的车夫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长得颇为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车夫跳下马车,脚步稳健,走上前对刘行礼道:“老奴见过宋王殿下。”又抬头深深看了刘一眼,不禁蹙眉道:“宋王殿下别来无恙。”
  刘望向丝毫没有动静的马车,问那车夫道:“赵王殿下可在马车之内?且容晚辈上前拜会”说着,便往马车走去。
  车夫移步阻拦,不答反问:“宋王殿下不认得老奴了吗?”
  刘止步,疑惑地看着车夫:“我们果真见过?”
  车夫笑道:“不知宋王殿下可还记得安泰这个名字?”
  刘想了一瞬,旋即握住那车夫的双手,难掩激动:“你是父王的近身侍卫安泰吗?”
  安泰点了点头:“在老奴的印象中,殿下只有这么高。”便用手比划着三岁孩童的身高,“一别多年,殿下已是玉树临风,老奴甚感宽慰。”
  较之巧遇故人的感慨,此时在刘心中,更多的是茫然不解:“父王战死平梁之后,你为何不回宋国?父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安泰淡淡一笑:“老奴是宋怀王的近身侍卫。殿下身为宋王,也有自己的近身侍卫,岂会不知,这近身侍卫的差事就是要与宋王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呢?既然宋怀王没有回宋国,亦没有辞退老奴,老奴怎可独自回去?”
  刘叹道:“难为你一直留在平梁为父王守陵。”
  安泰又是一笑:“殿下问老奴,宋怀王究竟是怎么死的。老奴也要问殿下一句,殿下对从未亲眼所见之事,何以如此笃信呢?”
 
 
第三百五十五章 一刀两断(下)
  刘不可置信地看着安泰,一时语塞,难以成言。
  恕儿走到刘身边,替他问道:“不知安叔叔此言何意?”
  安泰对恕儿行礼道:“姑娘可是楚国安邑王?”
  恕儿点了点头,又问道:“安叔叔方才说宋怀王之死,殿下并没有亲眼所见,难道宋怀王还活着不成?”
  安泰笑道:“楚国安邑王真是聪慧过人。”
  刘与恕儿对望一眼,两人皆是满面惊奇。
  一瞬过后,刘犹疑地看向马车,对安泰道:“父王他如今……人在何处?”
  安泰退开了一步,亦转头看向马车,语气平缓:“二十多年前,陈宋大战,两军对峙于赵国境内,火烧平梁城。路人皆知,赵王独孤谲的脸也是在平梁大火时烧伤的。直到去年芜城之战,赵国上下都没有几个人见过赵王的真容……”
  安泰话音未落,刘已三步并作两步,疾行至马车前,揭开了车帘。
  马车内坐着的人,白衣白发,犹如冰雕,形同鬼魅。他面无表情,双眼无波,半边脸皆被凹凸不平的旧伤疤覆盖着,瞥见一眼,便令人颤栗生怖。
  刘怔怔看着赵王,儿时极为模糊的记忆,瞬间在脑海中倾泻奔涌……
  白玉宫中,天降大雪,一日未停。
  小刘正在宁国殿外的开阔地上玩雪,一个高挑瘦削的华服男子走了过来,俯身用双手捧起一堆雪,将其捏成了球状,又将那小雪球在地上慢慢滚了起来。
  男子笑着说:“儿,你看,只要雪球足够大了,再添新雪,滚出更大的雪球,就不是难事。”
  小刘拍手道:“父王真厉害!”
  白茫茫的天地间,被称为“父王”的男子将雪球滚到了小刘的面前,雪球正有小刘半身之高。男子道:“父王已经替你滚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雪球,你只要接着滚下去,就会比父王还要厉害。”
  于是小刘使出了浑身力气,终于滚出了一个与自己一样高的雪球。他在那雪球上挖了几个洞,脚踩着洞,才爬到了雪球顶上。
  刘至今记得,那日他一直坐在雪球顶上等父王回来夸赞他,可是等到夕阳西下,等到大雪已停,父王也没有再回宁国殿,没有看到他们二人一起堆出的巨大雪球。
  那时的父王,玉冠束乌发,面容平整无痕。此时眼前的赵王,却是这般模样……
  刘一手紧紧握着油纸伞,一手已将马车的布帘攥成了团,并不能拱手对赵王行礼。他努力克制着情绪道:“寡人唐突,还请赵王殿下恕罪。”
  赵王依旧面无表情,冰冷道:“的确唐突。”
  刘恍惚间正不知如何作答,又听赵王道:“儿,你腰上挂的那把剑,虽是宝剑,却不是个吉利的物事。如此不祥之物,还是物归原主为好。”
  刘呆望着赵王,只觉那一声“儿”,如同隔世之音。
  赵王继续道:“怀王剑是卫国侠客孟麟生前所铸的最后一把剑。铸剑之后,他独自去玉都刺杀我的父王宋武王。孟麟不幸被擒,受尽天牢刑罚,惨死玉都。
  他到死都不知道,曾与他一起游览列国的至交好友,竟然就是宋武王的儿子。他到死都不知道,他倾尽毕生心血所铸的最后一把剑,竟然送给了宋武王的儿子。他到死都不知道,这把剑,会被世人称作‘怀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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